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一直到兩只腳真正踩進這間有幾百年歷史的英國古堡大廳內,坐在古典的雕花座椅上,沈念夏仍覺得眼前的一切恍如一場夢。
兩層樓的英式古堡大到難以想象的地步,光是古堡的樓地板面積大概便有一萬五千平方公尺,從正門口到古堡門前還得花上五分鐘車程。
此刻,一群僕人並排站在大廳,大廳挑高的天花板上有著古老的宗教彩繪,微微的金黃天光透入,還帶進令人迷眩的斑斕色彩,鋪著厚絨地毯的區塊中,正前方端坐著一名持著拐杖,看起來高大且頗具威嚴的褐發男人,他便是史密斯家族最高掌權者史密斯爺爺,他的右側則坐著一位同樣高大嚴肅的英國男人,以及一名雪白美麗的東方美女,兩人是史密斯家族大少爺阿道夫和他的夫人杜莎。
沈念夏和安道格則坐在爺爺的左側,安道格的手打從下了車便一直緊緊牽著她,一刻也未曾放開過。
在場的主人們目光始終若有似無地掃過他們倆牽著的手,這讓沈念夏很想把手從他掌心中抽出來,可惜安道格恍若未覺,一手拉著她,另一手正端著茶杯喝茶。
史密斯爺爺的兒子,也就是安道格和阿道夫的父親,在前幾年便和安道格的母親因一場車禍意外身亡。阿道夫的母親是正室,地道的西方人,在阿道夫兒時便因病去世,後來安道格和他的東方人母親才被接到英國生活,因此,阿道夫從父姓史密斯,安道格則一直使用母親的姓氏安。
經過安道格在飛機上這一番解釋,她才終于知道為何這男人總愛喝茶了,原來他有二分之一英國血統,中英混血的他有著東方母親熱情奔放的靈魂,也同時擁有西方父親尊貴冷漠的氣質,因此他奔放于外,內斂于中,明明是個壞男人卻紳士體貼又溫柔。
英國這個時候的天氣很古怪,有時冷到只有十幾度,熱浪來襲氣溫又會瞬間飆高到三十幾度,七、八月均溫在二十二度左右,今天就是這溫度,濕濕涼涼的,就和現在瞧著她的這些人,給她的感覺一模一樣。
「她就是沈念夏,我要娶的女人,二十九歲,康富佳國際拍賣中心專案副理,大家叫她念夏就可以了。」安道格用英文向大家介紹,雖然主人圈里也只有他爺爺不懂中文。
「大家好,我是沈念夏,很高興見到大家。」沈念夏起身,也用英文微笑著跟大家打招呼。
雖然這里的氣氛很古怪又嚴肅,可她經常出入國際拍賣會,見識過大場面、大人物,自然不會因此怯場。她表現得落落大方,一口流利的英文更是字正腔圓,優雅沈穩,配上她得體端莊的儀態,第一眼便給人留下溫柔婉約的印象。
至少,在這里的主人史密斯爺爺心里算是初步過了關……雖然他半挑著眉,看起來還是一臉挑剔的樣子,但沈念夏看得出來那是故意的,並不是真的不喜歡她,反倒是對面那女人,安道格的嫂子杜莎,看她的目光像是要把她給吃了,唇角雖帶著笑卻絲毫不友善,至于那位哥哥阿道夫,眼神一派清冷,看不出情緒。
「安道格,你要拉著這女人的手到什麼時候?古堡雖然大,但她動也不動地坐在那里總不至于會迷路吧?」史密斯爺爺對這一點很不滿,吹胡子瞪眼地道。
安道格半點也不在意。「爺爺,我的老婆得要抓牢才行,否則誰知道會不會一轉眼就被人搶走了。」
話一出口,哥哥阿道夫目光冷厲地掃向安道格,嫂子杜莎也看向他,臉色青白不定,史密斯爺爺敲了敲手杖,哼了聲。「就你愛胡說八道,這屋子里還有誰搶得走你的女人?要是這女人真心愛你,就算她走到天涯海角一顆心也是向著你,要是這女人不愛你,就算把她和你的手綁在一起,也開不出一朵花來。」
聞言,安道格朗朗大笑。「開不開得出花來我是不知道,可要生出一個兒子來應該沒問題。」
沈念夏被他這句話鬧紅了臉,轉頭對上他那戲謔又看似深情的眼神,她竟不由得心一動……可為什麼,她似乎在他的眼中看見了痛?
她真的瘋了,寧可相信這是因為搭了太久飛機,過于疲憊不堪所產生的幻覺。
「又在胡說八道了!你這小子,在外頭混了這些年盡學些油腔滑調!」很顯然的,生兒子三個字取悅了史密斯爺爺,他罵歸罵,眼里卻閃過些許欣慰。
「別以為你這麼說我就會馬上認了她,沒那麼容易,你們先下去吧,念夏留下來陪我說說話。」
「爺爺,念夏剛下飛機又搭了這麼久的車,她累了,先讓她休息吧,我帶她回房——」
「回誰的房?你這沒規矩的!家里大成這樣,難道會沒替她準備房間嗎?叫她陪我說一會兒話,你就心疼個沒完。你們都下去吧,聊完我會讓人帶她去休息的,再羅嗦讓你三天見不著她。」
安道格又要說什麼,沈念夏卻拉住他,輕輕搖頭笑道︰「沒關系,我不累,你先去休息吧,爺爺願意跟我多說話不是好事嗎?」
「你確定你可以?」安道格挑眉瞧她,一副非常不放心的樣子。
「當然,爺爺又不會吃了我。」沈念夏淡笑著。
「那可不一定,沒听說過很多英國古堡里鬧鬼嗎?還有不人不鬼的,搞不好一轉眼爺爺就變成一匹狼把你咬了——」
「安道格,省省吧你,沒點膽子的女人怎麼進得了史密斯家族的大門?心里有鬼的,怕進得來也出不去。」這話,是杜莎說的,用的是中文,邊說還邊笑睇著安道格,沒見丈夫阿道夫瞬間更冷的臉。
史密斯爺爺也是神情不悅地掃向自己的孫媳婦。「在這個家里給我說英文,有什麼話怕人听?是當著我的面胡說八道了嗎?」
杜莎聞言忙擺起一張笑臉,用英文道︰「爺爺說什麼呢,我只是念了小叔兩句,要他別老頂撞您,您生孫媳的氣,孫媳還真冤呢。」
阿道夫率先起身,把杜莎也給拉了起來。「走吧,少說兩句。」
兩人手拉手地走出門,經過安道格身邊時,杜莎還斜睨著他輕笑了一聲,安道格沒看她,握著沈念夏的手反倒一緊,見大廳的僕人都紛紛退去,這才溫柔地拍拍她的手。
「有事打手機給我。」他黑眸帶笑,定定地看了她一眼。
接收到他這樣近似寵溺的眼神,就算明知是場戲,也讓她禁不住羞紅了臉,她點點頭,順勢避開他的眼神。
「我會的。」
他卻抬起她的臉。「那我先走了?」
「嗯……」她害羞地看箸他,水陣盈盈,想表現得鎮定點,可是很難,這男人看著她的眼楮一直在放電,電得她有點七葷八素的。
「咳咳咳——」史密斯爺爺在一旁實在看不下去了,拐杖在地毯上一直敲。
「安道格小子,你何時這麼婆婆媽媽了?」
安道格執起她的手親吻了一下又一下。「我和念夏相見恨晚啊,爺爺,你要跟她說話可以,可是不準佔用她太多時間,我可是會吃醋的。」
他邊親邊瞅著她的眼,她邊紅臉邊偷偷瞪他,卻不敢把手抽回來。
吃醋?史密斯爺爺快被他這孫子氣昏。
「你別再亂說了,快走吧。」沈念夏推他,安道格才心不甘情不願地走了。
偌大的大廳現在只省?爺和她,頓時讓她感到屋內更加無比空曠,甚至覺得氣溫也冷上幾分。
「念夏,我可以這樣叫你吧?」面對她一個人時,方才還生氣勃勃的史密斯爺爺竟像是瞬間老上十歲,精神褪去幾分還透著一絲蒼老。
「可以的,爺爺。」沈念夏柔聲說著,乖巧地坐在他身邊看著他。「爺爺要跟念夏說什麼?念夏會好好听的,您說吧。」
「好好好,你很乖巧又聰慧,我那孫子可以遇見你,還真是他的福氣。」史密斯爺爺說著,很是慈祥地看著她。「你倒老實跟我說說,那小子究竟是怎麼追上你的?你又看上那小子哪一點?」
終于來了……
這些安道格在飛機上便耳提面命要套好的說詞,此刻還真的全都派上了用場。
「爺爺,其實安道格也沒追我,一開始我還被他嚇到呢,因為他威脅我不能跟某人做交易,沒想到後來卻把我卷進一場亂七八糟的災難里。他擔心我的安全,便要我搬去跟他一起住……就這樣自然而然的,我便被他吸引了,一看到他就臉紅心跳……他說要娶我,其實我到現在還不敢相信……」
這些話半真半假,也因為這樣,沈念夏說起來一點都不心虛,還越說越像真的,尤其說到這男人對她的好與體貼,她的感動和心動全是真心真意,怎麼听都不像是謊言。
「愛上他很容易的,可我不知道他為什麼會選中我,說要娶我……」
「因為我這孫子出去歷練歷練,不只挑鑽石的眼光變好了,連挑女人的眼光也提升了不少,你這丫頭秀外慧中,能干卻也溫柔,兩者兼具的女人哪個男人會不喜歡?」
爺爺呵呵大笑,仿佛對她的回答很是滿意,邊笑邊點頭,還伸出手去拍拍她的手。「你今天也累了,我讓人帶你回房休息吧,明天一早我帶你去逛逛古堡四周的酒莊園子……」
這間爺爺為她準備的客房有三十坪大,位處邊間,大大的一張床就擺在房中央,兩面都是挑高到天花板的落地長窗,古老的立燈在幾個角落里散射出泛黃的燈光,長長的白色絲質窗簾在夜風中輕蕩,氣氛……鬼影幢幢。
沈念夏穿著睡衣躺在大大的床上,被子拉到下巴,視線不止一次落在遠處的那扇大木門上,那是這間房唯一的出入口,除此之外,就剩她床頭兩邊的落地門窗了,可從那走出去,一眼望去是一片暗黑的湖泊,她不會游泳,跳下去只有死路一條。
天啊……她不知道為什麼腦海中老糾結著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總覺得自己可能得隨時逃命,會被突然冒出來的厲鬼給追著跑……
都怪這房間太大了,窗戶太多了,耳朵仿佛可以听見窗外傳來有人在湖里游動的聲音。可在這半夜兩點的時刻?那不是人吧?或許是人,是個只會在半夜出來游泳的瘋子?
噢,她又在胡思亂想了!她自認不是一個膽小的女人,可是今晚她就是特別地心神不寧,一整個難以入眠,或許是因為時差,或許是這太過陌生的環境,或許是這里太安靜,安靜到一點風吹草動,都可以听得一清二楚……
真的一清二楚!有女人在唱歌,歌聲很好听卻極淒涼,仿佛是從湖面上飄送進來的……沈念夏跳下床,連拖鞋也沒穿便打開落地門沖出去,用沖的是因為要逼迫自己去面對,而且就算真的有鬼,她干脆一次看清楚。可是,什麼都沒有!此刻的湖面上連只鴨子或鵝都沒有!連剛剛的歌聲也停了!仿佛,剛剛的一切只是她的幻覺,四周清冷暗黑,冷風呼呼地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