芊琪在初見莫忘的激動心情過去之後,情緒才漸漸平復下來,得以和寧家的人談話。
「你爸爸媽媽還好嗎?這次回來沒有?」嚴莊坐在芊琪和齊昊對面,笑著詢問。
自從芊琪跟隨齊昊走了以後,莫剛和馮佩紅也一起隨去照顧女兒了。
芊琪始終握著莫忘的手不放,臉色蒼白,笑容尤讓人覺得可憐,「還好,媽媽情緒上比較穩定了,只是到底年紀大了,又因為我折騰了這麼些年,身體始終不好了……」
嚴莊嘆了聲,「佩紅這半輩子也挺苦的,說起來……」
「嚴阿姨。」芊琪適時地打斷了她,「我媽這輩子都是因為我才吃了這許多苦,這些年來,全靠你們的照顧,謝謝你們,也給你們添了許多的麻煩,真的很抱歉。」
嚴莊搖搖手,「傻孩子,都過去了,這些話我們也說來說去了,以後都別再提,好好兒過日子……」
當年的錯,究竟誰是誰非,又豈是三言兩語所能說清?只是時過境遷,太多的人在往事里痛苦不堪,既然都已過去,便將那些痛楚都埋葬吧,從此以後,每個人都在自己的空間里幸福地生活,這樣不是更好嗎?
都過去了……
陶子想起馮佩紅對自己的記恨以及數度發病時對她的傷害,包括那一次答應過莫剛的,從沒跟任何人提起的傷害,第一反應便是去尋找寧震謙的眼神,而此時,恰好他也看過來,兩人的目光在空中相接。他握住了她了的手,很輕柔的,掌中干燥的溫暖包圍著她的手,瞬間,便覺得眼前的溫暖如此真實,而那些傷害真的恍若發生在重生之前了……。
她朝他微微一笑,或者,當她決心和他重新牽手的那一刻開始,一切便都成了過去式……
嚴莊和芊琪說了一會兒話,芊琪便把話引入正題,「嚴阿姨,我這一次來是想把莫忘接走的,我沒有想到自己還有命活下來,所以才把莫忘交給你們,可是,現在我既然活下來了,就該自己承擔這份責任,謝謝你們把莫忘照顧得這麼好。」
這句「謝謝你們」是包含了寧家所有人,甚至陶子。
「這個……謝謝就不必了,畢竟莫忘是我們寧家的孩子,照顧他是我們責任,只不過,要把他接走……」嚴莊把目光看向寧晉平和兒子。
寧震謙和陶子在芊琪到來以後除了第一聲問候,就再也沒有開過口。芊琪這個想法一提出來,寧震謙當即就問,「你帶去哪里?」
他的目光里,始終有一種壓迫人的氣勢,芊琪在他的注視下,以致不那麼理直氣壯了,「我……當然是把他帶回去,齊昊在哪里,我們就在哪里。」
寧震謙經過半分鐘的思考之後一條一條分析給她听,「你是莫忘的媽媽,有權力和我商討莫忘的去留,我們現在就來好好分析一下怎樣對莫忘是最好的。首先,北京擁有全國最好的自閉癥康復機構和老師,莫忘在這期間的訓練進步很大,我認為突然的中斷和改變不利于他的康復;第二,莫忘這一年和部隊同生活作息,尤其今年我們搬回大院以來,莫忘的生活和士兵一樣,很有規律,對他的生長和健康極為有利,這是從前的你做不到的;第三,莫忘在美術方面極有天分,再難找到像易老這麼適合莫忘的老師來教他,你忍心他的美術天賦就此被扼殺?第四,你自己身體還處于恢復階段,兩位老人年紀也大了,照顧莫忘精力不足,當然,還有齊先生可以幫忙,可是,齊先生照顧你和兩位老人就已經吃力,分身乏術。」
其實他還有一層意思沒有說清楚,她的病,就像一顆深埋在她體內的炸彈,如今是初愈了,但誰也不敢保證她的生命該用什麼單位來計算,盡管他發自內心地希望她健健康康長命百歲,可是,她的身體狀況真的不允許她繼續照顧莫忘,活得輕松一點,對她的恢復也更有利一些。
然,他所說的這幾點已經足夠動搖芊琪的決心,他每說一條,芊琪臉上的猶豫就多了一分,到他最後說完,芊琪咬著唇,許久沒有說話。
齊昊握住了她的手,似在告訴她,無論她做怎樣的決定,他都會支持她,就如同他這次毫不猶豫陪著她來京時一樣。
芊琪自己卻猶豫了,含著淚撫模莫忘的頭,「莫忘,你願意跟媽媽回家嗎?回到我們原來的家?」大理只是她的一個夢想,夢原本就只是用來裝點生活而非生活的全部,在她還沒來得及享受這個夢的時候,病就復發了,齊昊陪著她在外市治病,事業上也一度擱了下來,如今病初愈,必然是要回去居住的,畢竟齊昊的根基全在那里。
莫忘仍然是一副懵懂的神情,並不懂芊琪的話是什麼意思,但是,卻任由芊琪撫模自己,這于他而言,應是明白芊琪是自己的親人,否則,他是不會允許陌生人和自己有肢體接觸的,定然會大吵大鬧。
芊琪照顧了莫忘那麼多年,對于莫忘這樣漠然的反應早已習以為常,可是,仍然滿懷傷感地抱著他,似乎內心在激烈交戰,眼神時而決絕,時而依依不舍。
眼看到了晚飯時間,嚴莊便起身準備,並且留芊琪兩口子吃飯。
芊琪看著莫忘,只是不舍,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沒有拒絕嚴莊的挽留。
吃飯的時候,芊琪坐到了莫忘身邊,端著碗便準備給莫忘喂飯,過去的多年里,一直是她這個當媽媽的給他喂飯穿衣,孩子如此可憐,每學會一件事都是如此辛苦,她實在不忍逼迫他再獨自承擔更多。
然而,再一次地出乎她的意料,莫忘居然對她的喂飯無動于衷,反而自己開始吃擱在他面前的那碗飯。
芊琪驚訝極了,詢問的眼光看向寧震謙和嚴莊。
寧震謙笑容里幾許自豪,「他學會了很多事。」
芊琪怔住,看著自己吃飯的莫忘,她頓時熱淚盈眶,里面有感動,也有別離之殤……
好似看不夠一般,芊琪整個吃晚飯的過程自己幾乎沒吃,眼楮一直盯著莫忘,看著他自己夾菜,看著他迅速而有序地自己吃飯,再看他一年之間拔高的個頭和豐潤的臉龐,不得不承認莫忘在寧家比跟著她好許多,心中固然欣慰,可也凝著太多不舍。
吃過飯以後,嚴莊便把莫忘畫的畫兒拿出來給芊琪看,芊琪拉著莫忘坐在自己身邊,一張一張地翻看著,每多看一張,眼里的驕傲便多了幾分,眼淚盈眶地,不斷夸贊著莫忘。
對于別人的夸獎,莫忘是能听懂的,坐在芊琪身邊,初時幾分歡喜,後來注意力便不在畫上了,自己玩了會兒之後,一雙眼楮四處看,最後竟然站起來走到陶子身邊,抓著陶子的手,要拉她起來。
眾人都有些意外,陶子也不知他是何意,站起來之後,莫忘便拉著她往外走。
陶子終于明白過來,這是到莫忘出去玩的時間了,這些天幾乎每天都是陶子帶他去外面玩,不僅玩得瘋,還總是去超市給他愛吃的東西,小家伙是惦念上了……
「那我們出去了!」陶子回頭對寧震謙說了一聲,同時也對芊琪一笑,便由著莫忘拉著自己外出。
寧震謙凝視著兩人外出的背影,眼里閃過一絲笑意,而芊琪卻敏銳地注意到,剛才陶子在說話的時候,自稱的是「我們」……我們?她和莫忘?一絲復雜的情愫劃過心底,既欣慰,又有微微的酸意……
怔怔地望著已經關閉的房門,她微微一笑,「陶子對莫忘很好……」
「是的。她……對誰都好。」寧震謙毫不掩飾自己對媳婦兒的贊賞和驕傲。
佩來以跟。芊琪便不說話了,目光望向齊昊,思考良久,才道,「我想想吧,給我幾天時間再好好想想行嗎?」
寧震謙點點頭,「當然。」
而後,芊琪便告辭了,和齊昊一起回到莫家之前的房子暫住,寧震謙則親自送他們出去。
經過小花園時,芊琪駐足而立,只見莫忘正坐在秋千架上,陶子在推著他蕩秋千,許是怕驚著莫忘,她推得並不高,可是,卻足以讓莫忘開心得大笑了。
听著莫忘那毫無保留的笑聲,芊琪也不由一笑,心情始終復雜,作為母親,誰不希望孩子開心快樂?可是,這份開心快樂卻不是她給的,多少有些失落……
「就送我們到這兒吧,別客氣。」齊昊伸出手來,和寧震謙握手道別。
寧震謙亦伸手,和他輕輕一握,點頭,「那行,好走。」
齊昊輕扶著芊琪的腰,往外走去,寧震謙則笑著走向蕩秋千的人兒,在秋千蕩起來的時候,一手抓住秋千的繩,一手攬著陶子的肩膀,笑道,「不玩了,買糖吃去!」
莫忘已經玩出了一層汗,听得有糖吃,從秋千上下來,一手拉著寧震謙,一手拉著陶子,很是喜悅。
芊琪一步一回頭,看著暮色中的這一幕,那牽手的三人,畫面是如此的和諧……
「走吧。」齊昊柔聲催促。
芊琪眼淚一涌,終扭頭,倚著齊昊的臂彎離開。
秋夜高遠,空氣里漂浮著桂花和桔花的香味,寧震謙和陶子牽著莫忘走在回家的路上,月光如梭般灑落下來,給夜色中的大院鍍上一層金黃色的光,一切都是如此的靜謐而安寧。
「囡囡,謝謝你。」寧震謙由衷地說。最近刻意地留了些空間給她和莫忘,並非想要她在婚後承擔照顧莫忘的責任,只是希望,他們之間可以逐漸融合成真正的一家人,而她,卻完成得如此之好。起初,他帶著她一起和莫忘相處,還能感覺到她在莫忘面前的緊張和害怕,現在,幾個月的時間過去,她完全輕松自如了。
陶子調皮的笑容一閃,「謝我什麼?給你帶孩子,讓你和前女友敘舊嗎?」
本是玩笑之語,他的臉色卻迅速沉了下來,「今天的面壁思過好像還記在賬上呢!」
她吐吐舌頭,開不起玩笑就不開嘛……
「我想,芊琪應該不會帶莫忘走了。」她趕緊轉移話題,面壁思過什麼的,都忘了吧,忘了吧……
寧震謙卻反問她,「你希望莫忘被帶走嗎?」
陶子啞然,不是希望或不希望,而是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從重新接受寧震謙的那一刻開始,就已經把莫忘當成他的一部分接受了,沒想過沒有莫忘的情形會是怎樣的。
她想了想,沒有正面回答寧震謙的問題,莫忘的去留主動權不在她手里,她只是告訴他,「我覺得我們結婚以後還是和爸媽住一起吧。」
寧震謙一怔,感動溢于言表,如果不是在外面,他一定把她抱進懷里好好地親一親了,此刻只能控制著沖動,啞聲叫她的名字,「囡囡……」
「嗯?」她抬眸一笑,彼此心潮起伏,盡在不言中。
三人默默地走了一會兒,他忽然皺起了眉頭,片刻後響起他解釋的聲音,「我跟芊琪早已經過去了,我心里……你明白的?」
她覺得好笑,她家首長說話怎麼總是這樣?說個開頭,後面的全讓她自己想……「我明白什麼呀?」她故意擠擠他。
「就是……」他也急了,過于露骨的話他說不出來,可是又不想她有什麼誤會,她定然是誤會了,不然剛才為什麼說啥敘舊之類的傻話,「就是……我雖然個子大,但這里很小的,懂不懂?」他指著自己的心窩。
陶子狡黠地笑,拼命搖頭,「不懂!」
他的臉頓時耷拉了下來,「說得這麼明白!怎麼還不懂呢?怎麼就這麼笨呢?」
「……」首長大人這是什麼邏輯啊?他說什麼說得這麼明白?好像啥也沒說吧……自己指令不明,還怪她太笨?
他有些煩躁起來,鬧情緒似的指著自己心口,急躁地道,「我這里!很小!裝不下太多人!也不會拐彎,是你,就只有你了!」
「……」呃,她不過就想听他說兩句好听的情話麼,結果被他用這樣的語氣給說出來……她錯了,下回再不指望了行麼?
「早就只有你了!給我記住了!」他僵著一張黑里泛紅的臉,訓話似的道。
「……」她只能無語地聆听首長大人的訓話,同時奉上傻兮兮的笑容。
「傻笑什麼?!到底記住沒有?」他突然拔高了聲音,目光嚴厲地瞪著她,「下次再瞎說,自己乖乖負重跑去!」
她被他一瞪,再唬個負重跑,想到那要人命的一萬米,不禁一個哆嗦,「記……記住了啊……」
要命啊,首長大人的意思是,我心里只有你一個,你不要胡思亂想。這話換任何一個男人來說,都是溫情脈脈,感天動地的吧,若換成宗洋,不定還會說啥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飲,山無稜天地合乃敢與君絕之類的,怎麼她家首長大人說出來,咋就讓人心肝兒發抖呢……
「嗯。」他這才滿意了,大黑臉略略松弛,唇角也露出笑容來。
「那……我是什麼時候到你這兒來的呢?」她指了指他的心窩子,這算不算大著膽子撩老虎須?
他的黑臉浮起溫柔的笑容來,想了下,只說兩個字,「很早。」
其實他自己也不明白是多早,是他重傷醒來後嗎?好像不是……
是她泥糊糊的出現在s團的時候嗎?好像更早……
是相親時的第一眼嗎?好像也不是……
他願意更早一些……
而事實上,她六歲時那一場初遇,就在他心里刻下了一份牽掛。或許,那時還不是愛情,可是,那張倔強而帶淚的小臉,卻注定是他生命里最溫柔的羈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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