枉死城里有個大賭坊。過往韋平對賭坊沒興趣,從不曾來過,但倒是听李格說了不少關于賭坊的故事。
韋平記得李格說過,城里的賭坊有個不成文的規定,就是進門時要靠左邊走。很多剛到枉死城的人不懂這規矩,從中間一腳踏過去,進去後肯定要被狠狠剝掉一層皮!
這陽間日日有人冤死,而枉死城又是管理極嚴的地方,居民就是七月也不得去人間接受供奉。因此每年七月整個冥府總是空蕩蕩,只有枉死城永遠是那麼熱鬧。
韋平到了賭坊,就在對面找了間店坐了下來。也虧他運氣不錯,才待了兩天就撞見一只傻鳥進了門。
韋平立即上前,跟隨著那人也進了賭坊。韋平見那人賭錢,他就跟著賭錢;那人喝酒,就跟著喝酒。一面吆喝,一面試著跟他套近乎,「兄弟,沒見過,哪來的?」
那人正賭得眼紅,頭也不回地道,「豐州。」
「哎,怪不得我听你口音那麼耳熟,原來是同鄉。」韋平招手讓賭坊送來一壺好酒。「來,哥敬你一杯。哎下下下。」
韋平听過一個說法,說是男人最容易失去防備的兩個時候,一個是美色當前,一個是賭桌之上。這時候若能再灌他幾杯黃湯,包準能教他不知今夕何夕,甚至連他爹媽姓什麼都忘記。
韋平原本對賭坊的事提不起興趣,只是李格的渾話听多了,要扮個好賭的小癟三還真有些模樣。就連李格那個自來熟的神態也模仿得維妙維肖。
那個新來的見韋平請他喝酒,也就不甚排斥韋平,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了起來。韋平見他喝了自己的酒,也不吝惜,又叫了幾壺好酒來與他同飲,繞著彎兒把那人的資料都給扒了出來。
那人是豐州人,姓鄧單名一個善,可惜為人著實是辜負了父母取的好名。
他原本在陽世時就是個不學無術的小癟三,因為得罪了人被人一刀捅死。死了都不改好賭好酒的本性,才到了枉死城就迫不及待找到賭坊來了。
這個鄧善不懂規矩,沒兩下子就被宰了個精光,韋平見時機來了,便主動提議要借他錢。
居然有人自願借他錢,這麼天上掉餡餅的好事怎麼可能拒絕?于是沒幾下就又輸了個精光。
鄧善輸光之後,韋平一面安慰他別難過,一面道,「別氣餒別氣餒,哥請你喝酒。」就把鄧善帶到酒樓,叫了幾道好菜、一壺好酒,兩人一派哥倆好地吃了一頓。
「哎,原來兄弟你才剛來沒幾天啊!」韋平假裝驚訝地問,「那你也不知道那個賭坊的規矩吧?」
「什麼規矩?」鄧善本不是什麼善類,哪會不知道這種地方多少會有一些自己的規矩,只是他賭癮太大,一時沒有注意要先打听打听。
韋平給他解釋過後又道,「我道兄弟你怎麼老輸,原來不是手氣太差,是被莊家盯著宰了。」
鄧善「啐」了一聲,也道,「難怪!老子就想它們有鬼,要不老子怎麼可能把把輸!」
「這次怪不得你,下次再贏回來就是。」韋平一面給鄧善斟酒,忽地想到,「對了兄弟,你既然剛來,之前哥借你的錢,你也不容易還上吧?」
鄧善听韋平提起還錢一事,突然想到枉死城中的規矩,不由心中一驚,面有難色地道,「哎呦,不急著要我現在就還吧?」
枉死城里的亡魂不可接受陽間親人的供奉,因此相對來說生活條件較差。
為了維護枉死城里的治安,這里對于刑罰的標準異常的高,別說是借錢還不出來,就是偷了顆糖賠不上,都得把自己抵押給債主。
只要在枉死城住餅一陣,沒有誰敢亂拿別人好處,也只有鄧善這樣的「生」會忘了這麼重要的事。
「哪會啊!」韋平訕笑道,「我是想,你剛來就欠了條錢也不是很好,不如你幫我做件事,就當是抵消了如何?」
「這……」鄧善膽小怕被利用,又禁不住誘惑,便小聲問,「大哥是什麼事情要人幫忙啊?」剛才他在賭桌上可說是殺紅了眼,欠韋平的可不是什麼輕松的小數目。
「哎,你別緊張。其實呢,這事也不太難。」韋平邊夾菜吃,邊裝作不經意地道,「就是啊,老哥看一個人忒不順眼,巴不得揍他一頓,可又不好自己出手。」
「所以大哥是想讓我給你……揍人?」鄧善問。
「是啊。」韋平壓低了聲音,「我看一個戶記特別不順眼,過兩天你趁他只有一人當職的時候沖進去,胖揍他一頓!揍完了就跑。如果他追上了你,你就說你喝醉了酒,把他誤認為陽世仇人,如果他沒追上你,你就什麼事都沒有了。」
這鄧善在陽世本就是打架鬧事無惡不做的主兒,打個人小意思。只是他畢竟還得在枉死城待上幾十年,就略有些不安地問,「那戶記沒什麼背景吧?」
戶記只是個沒有實權的小吏,只要後頭沒靠山,他倒是真的不怕。
「當然沒有,哥不能自己去只是因為臉熟,說不是故意的根本沒人信。」
韋平道,「你酒醉揍錯人,被追上要不罰幾板子再罰幾個錢,錢哥給你出了。你要沒被追上,哥照樣給你錢。」
鄧善听說自己就是事後被抓到了也就被打幾板子,就能抵掉欠韋平的那些賭金,立即笑道,「我與大哥一見如故,幫大哥出個氣小意思而已,應該的應該的。」
「夠義氣!」韋平聞言在他肩上重重一拍。「好,今天你要吃什麼喝什麼盡避叫,哥請客。」
「大哥果然豪氣!」鄧善豎起大拇指贊美了幾句,當下招過小二又點了幾道牛羊肉,還叫來一壺好酒。
韋平也不心疼,徑自與鄧善吃肉喝酒,直至半夜。
過了幾天,有名小戶記獨自值班時,沖進來一個男人,不由分說劈頭蓋臉把他打了一頓,打完就跑。當天街上很多人都看到小戶記鼻青臉腫,腳上一拐一拐地追了出去,口中還不斷喊著,「來人啊!把他攔下來攔下來……」
倒是沒人注意到有個灰黑的身影趁機溜進了戶記工作的地方,快速地翻閱了關于七八年前女子難產而死的卷宗資料。
枉死城里有間不大不小的客棧,店名「福客來」。曾有個顧客苦笑道,這店名若是放在陽間也就罷了,枉死城里都是枉死的,「福客」二字嚼在嘴里真有種說不出的詭異。
福客來的女掌櫃就把手往胖腰上一搭,另一手指著招牌,似個圓胖茶壺地說福客來的招牌是她以前一個相好提的字,那個相好可是個大才子,不懂欣賞的人沒眼光。
別人笑話她既不溫柔也不體貼,生得也不是天仙美人,哪能有個大才子相好?她也不理會,徑自罵人沒眼光。
女掌櫃姓杜,閨名三鳳。她潑辣是出了名的,沒人敢招惹,人人都喊她一聲杜掌櫃。
「玉環,你那邊收拾好了就可以休息了。」杜三鳳邊打著算盤邊道。
杜三鳳打得一手好算盤。別看她手指又肥又短像五條肥海參似的,打起算盤可利落了。
這天福客來已經打烊,杜三鳳算盤打得啪啪響,玉環扎緊了袖口正在收拾桌椅。
七年前玉環來到枉死城後既無依靠、又無人間供奉,正當窮困之際被杜三鳳收留,便一直在福客來工作。原本杜三鳳是打算讓玉環在外面幫忙打酒,結果因為玉環人美,沒少受調戲,做沒三天杜三鳳就讓她到廚房里幫忙,晚上打烊才出來整理桌椅。
玉環心里感激,工作十分勤快。她擦擦臉上的汗道,「好的。掌櫃也早點休息。」
玉環打掃完客棧,就到廚房吃飯。客棧生意一直不錯,玉環總是工作完了才會吃晚飯,也只有這個時候,她才有時間想想自己那些還在世的親人。
想著母親接連失去至親不知該有多難過、遠行的韋平得知她的死訊會多傷心,還有未曾謀面的孩子不知長得多大了?玉環就想念得不得了。只是她雖然想念,卻更怕在枉死城中見到親人,也只能盼著自己的陽壽早些結束,好能快些出城。
玉環吃過晚飯正想去洗澡,忽听得有人在後門敲門,便走過去問,「誰啊?店打烊了,你明天再來吧。」
「玉環,玉環在不在?」來人不斷喊著玉環的名字。
門外的聲音耳熟得嚇人,玉環听了心頭一跳,跑過去問,「你是誰?什麼人在外面?」
「玉環,我是韋平。」門外的人認出了玉環的聲音。
「韋郎!」玉環急匆匆開了門,果然見韋平站在門外。
韋平比離家前高了不少,連臉龐也成熟了許多,玉環卻還是一眼就認出他來了。
從來沒有想過還能再相見的兩人,此刻都不覺有些如夢似幻。平日里都有無數的話想要與對方說,突地見了面卻都無語。
最後是韋平先開了口,他擠出笑容,顫著唇道,「玉環,我來了。」
我來了。
短短三個字,玉環心里千頭萬緒,都不知該高興還是該難過。高興他們夫妻能夠重逢,難過重逢的地點居然是枉死城。
「我來接你了。」韋平笑著對玉環伸出手,「跟我走。」
玉環也不問韋平要帶她去哪里,她只知道跟著這個人,她哪里都能去。她毫不猶豫地把手遞到韋平手里,也跟著笑了。「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