心影回到山莊已是午後時分,綠意點綴的莊園透露著淡淡春困的氣氛,每踩下一步,似乎都能听到自己的腳步聲回響在耳畔。這次回來山莊,心影第一個想要見的人自然是大師傅,因為她心中好多的疑惑和躊躇。但是,這一路,心影幾乎就沒見到之前被安插在醫院的師兄弟妹們。
新春的垂柳總會帶給人一種浪漫邂逅的錯覺,不過,心影邂逅的對象不是什麼童話里走出來的白馬王子,而是一身寬松袍子的大師傅。
「大師傅,您什麼時候改打起太極來了?」還隔著一段距離,心影就跟老人家打起了招呼,趁著午後的安靜,倒頗有幾分未見其人先聞其聲的架勢。
听到心影的聲音,老人家停下了手里的動作,坐到了柳樹下的石凳上,「師傅我都這把年紀了,練練太極,靜靜心性,沒得比這個更好的了!」
大師傅趙賢這大半輩子跟著錢啟書,也算是閱盡殺戮,時間總能這麼輕易地背叛人的記憶,轉眼,當年那個脾性極烈的男人,如今也悟起了禪。時間萬般皆如此,人也好,動物也罷,老來,都想尋回些許的安寧吧!
心影挨著趙賢坐了下來,「大家都說春困春困,您怎麼沒有小睡一會兒?」
趙賢對著心影坦然地笑著,「都到了這把歲數,過不了多久自然有的我睡的!」他的語氣讓人感覺到一種釋懷,似乎早已經看透了生死。
看到心影沒有說話,趙賢側身拿起砂壺悠悠地給她倒了杯新茶,「來,喝喝看!大師傅剛沏好的龍井!」
心影恭敬地接過趙賢手里的紫砂杯,輕輕地抿了一口,又把杯子放回到了石桌上。
「你看這杯里的茶,感覺如何?」
雖不明趙賢的意思,心影還是如實地說出了自己的答案,「有點濁!」
「你剛喝了一口,又是什麼感覺?」
「有點苦,還有點澀口!」
「都說茶如人生,你現在的心情就好像面前的這杯茶!這次回來,是有事想問大師傅吧?!」活到這把歲數,察言觀色自是難不倒趙賢,更何況對方是他一手**大的弟子。
猶豫了一會兒,心影還是說出了心頭疑惑,「大師傅,如果懷疑一個人,而這個人又對你很重要,你會當面質問他嗎?」
「其實問與不問都只在一念之間,問了,或許可以解開你心頭的疑惑,又也許,你會泥潭深陷,不能自拔。以你的性子,如果不是已經做了決定,也不會回來山莊。」頓了下,趙賢拿起砂杯細細地品了一口,「孩子,你心思太重,有些東西,壓在心里只會越積越多,最後弄的你踹不氣來。有什麼想問啟書的就去問吧!」
錢啟書下命殺死季國棟的時候,趙賢就預到了這一天,心影遲早會回來莊子。沒有人比趙賢更了解他的這個徒弟,雖心狠手辣殺人無數,但骨子里卻留著溫熱的血液。趙賢大概知道心影找錢啟書所為何事,他知道該發生的注定阻止不了,唯一希望的就是,如果那一天真的到了,這幾十年的情分還能保住。
心影正準備起身離開,趙賢拿起杯子倒空了里面的茶,「縱使它再苦再澀,喝久了,自然也就感覺不到。啟書就是一個最愛茶的人,這二十幾年來,他習慣了殺戮,所以早已經感受不到你對親情的那份渴望!」
「大師傅,您想說的,我都明白!」
「人,都是一樣的,沒有人喜歡苦澀,只不過選擇的不一樣。有些人明知道如此,還是不肯放下,到最後,自己也已經麻木了。又有些人,雖酷愛茶,卻在嘗到苦澀的最開始就忍痛割愛,就好像師傅手里的這杯茶,翻手就可以倒掉。啟書跟我都不是什麼聰明人,就因為最開始的偏執,一輩子就這麼陪了進去。你才剛剛嘗到這滋味,現在放手,還來得及!」
趙賢雖說的深奧,但心影卻听的明白,「已經來不及了,5歲那年,我決定跟干爹回來山莊,發誓替爸媽報仇的時候,一切就都已經太晚了。」說完,心影整理了下衣服站了起來,「師傅,您保重身體!」
這20年來,趙賢從來沒阻止過心影,卻從也沒鼓勵過她。當年他的性子就跟火一樣,理智對于他來說根本就是個礙眼的裝飾物。因為妻子的背叛,他拋棄了所有的理智和人性,為了報仇投靠了錢啟書。他親手殺了自己的妻子,彌留之際,妻子終究還是微笑著原諒了他,而他也是在最後一刻才知道,原來一切都只是誤會,妻子肚子里的孩子確確實實是自己的親身骨肉。妻子死在了他的懷里,看著妻子微笑著閉上眼楮,他知道,自己這輩子都擺月兌不了這自責的夢魘。他終于明白仇恨是個多麼可怕的東西,只可惜他明白的太晚。這些年來,他親眼看著錢啟書在一步步走向他當年的不歸路,而這一切只因為當年感情的背叛。他不希望心影步他們的後塵。
心影到書房找錢啟書,被告知他此刻正在假山後的小湖旁釣魚。遠遠地隔著走廊玻璃看去,還真像一個歸隱山林的長者。
心影漸漸靠近的腳步聲嚇跑了餌料周圍聚來的魚兒,「干爹!」
錢啟書和藹地笑了笑,「來來來,過來干爹邊上坐!」說著,示意地指了指邊上的空位。
心影並沒有移動腳步,僵在了5米的位置上,「我有幾個問題想問您,問完了就走!」
「如果是關于季國棟的話,你不用問了,的確是我讓他們動的手!」
「為什麼?」
錢啟書的目光始終聚焦在面前的那片湖面上,因為兩人的說話聲,魚兒攪的湖面起了片片漣漪,「一方面孫翔對他起了疑心,再者,你已經成功吸引了白昊天的注意,他已經沒有了利用價值,這個時候除掉他,對你對山莊都好。」
他說話的聲音很淡,很冷,好像他們談論的不是一條鮮活的人命。
「萬梅她們呢?你,應該把她們關起來了吧?!」
「我這麼做也是為了他們好,萬一被白昊天他們查出跟季國棟的死有關,到時候,為了保住莊子,我只能殺人滅口。」
心影握緊了拳頭,猶豫情緒的波動,她的呼吸變的有些急促,「從小到大,我從來沒懷疑過您,到現在,我也不想懷疑您……你這麼費盡心思地除掉所有可能阻擋我報仇的人,真的只是為了幫我嗎?」
「你說呢?如果不這麼做,你又怎麼可能這麼快搬進白家,搖身一變成了白昊天的妹妹?」他的語速還是那麼的不緊不慢。
「您派人跟蹤我?」
「為父這麼做只是為了保證你的安全,必要的時候可以幫你一把!」他表情的漠然,仿佛此刻心影在質問的是另外一個跟他毫不相干的人。
「我敬您如父,所以從未頂撞過您,可是,不要再動我身邊的人!」說完,心影轉身意欲離開。
「站住!」錢啟書放下魚竿起身走向了心影,「哼!現在翅膀硬了,這個莊子看來是困不住你了!」
沒有回頭,「這些年我幫您殺了不少人,也賺了不少錢。雖然欠您的養育之恩,再多錢也報答不了,但,我希望您至少看在錢的面子上,不要再干涉我報仇。您不在乎的東西,可能就是我最想要的!」心影的聲音微微地顫抖著,眼角濕潤了幾分。
錢啟書沒有回答,心影也沒有等待他的回答,抬起腳步,朝著山莊外門走了過去。現在的她已經不剩下什麼,她不希望鈺兒或是謝雲帆再因為自己有什麼閃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