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後的生辰是四月二十六。
清早,皇後便率宮妃去咸熙宮拜壽。
太後自交出權柄,便免了後妃的晨昏定醒,平時養花逗鳥,與宮里的幾位太妃解解悶子。以至于新入宮的妃嬪,竟有大半沒有見過太後。
皇帝的一紙詔書封了二十人,盡管一同下來的還有賞賜瑾芳儀的旨意。升了位份每月的例銀也就升了,待遇也跟著上去,這已經足夠她們偷著樂了。瑾芳儀,那可是傳說中敢和皇後叫板的,她們這些窩在宮里都要發霉的主兒與皇帝的寵妃較勁,她們還沒傻到那墳頭。
今日眾妃來的齊全,謝玖雖是芳儀位,隨皇後跪地向太後祝壽卻排在了第三排,正在柳妃之後。她背上仍背著那個血肉模糊的厲鬼,好在那鬼身後沒什麼傷處血跡,還算正常。卻也足夠謝玖提起全部的心思來提防,生怕一個不小心在太後面前失儀。
在前世的印象里,太後掌控權極強,皇帝隱忍了不少年,放任皇後與太後之間奪權。後來卻不知因為什麼楔機,皇帝決意不再隱忍,下了狠心清洗宮廷盤根錯節的關系網,一舉除了包括太後在內的眾多勢力。只是在那之後,太後的脾氣反而越加不好,對看不順眼的宮妃變著法兒的折騰,她甚至听說一個新進得寵便目下無塵的美人,被太後罰在太陽底下頂著一碗清水站了整整兩個時辰。
就算是她自己,也沒少被太後以侍疾的名義折騰。
這一世,她也沒有天真地以為會入了太後的眼,尤其是在皇後開門見山地對她說,太後命她好好管教自己之後,更不敢做這種白日夢。
她不止一回地想,景元帝骨子里的陰晴不定就是隨了太後。
大概除了那位傳說中和善寬厚的先皇,他們一家子精神都有些不正常,都以折磨人為樂。
以皇後為首高位妃嬪每個都說了幾句吉祥話,到了謝玖這里,咸熙宮竟陷入了一種詭異的安靜之中。
連太後\宮中的一只死去多時的土狗鬼都跑到她身邊吠了兩聲。
謝玖這時肯定了,她和姓顧的一家子都犯沖,包括姓顧的狗。
「這就是皇上新封的瑾芳儀了?」張伏慧掃了眼跪在地上畢恭畢敬的謝玖,柳妃和自家佷女在寧安宮鬧的不大愉快,還特意驚動了皇帝皇後的事,她幾乎是不到一刻鐘便知曉了。若不是傍晚柳妃頂著一張腫的跟小饅頭似的臉親自到咸熙宮請罪,她幾乎直接殺上承歡殿,親自教訓教訓這個向天借膽,敢越過她就直接給張修盈難看的柳妃。
一肚子的火就在見到柳妃那一瞬間,煙消雲散。
她想不到張修盈也有這麼凶殘可愛的一面……原來她一直忽略了一點,佷女隨姑啊,頓時這叫一個欣慰。
雖則沒有追究柳妃,卻在心里連帶著也記了謝玖一筆。
事發在寧安宮,兩位高位宮妃手拉著手進去,卻是打腫了臉出來,說謝玖沒有在中間加鹽添醋,是朵聖潔無辜的白蓮花,誰信?
「進宮時哀家記得你看著本本分分的,相貌也算端正。」太後往下的話就沒說,但話外的意思恐怕就連一直朝謝玖吠個不停的土狗也听得出來︰你現在可長歪了,也一點兒不本分了……潛台詞想必還有︰看著就讓人討厭。
「瑾芳儀七巧玲瓏心,很得皇上的歡心。」朱德音端坐在正位下首,五官柔和,淡淡地笑道。
在皇後的下位,坐的正是謝玖前世的嫡親姑姑,現在正懷胎五月余的秦妃。
這一次,是謝玖重生後第一次見到年輕的秦萱蓉。
她如今二十歲,一張姣好的鵝蛋臉,膚如凝脂,雲鬢浸墨,俊眉修眼,讓人見之忘俗。
因身懷皇嗣,秦妃一向幽居永樂宮,不理俗物,唯今日太後生辰,這才難得地露上一面。她一向知禮守份,得了皇後的特許,這才沒有和眾妃同去昭陽宮,而是一大早直接到了咸熙宮。
她听見皇後對瑾芳儀的評價,抬眼看了看謝玖,淡淡一笑,沒有作聲。
謝玖太了解自家姑姑,一向是只鐘意攪渾了水,自己卻從不入水的。
尤其是在水已經渾的不像話的情況下,她才懶得錦上添朵花。
「宮妃是服侍皇帝的,想讓皇帝開心也沒有錯,卻不能沒有底線,一味地諂媚惑主。皇後,你一向以前朝段皇後為榜樣,便應多學學人家治理後\宮的手段,只你一個賢德也是不夠的,理應管教好下面的妃嬪,循規蹈矩。段皇後所寫的女誡,宮妃該多學學了。」張伏慧吩咐眾妃入座,繼續道︰「哀家看,新入宮的這些倒是知書守禮的……瑾芳儀該多學學。」
謝玖垂眸,從她坐下開始,那土狗就跟著她想要咬她的衣角,汪汪吠個不停。
如果不是在這大庭廣眾之下,她真想一腳踢開這狗仗人勢的東西,他主人看不上他,它居然也敢欺負她!
她真想指著它的狗腦袋大罵,你家主人是腦抽了嗎?她好歹是皇帝親封的有封號的芳儀,讓她學這些個新進宮連宮規都不知道學沒學全的低等妃嬪,還講什麼尊卑,那一肚子尊卑思想是讓狗吃了嗎?
當然,她沒那個膽子敢和太後對嗆,于是畢恭畢敬地起身福了一禮︰「臣妾謹遵太後教誨,好生向皇後娘娘學習。」
張伏慧不屑地撢了撢袖口並不存在的灰,倒比看著更口乖舌滑。
只听皇後笑道︰「本宮樂得與謝妹妹親近,只是宮務繁忙,卻未必時常得閑多聚。可惜謝妹妹獨居一宮,沒有交好的姐妹,否則相互做伴學習,倒也不致冷清。」
謝玖右眼皮一頓狂跳,跟亂彈琵琶似的,心道這皇後是要坑她。
張伏慧聞言,不著痕跡地掃了皇後一眼。
昭陽宮中,瑾芳儀掃了皇後的面子,又在當晚和皇上出雙入對地刺了皇後的眼,這後\宮皆知的消息她這做太後的又豈會沒有耳聞。只是這皇後背著賢良淑德的石碑,便想拿她這個皇帝的娘做槍使,既給瑾芳儀添了堵,留了後患,又沒有正面與皇帝對上,這一舉兩得的算盤,真是打的吧吧作響啊。
張伏慧心知肚明,不過仍打算遂了皇後的意,誰叫她看那瑾芳儀就是不順眼呢。
比看皇後更加的不順眼……
她突然想到一個問題,為什麼後\宮讓她看順眼的那麼少?
「我與謝姐姐就交好,怎麼會沒有人做伴呢?」張修盈笑盈盈地道。太後生怕她控制不住胃口,還未開宴就大吃特吃,特別吩咐宮人什麼也沒準備,連盞茶水都沒有,她便右手摳左手,來回擺弄著玩。
張伏慧白了沒眼色的張修盈一眼,也不知謝玖有什麼魔力,勾了皇帝就罷了,連自家佷女也巴巴地貼上去。她怎麼就不像對柳妃那樣,啪啪上去先甩兩耳光再說?
太後動了動嘴唇,正待開口,便听宮外太監尖銳的聲音直沖雲霄似的︰
「皇上駕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