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
江雪是被沈悶的雷響驚醒的。
窗外下著雨,淅淅瀝瀝地敲打著窗扉,間雜著幾聲隱約的雷鳴。
她睜開陣,茫然地轉動眼珠,除了天花板那片星空綻出隱隱的光亮外,入目的盡是一片漆黑。
她睡覺時習慣開一盞小夜燈的,怎麼熄了?
伸手模索床邊的遙控器,按下開燈的按鈕,沒有反應,她連續試了幾次,沒一盞燈能打開。
是停電了吧?
她蹙眉,撐坐起上半身,一陣暈眩猛然襲來。
她這才驚覺自己喉嚨發干,鬢邊冒汗,全身如火灼般發熱——
她發燒了!
縱然喝了一大碗熱熱的姜湯,看來她幼小的身軀仍是抵擋不住大雨濕身的寒涼。
怎麼辦?好渴,想喝水。
她掙扎地下床,小心翼翼地走向不遠處的茶幾,可室內實在太黑了,她又暈又看不清楚,膝蓋倏地撞到了什麼,絆倒在地。
好痛!
她撫著膝蓋,忍不住申吟。
光坐在這邊是不會有人來救的。
好不容易忍過了疼痛,她怕又會撞到什麼,小手不時探向前,一寸一寸很漫地往前移。
終于來到茶幾前,她撐站起身,模索到玻璃茶和茶杯,倒了滿滿一杯水,才剛喝了一口,只是稍稍潤了潤干渴的喉嚨,又一陣暈眩襲來,她站不穩,往前一倒,玻璃壺應聲落地,她手上的杯子也滑落。
她扶著桌面喘氣,想喊人來,干啞的喉嚨卻只能發出低低的嗚咽。
停電了,她連桌上的電話也不能用,只好扶著牆,一步一步緩緩地走出房間,眼瞳逐漸適應了黑暗,她能夠看見一點點光,看到樓梯口。
忽地,走廊窗外一道銀色的閃電劈過,接著是轟轟雷響,她嚇到了,不自覺地尖叫,聲,慌得蹲下來,雙手搗住耳朵。
「你怎麼了?」低啞的嗓音在她身後揚起。
她愣住,小心翼翼地回過頭,一時感覺光線太刺眼,眨了眨眼,才認清來人是傅明澤。
他穿著佣人替他買來的睡衣,手上拿著手電筒,靜靜地看著她,溫暖的黃色光圈映出她縴細的身影,她蜷縮著環抱自己,像只受驚的小兔子,小臉瑩白,眼眸微紅瞅著他,看來柔弱又可憐。
傅明澤陣光一閃,稍稍亮了幾分,走過來蹲在她身前。「你怕打雷?」
「我……哪有怕啊!」一听他這麼問,她立即收凜迷惘的神智,小嘴倔強地一抿,困難地自喉間逼出低啞的嗓音。「我才不怕。」
「不怕你為什麼蹲在這里搗耳朵?」
「我……」她這才驚覺自己還搗著耳朵,連忙放下雙手,感覺手心冒著汗,她懊惱地在睡衣的裙擺擦了擦。「你半夜起床干麼?」
他似乎覺得她逞強的模樣很好玩,微微勾了勾唇。「起來上廁所。你呢?」
她白他一眼,見他眼眸晶亮,小小的心房不爭氣地撞了一下,急急撇過頭。
「我想喝水。」
他點點頭,端詳她的小臉蛋,方才還蒼白著,此刻卻又染上一抹不自然的暈紅,他心念一動。
「你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沒有啊。」
「你的聲音啞啞的。」
「我……很困時都這樣。」
「你發燒了。」他直接下結論。
她一震,下意識地反駁。「我沒有!」
他沒理會她明顯的謊言,逕自伸手模她額頭,她不自在地想躲,他索性用另一只手擒住她下巴。
「你……到底想干麼?」她斥責他,很想擺出大小姐盛氣凌人的架勢,但不知怎地,面對他皺攏的眉宇,她竟感到心虛。
他只是一個十三歲的少年啊!而她的靈魂已經二十六歲了。
但在他面前,她好似真的是一個九歲小女孩……
「上來。」他突如其來地命令。
「什麼?」她愣了愣,定楮一瞧,他正將縴瘦的背對著她。「你……想干麼?」
「我背你回房。」他說。
「不、不用了!」她直覺拒絕。
「難道你想摔下樓梯嗎?」他回頭瞪她。「這麼黑,你又發燒,很危險。」
她咬咬唇,正欲說話,他又開口。
「還是我幫你叫珠姨來?」
「不行,不可以!」她猛然搖頭。
「為什麼不可以?」
因為她擔心珠姨見她發燒了,會口無遮攔地抱怨起她不該冒雨去找灰灰——這件事,她不想讓他知道。
她垂斂眸,躲避他的眼神。「這麼晚了,珠姨忙了一天很累了,不要吵她。」
他緊盯她,眸光明滅不定,也不知想些什麼,過了好一會兒才又揚嗓。「那你上來,我背你回去。」
「好吧。」她很不情願地答應,小手由背後勾住他頸脖。
他將雙手勾進她腿彎,一個使勁,將她背起來。
江雪並不想靠著他,但她身子已虛軟得幾乎提不起半分力氣,怕自己撐不住往後倒,只好將發燙的小臉埋靠在他頸窩。
縱然意識因高熱有些許昏沉,她仍感覺到一種難以言喻的安全感,他身上傳來一股淡淡的味道,像是沐浴乳殘留的清香,也像是他個人的體味。
他現在只有十三歲,只是個半大的孩子而已。
察覺自己在胡思亂想,江雪不得不在心里提醒自己,她覺得有些尷尬,有些害羞,是因為發燒的緣故嗎?有那麼短暫的片刻,她將眼前這少年看成那個對她溫柔卻也冷漠的男人。
傅明澤將她背回床上,替她蓋攏被子,見乖乖躺著的小女孩雙目迷蒙地瞧著自己,隱約似流露出依戀,他心里微感異樣。
他別過頭,用手電筒照了照房內,撿起翻倒在地的茶和水杯,放回茶幾上。
「我去樓下幫你弄點喝的。」
話語才落,窗外又是一陣驚天動地的雷聲,江雪一驚,嬌小的身子在被窩里縮了縮。
他瞥她一眼,她以為他是嘲笑自己膽小,抿了抿唇。
「你不是要幫我倒水嗎?還不快去!」
他卻沒動,看了她兩秒,忽然問︰「你房里有手電筒或蠟燭嗎?」
「啊?」她愣了愣。「書櫃上有裝飾用的香氛蠟燭。」
裝飾用的?
傅明澤依言來到書櫃前,果然找到大大小小幾個造型各異的香氛蠟燭,有花朵形狀的,有裝在馬賽克琉璃杯里的,還有兩盞嵌在壁面的古典油燈。
原來照明用的蠟燭還能作為觀賞用途的藝術品。
傅明澤嘲諷地勾勾唇,用點火器將這些香氛蠟燭點燃了,在房內錯落擺置。
「你在這里等著,我馬上回來。」語落,他便轉身離房間。
她傻傻地目送他背影,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一室燭光搖曳,襯著她雪白的小臉似是勻上了些許玫瑰色。
是擔心將她獨自留在黑漆漆的房里她會害怕,所以才幫她點亮這些蠟燭吧!
他,依然是那個有著溫潤本質的男人,就算不欲多管閑事,仍是救了被綁架的她,就算她拿與他相依為命的狗狗威脅他,知道她生病了,還是體貼地照料她。
就因為他是這樣的一個男人,上一世到了最後,才會明明恨著她也不惜為她豁出性命……
尋思至此,江雪驀地心神一凜。
不可以了,同樣的事情不能再發生,她絕不允許!
她迷糊地想著,在即將陷入昏睡之際,傅明澤回來了,除了一壺熱開水,他還替她榨了新鮮的柳橙汁。
「喝吧。」他將橙汁遞向她。
她想接過杯子,手卻顫著,視線因高燒而模糊,杯子在眼里化成兩、三個幻影。
「算了,還是我來。」他拍開她的手,坐在床沿,將她細小的身子攬入懷里,握著杯子抵在她唇緣。
「我自己來……」她困窘地想躲。
「听話!」他冷聲喝叱。
她一怔,听他用這種命令似的口吻對自己說話,內心莫名感到一陣委屈,下意識地張開唇,由著他一口一口喂自己喝果汁。
喂了大半杯,她搖頭表示自己喝不下了,他也不強迫,輕輕將她放倒在床上。
「你走吧。」她立刻趕人。「我要睡了。」
他沒應聲,動也不動。
「怎麼還不走?」她沉沉地呼吸,鼻腔微塞,又熱又難受。「你是……想問灰灰的事嗎?」
他依然沉默,只是定定望著她冷汗涔涔的容顏。
「灰灰……沒事,可是如果你不答應我的條件……我就不管牠了……」
看著她閉上眼,小臉蛋糾結著痛苦,呼吸斷斷續續,唇畔偶爾逸出申吟,顯然睡得極不安穩。
即便如此,她仍不忘在睡前威脅他。
這是什麼樣的一個女孩?
傅明澤坐在床前沉思,許久,他忽然感覺喉嚨有些發癢,連忙起身走遠了,掩住唇,盡量小聲地咳嗽。
咳了幾聲,總算舒服了些,他到浴室里端了一踫涼水,拿了兩條干淨的毛巾,窗外依舊下著雨,滿室暈黃的燭光,暖暖地映出一道坐在床前的身影,直到天明破曉前,那身影一直未曾離去——
看過醫生吃過藥,江雪的燒很快就退了,兩天後,她已能活蹦亂跳地下床。
這兩天,傅明澤也同樣待在江家客房里養病,除了吃藥以外,三餐都有人為他送來,不僅菜色豐盛,早晚還都有補湯喝,漸漸地,他氣色紅潤起來。
為了早日治好他的咳嗽,珠姨日日都炖百合悉尼湯,又炒了甜杏仁加核桃仁,裹了蜜讓他當零食吃。
這其實是江雪的吩咐,她記得前世傅明澤的咳嗽一直好不了,後來還是她從小學老師那里問到民間秘方,天天讓傅明澤吃這些潤肺養腎的食材,才漸漸治好了他的咳嗽。
這回,傅明澤並不知道是江雪問來的秘方,只以為是珠姨對自己特別關懷。
「謝謝珠姨。」傅明澤正坐在寬敞的窗榻上看書,見珠姨親自端了百合悉尼湯送來,很誠懇地道謝。
在他有限的人生里,還真沒遇過幾個人如此和藹地對他好,何況是個才認識幾天的陌生人。
「不用客氣。」珠姨笑眯了雙眼,一張圓潤的臉因而更顯得福泰慈祥。「你好好調養身體,快點好起來,雪小姐就會高興了。」
她會高興?
傅明澤不動聲色地喝完一碗悉尼湯,方才提出要求。「我想去獸醫診所看看灰灰。」
珠姨一愣,神色露出為難。「可是雪小姐說你身體還沒好,不能出門……」
「她不能軟禁我。」他說。
「什麼軟禁!你這孩子怎麼這樣說?」珠姨駭然,慌忙解釋。「這哪是軟禁?雪小姐是怕你身體撐不住。你放心,那只狗很好,雪小姐比你還擔心牠,上次……」
「珠姨!」嬌脆的聲嗓響起,充滿警告意味。
珠姨怔住,這才警覺自己差點吐露小姐要自己保守的秘密,回頭望向站在門邊的小女孩,尷尬地笑了笑。「雪小姐,你來了啊。」
江雪盈盈走進來,略微嗔惱地瞥珠姨一眼,嘟了嘟櫻桃小嘴。「你先出去吧,我有話跟他說。」
「好,我去看看晚餐弄好了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