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玖走出暖廂時,早有宮女候在一旁,眉目清秀,臉上漾著恰到好處的笑容。溫溫的,沒有給人絲毫諂媚的感覺,卻又不令人覺得怠慢。
她腳下才落,宮女的手已經遞過來,輕輕托著謝玖的手腕。
「偏殿奴婢早已燃了燻香,再等半個時辰醫女便會送來壓驚湯。娘娘是去東側殿湯浴泡會兒,還是先回側殿休息?」宮女二十左右歲的年紀,聲音溫潤,走在謝玖身側卻總是維持著錯後半步的距離。
果然,含章殿的宮女太監禮儀和服侍人的手段都是一等一的。
安春一直等在外面,她得了謝玖的吩咐才跑去咸熙宮找皇帝,雖完成了使命,卻?*???靜恢???問隆K?諢實鄣乃嫘械畝游槔錚?籽奐?擻?ㄔ襖 囊磺校?褪竊儼瘓?攏?部吹貿齟聳路峭?傘 br />
天子之怒,伏尸千里。
御花園里許多人都看到了皇帝與瑾芳儀相擁,寬言撫慰。可在安春的位置,更清楚看到的是皇帝眼中迸發的殺意。
五月天即便在夜里氣候也是溫暖怡人,那一刻,她卻生出一股透徹心扉的寒意。
看到謝玖安然無恙地出來,態度如常,安春這才將心放到了肚子里。
「娘娘……您還好吧?」
「我很好,沒事的。」謝玖注意到安春恍惚的眼神,扯出一抹笑。「我去東側殿湯浴,你跟著隨侍吧。」
安春畢恭畢敬地跟在後面。
謝玖將視線移向東側殿的方向,只見遠處太監提著宮燈,後面跟著一個高高瘦瘦的男子,眉飛入鬢,目光如炬。燈光明明滅滅地打在臉上,立馬給人一種陰森恐怖的感覺。
拱衛司指揮使萬鐘,謝玖在前世見過此人不只一次。
那時拱衛司經過皇帝一番運作已經光明正大地呈現在百官面前,隨侍儀駕,偵緝廷杖,甚至擁有自己的詔獄,可以自行逮捕刑訊、處決,連刑部、大理寺、都察院都無權過問。
拱衛司由皇帝直接管轄,負責處理牽朝廷官員的大案,以致朝中官員多畏懼,萬鐘這位皇帝親提的拱衛司使揮使也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手段狠辣,睚眥必報,甚至皇親國戚見了也禮遇有加,不敢稍有得罪。
前世萬鐘在大長公主謀反案中嶄露頭角,後來陸續幾件大案令他在聲名鵲起,在皇帝有心的扶植下權勢極速膨脹,是皇帝鐵桿心月復之一。
今晚他出現在含章殿,已經表明了皇帝處理此事的決心,是定要將柳妃弒君一案做實了。
當年風光不可一世的拱衛司指揮使,如今二十來歲的年紀,氣勢卻已經不容小覷了。
謝玖回頭望向遠處錯身而過的萬鐘,不知萬鐘是感覺到了什麼,也微微側頭瞥了一眼,目光微閃,沒有任何表示地轉回了頭,緩步進了暖廂。
皇帝一臉的志得意滿,埋首在桌上筆走龍蛇,萬鐘請安也沒有勾起皇上的絲毫注意,他就跪在書桌旁,屏息寧神。
良久,筆尖摩擦絹面細微的聲音停頓,萬鐘只听皇帝聲音愉悅地問︰「子宣,毒害皇嗣一案可有進展?」
萬鐘心頭一凜,心道他的人今日才回京師皇帝便已知道,還特意要他入宮詢問,如果不是他一手掌握各方情報,真要以為皇帝私下還有情報機構,盯著他的拱衛司呢。
「微臣辦事不當,恭請陛下重重責罰。」
萬鐘自查毒殺皇嗣一案,便阻礙重重。與案有關所有人死的死,失蹤的失蹤。無奈之下,只能從毒藥的來源徹查。畢竟相思子是大燕官方禁毒,提煉繁瑣困難,幾番查證,才得江湖術士指點,查到了外號毒醫的江湖人。
拱衛司出動了十名頂級高手抓捕,卻在即將押入京師時被滅了口,那十個高手也被伏擊,無一生還。
唯一留下的線索就是,其中一名高手在臨死前發動了藏在袖腕的梅花鏢。打斗處沒有梅花鏢掉落的痕跡,定是打在了人的身上。
那梅花鏢涂著五種混合的毒物,卻不以取人性命為目的,是拱衛司捉捕人犯慣用的追蹤鏢,傷處不僅不易愈合,而且會散發出一股難掩的惡臭,即便涂上解藥,也要完全結痂,沒有腐肉臭味才會完全消除。
拱衛司養著十六只訓練有素的狼狗,全牽出去在京師遛,卻發現六七條街都有梅花鏢的臭味。
顯然,殺手也知道梅花鏢的厲害,特意繞了幾圈以做迷惑。
萬鐘巨細靡遺地稟告,耳听著皇帝手指叩著桌面,越加不耐煩。
「子宣太讓朕失望了。」
萬鐘聞言跪伏在地,沒有半句分辨。
他自小掛著榮候世子的名頭,外表看著光鮮,內里家業早就敗的差不多,尤其近幾年更是勉力支撐。一次賽馬會,他僥幸入了皇帝的眼,被皇帝收為己用,替皇帝在暗中處理事務。
他受夠了旁人的白眼,卯著勁兒地掙功,想要做出些事重振候府。
皇帝將毒殺皇嗣一案交到他手上時,他就知道這一天到了。誰知一番追查,事情反而越來越撲朔迷離,像個雪球一般,越滾越大,大到已經快要將他都給滾了進去。
半個月,沒有一點兒進展,如果是他,他也會失望透頂。
「抬頭。」顧宜芳冷聲道。
萬鐘挺起背脊,臉微微上揚,只見皇帝一道聖旨砸到面前,他下意識地伸手攥住,疑惑地望向高高在上的皇帝,似笑非笑地望著他,完全看不出震怒的跡象。
他攤開聖旨,一字一句地讀了下去,越看越是心驚肉跳,連一向自傲的控制力也徹底崩潰,臉色蒼白的幾近透明,扇子狀的睫毛微顫。
「這件事,你能辦妥嗎?不行,朕就換別人。」顧宜芳笑道,饒有興趣地看著萬鐘的反應。
萬鐘迅速合上聖旨,緊緊攥在手中,雙手將聖旨舉高到頭頂,聲音微顫道︰「微臣領旨,定不負陛下厚望。」
驀地,他想起含章殿外豐姿綽約的女子。梁國公嫡女謝玖,皇帝當前最為寵愛的瑾芳儀。
皇帝所有的結論都是來自她,和她身邊的宮女。他不知道皇帝是當真相信她,還是,只因為這是對皇帝最有利的解釋。
「這是柳妃行凶的匕首,你拿著做證物帶回去吧。」顧宜芳指著托盤,里面一個巴掌大小的匕首,泛著冷冽的寒光。「你說,這匕首上會不會涂著毒?」
萬鐘看了眼匕首,「微臣覺得,一定會。」
「為何?」
「柳妃意圖弒君,定會選擇最穩妥的方式。相思子見血封喉,涂在匕首上,是雙保險。即便不能一刀斃命,也會毒發……」
顧宜芳滿意地點點頭,揮手令他退下。「現在,去柳府宣旨吧。」
萬鐘恭恭敬敬磕了個頭,一手捧著托盤,一手握著聖旨倒退著走出了暖廂。
此時天空烏雲滿天,零星地掉著細雨。高洪書氣喘吁吁地一路小跑,左手緊緊攥著什麼,半舉著離身體挺老遠。二人的視線在空中相遇,高洪書看到萬鐘手里的聖旨,萬鐘也看到高洪書手里青灰色的瓷瓶。
誰也沒有問,拱手一禮,各奔東西。
萬鐘路過東側殿時,不自覺地望了過去。里面燈火通明,人影憧憧。
他耳力過人,隱約听到女子尖叫的聲音,然後腳步聲凌亂,似乎不少人圍了過去。
萬鐘垂眸,雨點落在長長的睫毛上,他頭也不回地大步走出含章殿,握著聖旨的那只手突地攥緊,青筋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