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上了朝,皇帝連朝服都沒換,就直接去了咸熙宮。
皇帝嘴上說是向太後請安,那磨刀霍霍的小眼神,還是令高洪書菊\花緊了一路。
他在宮里十幾年,什麼腌事沒見過。雖說皇帝沒有明說是太後的手筆,話里話外的意思他也早猜出來了。而且查一路死一路,這種手眼通天的本事,不是誰都有手段有勢力辦的出來的。
高洪書只希望這對神經病母子萬一掐起來的時候,炮火不要太大,把旁邊他們這些個做奴才的也給燒著。
皇帝到時,皇後也才剛到,**下面的椅子還沒坐熱。她敷著一臉的粉,白的嚇人,一點兒血色也沒有,干干瘦瘦的,連雙頰都凹了下去人,只有眼楮亮晶晶的,流光溢彩。
朱德音著朱紅的皇後常服,滿頭環翠,越顯得面容憔悴。
見皇帝進來,連忙起身相迎,皇帝淡淡地一句免禮,坐在了皇後對面,正上方的太後鳳目在帝後二人的臉上掃了掃,輕呷了口茶,道︰「近來宮中不甚太平,又在中元節,祈福祭禮之事馬虎不得。只如今再想另換一處寺廟道觀,倉促之間恐有不及,皇上是不是趕緊讓人查清楚了,若不干他們的事,就快些放出來做法事?」
顧宜芳眉毛挑高,「這不是急的事,如果他們並非身家清白,黑了心肝,只怕祈福也是沒有效用,總要查查清楚才敢用他們不是?再者,出了這等事,並非子孫不孝,不予祭祀,只不過晚上幾天。祖宗有靈也不致怪罪,便是惱了,該找的也是包藏禍心的那人。」
「母後,不必操心。」
朱德音受了冷遇。窩在椅子上,手指摳著掌心。一听皇帝連太後也給頂了回去,她那心忽然就平衡了,手指松開。幸災禍地看了太後一眼。
張伏慧聞言臉都氣白了。
她做這些事,皇帝心知肚明,不然也不至于抓那靈兒和吳枝,如今說祖宗有靈找惡人,他的意思是找他表妹張修盈,還是他老娘太後?
粗口就在舌頭尖下壓著,生生沒憋死她。滿肚子的火又撒不出去,她給張妃抹平了後患,把那些個知情\人全弄死了,硬生生地給自家兒子擺了一道。他和她都清楚是怎麼回事。真要當面罵出來,她又沒這個立場。
怎麼說?老娘殺個把人,你就詛咒你祖宗找你娘?
皇帝有耳朵听,她還沒臉說呢。
顧宜芳話一出口,也覺得不對勁。一瞬間的感覺是暢快的。接下來不禁開始尷尬地皺了皺眉,眼神一閃而過的惱怒。
「哀家本是為了皇上著想,大燕一向重孝道,如今雖事出有因,也難免有人以此生事。」張伏慧僵著一張臉,口氣生硬地道︰「不過,一切還看皇上的意思罷了。」
站在皇帝身邊的高洪書幾乎被屋內冷嗖嗖的氣氛凍死。
所謂話不投機半句多。這要不是親生母子,分分鐘掐到一起,沒個你死我活就不算完的節奏啊。
朱德音難得見這對神經病母子當著她的面掐架,面上厚厚的粉燻得她呼吸不暢,胃里有幾分作嘔,心里不禁一陣陣的開心。嘴唇嘲諷地勾起一抹笑。
皇帝毫不避諱地到永福宮拿人,然後永福宮接二連三開始死人,朱德音不擅長這些陰謀詭計,那並不代表她是傻子,看不出這里面的彎彎繞繞。
再加上宮里傳說靈兒死前那一嗓子。那股臨死還要拖她下水的狠勁。
太後自來就看不上她,她很清楚,如今站在她身後的皇帝\都倒戈到謝氏那小賤人一邊,一直以來她以為張妃不過是個草包蠢化,沒有太後撐腰,她連個屁都不是。誰知就是這麼個人,也敢向自己下黑手……一樁樁一件件,朱德音幾乎懷疑她天生與顧家犯沖。
太後雷厲風行,手段毒辣,有她坐陣,半點兒證據把柄也不會留下,朱德音心里有數,這事兒只怕最後和稀泥結束。
宮里太多事情,都是這般拉個大幕,草草收場。
朱德音即便知道結局,也不能讓她這麼簡單地糊弄過去。
皇帝不願和他親娘對上,她和她沒什麼密不分的關系,想讓她吃個啞巴虧,也得看她身後的朱氏一族干不干,真當大燕姓顧,就是他們一家的天下嗎?亂了幾百年,流水的江山,鐵打的世家。
大燕不過幾十年的天下,還不到一百年,真就以為能把縱橫幾百年的世家全部連\根拔除嗎?
「昨日臣妾听人回稟,高總管去永福宮辦差,有個叫靈兒的宮女大喊大叫,說是臣妾指使了她,然後便自戕了。」朱德音眼神移到皇帝後面的高洪書身上,輕輕蹙眉道︰「高總管方便告訴本宮是為了何事?本宮的名聲不容人隨便玷污。」
高洪書擺出一貫高深莫測的表情,心里卻在鄙視在宮中三大巨頭。
個頂個兒的揣著明白裝糊涂,拿他們這幫下水耍開心呢。
皇後不知道原委,能特地在太後和皇帝\都在的時候提出來?這哪里是問他,分明是給上面那兩位敲警鐘呢。
「不過是宮人隨便攀污,也值得你當回事。」顧宜芳嘲諷地一笑,眼神陰森地劃過皇後的臉。「高洪書是內官監太監,管著整個後\宮的宮女太監,抓個把人有什麼大驚小怪?皇後,愛惜羽毛是好事,太過了就顯得沒有必要了。」
皇帝讓他抓人的時候都想的妥妥當當,連他內官監太監的身份都考慮在里面……
也不知道算沒算計到這些個宮女太監會死,高洪書不禁打了個寒顫,上層斗法,死的都是下面這些名不見經傳的小卒子,他們的命想必在這些人的眼里和草木也沒什麼區別吧?
朱德音垂眸一笑,「餓死事小,失節是大。陛下放眼天下,自然不理解臣妾這婦人之見。」
顧宜芳緊蹙著眉頭,不敢看皇後的臉,生怕心里一個不怕一腳就踢上去。
他明知朱德音也未必知道他爹偷龍轉鳳的手段,硬將她這小妾生的庶女塞進宮做了一國的皇後,但是一想到這樣個道貌岸然的內閣首輔教出來的女兒,還敢大言不慚地提什麼名聲,他就忍不住心火升騰。
「回皇後,不過又是宮人胡亂傳話。」高洪書在皇帝跟著練就了超級無敵厚臉皮,眨下眼楮就冒出一個謊,而且轉瞬間就能編的有鼻子有眼楮。
他認真地道︰「有人稟告小的,靈兒那丫頭嘴不干淨,和幾個宮女不睦,就四處說對方的壞話。因這些話一轉十,十傳百,影響太大,小的這才不得不出面干預,誰知她跟中了邪似的,臨死亂喊一通,一會兒皇後,一會兒太後,張妃,連自己是天仙下凡這話都說出來了,嚇的周圍人不敢動,她最後失心瘋竟拿了個金釵把自己給捅死了。皇後不必擔憂您的名聲,靈兒神智不清楚,沒人會信她的話。」
此話一出,不僅皇後太後看他的眼神變了,沒料想高洪書假話說的滴水不漏的同時,還能讓你百分之百地听出這就是特麼的假話。連皇帝\都轉頭驚訝地看了他一眼。
「以後辦差小心些,中元節鬼月,宮里邪門的很,別給朕招回什麼烏漆八糟的東西。」
只有高洪書听皇帝這話里居然是完完全全的大實話。他篤定皇帝心里就是這麼想的。
皇後掩下鄙視這對一唱一和假話連篇的主僕,咳了兩聲清清喉嚨。「陛下君無戲言,既都這麼說了,臣妾焉有不信之理。」她頓了頓,抬頭滿目堅定。「臣妾身中魘勝術,那兩位高人雖說是破了詛咒,究竟是怎樣,臣妾心里也沒底。只不過死便死了,還望陛下無論如何給臣妾一個公道明白……也不枉你我夫妻一場……」
朱德音最後,軟聲相求,顧宜芳便再是鐵石心腸,也難免動容。
他眼神微緩,不由嘆了口氣,沉聲道︰「皇後放心,此等危險皇室性命的陰損之術,朕不會任由其在宮中作惡,定會查到底,怎麼也會給你個公道。無規矩不成方圓,此人膽敢謀害皇後,就是犯下了忤逆的大罪,此陰狠毒辣之人,朕絕不會容其在後\宮為所欲為。」
顧宜芳眼帶嘲諷地看了眼面色陰沉的太後,「相信母後也是如此認為,對嗎?」
听皇帝如此直白,張伏慧還有什麼听不出來。
只怕他那股子擰勁兒上來,連半點兒臉面也不留,也要鬧個雞飛狗跳。
「自然。」張伏慧長袖下掩住握緊的拳頭,扯起的嘴角有幾分難言的僵硬。
特麼這是她兒子嗎?比對上他老子,還讓她這老心肝難堪地猛跳,三五不時就敲打敲打,是看他親娘老子當太後太過順遂,他就渾身不得勁,非得胳應胳應她,讓她也不得勁才行?
「臣妾斗膽說一句,」朱德音覺得今天看太後受虐這戲看的過癮,臉上也帶出兩分笑意,「便是不為臣妾,宮里的巫蠱之風也定要剎住。今日是臣妾擋了那人的路,萬一一日,那人眼大心大,用來對付太後和陛下,那如何是好?」
她扯出錦帕擦了擦嘴角,輕聲道︰「太後,您說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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