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夫 第四章

作者 ︰ 盤絲

錦湖鎮每年產梅的季節約有兩三個月,而韋平這幫少年只會工作到私塾開學的時候。

原本照料梅樹也只有疏梅的時候需要這麼多的人手,之後采收梅子都是在樹下鋪上土布,再用竹篙敲打讓梅子落到布上,眾人合力一拉一收就完成了。

梅子價格不如翠茶,請不了太多任務人,也不需要那麼多任務人。

這段時間韋平與玉環天天都能見到面,卻鮮少能單獨說上幾句話。他們無需避嫌到一句話都不能說,農閑時一群少年少女也能一起玩捉迷藏,但要像小時候那樣,兩小無猜地手拉手卻也是不可能了。

一次玩捉迷藏時韋平猜拳猜輸,被罰當鬼,第一個找到的人赫然是玉環。

當下兩人都有些尷尬羞澀,卻也有掩不住的欣喜。

韋平左右看了一下四周無人,便悄聲對玉環說了句,「明天黃昏在山腳柳樹那兒等我。」說完,也沒等玉環回話就徑自跑開了。

俗話說農人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但實際上采收梅子的工作大多都在申時前就收工。

梅子重量重,要運下山需要不少時間,若是采得太晚來不及運下山,就得在山上放一夜。梅子跟翠茶不一樣,多在樹上一天就能多長大一點,價格也能喊得高一些,是以梅農都不喜歡讓采下來的梅子平白在山上擱著。

也因得梅子沉重,把梅子運下山這件事向來都是由大人負責,這些少年少女們便有了游玩的時間。

他們有時會一群人男男女女湊在一起玩捉迷藏,有時則是一群男孩去抓青蛙或一群女孩去摘花,自然也有人是各自回家。總之,要找個由頭甩開身旁的小伙伴不是太難。

這個山腳下靠近河的地方有棵柳樹,不是太偏遠的地方,卻因為地勢巧妙而有一定的隱蔽性。

隔天黃昏玉環忐忑了一天,下午還是找了借口過來,韋平果然已經等在一旁。

「阿韋哥哥。」玉環小跑過去,很自然地拉住了韋平的袖子,就像兩人還是個小女圭女圭那樣。

韋平的娘這些年都是在李家幫忙,也都會帶著他去,直到去年他年紀大了些才讓他在家幫他爹做做飯、補補魚網什麼的。

玉環的娘是李家嫁出去的女兒,這些年自然也沒少帶女兒回家幫忙,兩人的情誼便這麼一年一年累積下來。

「玉環你真的來啦。」韋平見到玉環仍像小時候那樣,拉著自己袖子甜甜地喊他哥哥,臉上便掛起了笑容。

也許他們都在同濟與環境的影響下開始學習著如何當一個大人,可本質上他們仍然還是孩子,有著孩子最直接的反應。

「阿韋哥哥,你手上怎麼好幾個紅點?」玉環拉著韋平的手,很自然就發現他手背上有兩個紅痕,再拉起另只手,果然也有一個紅痕。

「蚊子咬的,有一點癢而已,沒事。」韋平指甲在上面抓了抓,不以為意地道。

「蚊子……」玉環看了一下左右,果然是很容易有蚊子出沒的環境。「我讓阿韋哥哥等了很久嗎?」

其實她今天一直想著,不知道該不該來?她知道自己這樣跑出來見韋平好像有哪里不好,卻也說不上來究竟哪里不對。猶豫了一天一夜,後來她還是覺得想見阿韋哥哥,這才匆匆趕來。

「沒什麼,我不怕癢。」韋平有些逞強地道。其實他今天一下工就趕來了,整整等了玉環快兩個時辰,站得腳都酸了還是舍不得回去。

「那阿韋哥哥你找我來有什麼事?」玉環問。

「我拿樣東西給你看。」韋平走到樹下,從一張芋葉下拿出了什麼,神神秘秘地遞到玉環眼前,「看。」

「啊,是小鳥。」玉環驚呼一聲。

韋平手里拿的,赫然是一窩名副其實的「小」鳥。一個比飯碗大一些的鳥巢里,三只幼雛听見動靜以為是親鳥回來了,紛紛拉長了頸子,鳥嘴朝上啾嗽啾地鳴叫起來。

這三只小鳥大小不一,最大的才剛爆羽管,最小的渾身光溜溜,活像只被拔光毛的小烤雞。

「對啊,你要不要喂看看?」韋平說著拿出用樹葉盛著、糊糊爛爛的飼料,又拿出一枝毛筆示範給她看,「用毛筆尖兒沾起飼料,這樣喂給小鳥就行了。」

以前韋平只有掏過鳥蛋,沒養過鳥,飼料跟喂食的方法都是他的同學教的,他覺得很有趣,就忍不住想拿來給玉環看。

「好啊,這麼小的小鳥好可愛哦,我也想喂看看。」玉環照韋平教的辦法一點一點給幾只雛鳥喂食。「阿韋哥哥,你這窩鳥哪來的?」

「樹上掏的。」這些天他在樹上疏梅時就發現了好幾個鳥巢,今天特別留意了一下,果然在其中一棵樹上也有發現。

玉環听他這麼一說,手里喂食的動作不覺停了下來。

「怎麼了?」韋平見狀問道。

「阿韋哥哥,我們把鳥巢還給它們的爹娘好不好?它們一定很著急。」玉環看著手里嗷嗷待哺的雛鳥,突然覺得它們好可憐。

玉環去年家里出了事,她跟著母親回到了李家。雖然舅舅與舅母很疼愛她,她還是希望能與爹娘一家團聚,如今見了這一窩雛鳥,難免觸景傷情,不禁紅了眼眶。

韋平呆了一呆,「好。等你喂完我就把它們放回去。」

「真的嗎?」玉環這才破涕為笑。「阿韋哥哥還記得是哪棵樹嗎?」

「我做了記號,沒問題的。」韋平拍胸口保證。他也不可能疏梅疏到一半就跑去掏鳥窩,自然是先做了記號,等收工後才去找。

「你趕緊喂它們吧,我听說小鳥餓得很快,若餓得狠了很容易死掉的。」韋平提醒她。

「好。」玉環點頭,這才又喂起雛鳥來。

兩人回到山上,找到了那棵梅樹。韋平帶著鳥窩爬上去,找了個差不多的地方將它放了回去,還不放心地用小樹枝給鳥窩加固了一下才下樹。

都弄好了之後,兩人便一同下山。因著路上沒人,玉環很自然地就拉住了韋平的袖子。

「阿韋哥哥,謝謝你今天找我出來玩。」到了山腳,玉環細聲說道,拉著韋平袖子的手卻有些舍不得放開。

「嗯。」韋平心里也有幾分依依不舍,什麼話都說不上來。

兩人相視無言。

眼看著天色漸暗,玉環急了。沒有哪家的女孩子會野到天黑了都不回家,因此她再不舍也只能松手。「我得回去了。」

「等等。」韋平不知怎麼的,突然就出手拉住了玉環的手腕。

韋平這舉動可以說是唐突了,兩人都被嚇了一跳。

玉環紅了臉,「阿韋哥哥還有事嗎?」

「那個……我……」韋平手也沒放,支吾了半天才道,「我想問你知不知道梅酒跟梅子的蜜餞要怎麼做?」

玉環沒料到他會問這個,回想了一下才答道,「蜜餞比較難,我只看過一次還不太會,若是梅酒的話就會,梅酒很簡單。」

「我……我想做,你能教我嗎?」韋平道。

「好啊,等你備齊了材料我再教你。」玉環一項項數道,「梅酒只要有壇子、青梅、冰糖與白酒就能做了。」

韋平又問了一下大約的分量才道,「等我準備好了再叫你。」

玉環輕輕應了一聲,又問,「還有別的事嗎?天要黑了。」

「沒。」韋平這才依依不舍地松了手。「你慢走,路上小心。」

「我知道。阿韋哥哥你也快點回去吧。」玉環朝韋平揮揮手,加快腳步走了。

韋平往回路上走時就不斷在想,要怎麼湊齊這些材料。壇子倒容易,家里面應該有空的能拿來用。青梅的話,疏下來的梅子本就賤價,請默林的主人便宜賣給他幾斤應該也沒問題。有問題的是白酒與冰糖。

白酒與冰糖都不便宜,特別是冰糖,對他們這樣手上沒半個子兒的孩子而言,偶爾能拿到一兩塊當零嘴吃就很開心了,一口氣要拿到一斤還真不容易。

韋平左思右想,想方設法在農閑時多賺些錢,又是抓了青蛙賣,又是給人跑腿,好不容易才在私塾開學前湊到錢買了一斤冰糖、兩斤白酒,加上農家主人送他的一小簍子青梅,總算湊齊了所有材料。

人多眼雜,自上次約了玉環之後,韋平就沒敢再約她,這次湊齊了材料才又鼓起勇氣約她私下見面。

這次一樣,兩人在農忙完了之後,各自找借口甩開了同伴,相約在河邊柳樹下見面。

韋平見著玉環,說了聲「你看」,把湊齊的材料拿了出來。

玉環展顏一笑,挽起了袖子開始教韋平做梅酒。

兩人將壇子與青梅洗淨,放著讓它晾干,等待的時候就談天說地,時間倒也過得飛快。待到壇子干了之後將青梅、冰糖、白酒依序放入壇子中,蓋上蓋子,再用油紙包好封口,就算大功告成。

「真的很容易呢!」做完之後韋平不禁感嘆。

「對啊,所以我看一次就記起來了。」玉環笑道。

「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喝?」雖然沒有喝過酒,韋平還是對這壇與玉環一起親手泡制的梅酒滿懷期待。

「我听嬸嬸們說,大約過半年就可以喝了,不過再放久一點會更香。」

「這樣……那等時間到了,我們再來一起喝吧。」韋平提議。

「好。」玉環紅著臉點了點頭。

做完梅酒後時間也晚了,兩人各自回家之後,韋平將壇子小心放在自己床下,等到放假時才小心翼翼地捧著它回到了紅花渡,將它埋在一棵大樹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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