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烏雲遮月。
安春和花真提著宮燈,來到了正東方的宮牆前,花真縮著脖子,踮著腳一副逼良為賊的模樣,環顧四下無人,才捏著嗓子小聲道︰「安姐姐,現在沒人,我們快點兒,我想尿尿。」
「……」
安春只作沒听見,從懷里掏出了她親眼見到瑾芳儀當作寶貝似的棒在手里的木簡項鏈,上面星星點點血跡。
花真眼急手快遞過去火折子,那木簡雖小,按道理來講怎麼也得燒上一會兒,誰知那火才挨上就邊,小火苗一卷嗖地將木簡包裹住,眨眼間就化作一堆灰飛,不等落在地上,一陣風過來就吹個干干淨淨,地上連點兒渣渣也沒剩。
花真只覺後脖頸嗖嗖冒著涼氣,顫聲道︰「剛才,你听到慘叫聲沒有?」
隱約似乎還有嬰兒的哭聲。
安春遲疑地搖頭,「你多心了。」
放到地上的宮燈明明滅滅,安春擋著風,小心翼翼地起身提了起來,連風也沒有忽地就滅了。她一怔,便听花真嗷地一聲尖叫,一把抱住了她。
「安姐姐,好可怕呀,剛才明明沒風是不是?一點兒風也沒有吧?安姐姐,你說娘娘讓我們燒的這是什麼?會不會是巫盅之類的東西啊?我們燒了,會不會找上我們?」
安春拍了拍花真的後背,幸虧有她在,經她這一鬧,自己反倒不怕了。
「你別瞎想,娘娘把項鏈交到我們手上的時候,皇上親眼在旁邊看著呢。如果是巫盅,難道皇上還會縱著我們娘娘?」她頓了頓,「你可長點兒心吧。」
以前她只當花真天性純善,藏不住心眼。今日在御花園一馬當先,甩膀子打的易美人嘴巴啪啪作響,才覺得這姑娘實誠的有點兒過頭了。
宮人都道瑾芳儀有今天沒明天,若是旁人也就做做樣子了事。畢竟得罪的妃嬪不定哪天就得了聖恩,即便沒得皇帝的青睞,到底是妃嬪,處置個把宮女還不是手拿把掐。偏花真眼瞅著用了全力,倒是全不藏私。
瑾芳儀估計也沒想到得了這麼個寶貝,看她的眼神都閃閃發光,估計不過幾日便會有賞。
這是瑾芳儀無恙,若真是就這麼一命嗚呼去了,花真這麼一個小宮女敢打妃嬪,哪怕易美人關進了冷宮,旁的妃嬪面上也不好看,遲早找茬,沒幾天估計也隨瑾芳儀去了。
都不知道說她傻人有傻福的好。還是二傻少女歡樂多。
安春點上了宮燈,拉著花真的手往回走。她雖性格沉穩老練,到底不到二十歲的姑娘,走夜路還是有幾分害怕,尤其花真緊緊貼著她的後背。幾乎半邊身子掛在她身上,顫巍巍的氣息吹到她的後脖子,汗毛刷地就豎了起來。
「你好好走路。」安春道。
花真就像沒听見似的,還貼著她。「我總覺得有人跟著我們,安姐姐。」
安春沒答話,腳下加快步邁,繞過轉角就是燈火通明的正殿。里面的道士依然是擺陣做法。見了光,安春提起的心總算放下,身後若有似無的腳步也沒了聲音。
「你也覺得——」
花真長舒口氣,見安春滿面緊張,完全不像她想的那樣勇敢,不禁笑著打趣。話才出口便听她們才走過的方向嗷地一聲高亢的尖叫,緊接著窸窸窣窣躥出一只一尺來長的大黃貓,眼楮滴溜溜冒著光。它似乎也被那聲音嚇了一跳,猛地又見了她們,下意識地縮了下脖子。然後喵地叫了一聲,揚著高傲的貓頭,幾步又躥到寧安宮別一頭。
「有人跟蹤我們。」花真小聲忿忿地道。
安春提起裙擺就快步往回走,花真知道不是心里想的鬼,膽子也大了起來,兩人繞了宮里兩圈也沒找到行跡可疑的人物。
東面最近的就是瑾芳儀現在住的暖華殿和道士雲集的怡和正殿。
那聲音高亢尖銳,听得出是男人的聲音,可能是太監,也可能是那幫子道士。
「以後不管發生什麼事,絕對不能說出瑾芳儀讓我們燒了什麼,你猜的也不行,知道嗎?」安春沉吟道。
「那如果問我們燒的是什麼,應該怎麼說啊?」
安春啞然,這是官家小姐出身?是讓家里大人給養傻了吧?
「沒有這回事,你說什麼?」她咬牙。
花真驚詫,還能一推六二五這般干淨,她的教導嬤嬤怎麼從來沒教過?!
安春︰「……」
第二天日上三竿,服侍了瑾芳儀洗漱完畢,安春便如實回稟。卻見瑾芳儀淡淡一笑,似乎一點也不意外。
「是暖華殿的道士。」謝玖示意花真抬高銅鏡,淡抹脂粉,大概睡的香甜臉色也好的許多,只是臉頰仍是瘦了。這張臉瘦了就少了許多豐腴時的嫵媚,看起來冷情不少。
「高洪書早叫人跟在你們後面,連跟著你們的道士長的什麼模樣都看得一清二楚。」她笑道,「你們做的很好。」
花真捧著銅鏡再度詫舌,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好大的一只皇帝雀!就是不知道她嚇尿的事,跟去的人听到沒有,萬一傳將出去,她還怎麼做人……
如柳妃所說,子時燒掉驅鬼符後淑妃和血嬰就再也沒有出現在她眼前,抱著皇帝一覺就睡到大天亮。按皇帝的意思,她依然在寧安宮休養身體,過幾天在對外宣稱道士祈福治好了她便是,也不必去昭陽宮問安了。
皇帝沒有明說,但她明白他的意思。
如果道士治不好她,也看不出她鬼怪纏身,還能說他們無能,只是騙吃騙錢。可大半夜的跟蹤宮女,若說沒有位高權重的人指使,他們一介布衣就敢在宮里胡亂生事,任誰也不會相信。
道士是代國夫人,太後的親嫂嫂召進宮來的。
不管是代國夫人,還是皇帝他老娘,他都在心里狠狠記上了一筆。
她們利用道士,他就順她們的意好好抬舉這幫子攪在紅塵生事的道士們一把,不只要賞,還要大大的封賞,就讓她們以為道士投靠了她,連用他們也不敢用!
皇帝這是心里和太後擰巴上了。
這對神經病母子沒有敵人的時候自己掐,一旦敵人冒了頭,一致槍口對外,紅臉白臉各歸其位,前世她就見識過無數栽在這對神經病手里的大臣妃嬪,打著響當當的算盤挑拔他們母子對掐,結果都被他們給玩了,死的死,殘的殘,結局好不淒慘。
謝玖打定主意絕不摻合到神經病的戰爭之中,願意怎麼掐就怎麼掐,反正她只要抱緊皇帝大腿,不卷進去無辜做了炮灰就成。
用過了午膳,安春就將這幾天收到各宮的禮物擬了個單子,交到了謝玖手里。
謝玖手里捧著密密麻麻的一頁紙,深深地反省,她被妃嬪們討厭也不是完全沒有來由的。世家小姐們還好,有靠山有銀錢,小門小戶出來的,真經不起她這麼折騰。
她疑惑地指著第三排周妃的名字,「怎麼周妃送了三件這麼多?」
「周妃是第一個送禮過來的,而且每天都派人來問娘娘身體如何,能不能見客。來一次就帶一件禮物,因皇上吩咐一律不許人打擾娘娘,奴婢就給擋了。」安春微微蹙眉,「沒想到周娘和娘娘倒是投緣,以往也沒說上幾句話,以為娘娘病重,竟這般上心。」
謝玖喝著溫水,幾乎沒一口噴了出去。
不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月復。以她對周妃那顆愛繡如命之心的了解,八成是奔著那繡樣圖鑒來的。就怕她一死,皇後利用那圖鑒,想挑得周妃與她不對付,拉幫結派。她雖反將回去,硬掰成是生辰禮物送予周妃。到底還在她手里,沒予那周妃。
周妃心心念念的,大概是怕她一死,那圖鑒也跟著陪了葬。
于是,天天派人過來問,估計就想著找個空隙要了過去。
「花真,你去把書案上壓著一堆書的檀木盒找出來,給長的周妃送過去。另外,去庫里取兩匹最上等的繡緞過去,就說……我病好的差不多了,謝她惦記,待身體好利索了請她過來飲茶。」
謝玖索性當場就送了過去。
周妃既連場面都不想做,她再抻著人家反倒顯得小家子氣。明明是交好的禮物,可別讓她留來留去留成了仇。
「你還有心交好妃嬪,大半個皇宮都知道你給皇帝戴了頂綠油油的大帽子,你不想著怎麼擺平輿論,竟干這些本末倒置的事頂什麼用?」洛妃終于等著謝玖用完了銅鏡,她嗖地飄回了原位,歡天喜地的摘下腦袋,梳理發髻。
謝玖將水杯放到桌上,免得一杯水沒喝幾口,全讓她噴了出來。
皇宮最忌諱這種丑聞,連證據都不需要,向來是寧殺錯勿放過,尤其這般沸沸揚揚的滿京師皆知,擺明是要將她拉下馬,甚至人言可畏之下連命也保不住。往深了想,一條半真半假的消息,萬鐘前途盡毀,謝家也有很大可能被打壓,退出朝堂。
皇帝現在還不知道,但她知道後\宮最不缺自願點燃炮彈的傻缺,或遲或早都會捅到皇帝面前。
一波接一波的不幸之中,唯一的幸運就是暴出來的時間,正是經歷了她差點兒死了的現在。
早一點兒,或者晚一點兒,她都必死無疑。
唯獨現在,皇帝心里澎湃的感情還沒完全消散,這或許也是她僅有的一線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