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她听得一聲驚呼,循聲望去,院門大開,一人撐著墨色油紙傘,瞧見她又驚又喜,隨後便蹙起眉頭似乎有些不高興了。
他身後一片翠綠,是隱約可見的幽幽竹塢。
那人大步朝她走來,蹲子,八骨油紙傘漠然躺在身側,上頭繪著暗色碧竹。
「你把我衣服都弄髒了,你賠!」他盯著花梓身下沾染了泥土的長衣,本潔白一片而今開出朵朵泥花兒。
花梓听著那稚女敕的聲音,打量男子面龐。
微胖,十分白淨,雙眸大而圓,卻不空洞,黑漆漆的眼珠十分明亮,像月光下的白雪,夜幕里的星子,毫無雜質,干淨如一汪清泉,似是弱冠之齡,一身墨藍大氅,領口袖口皆織成黑色花紋。
她認得他!
連忙模模頭發,才反應過來,頭發一直散著,一片凌亂。
對了,那紅色琉璃發簪她放在脂粉奩中未曾帶在身上。
那夜除夕,也是他的聲音︰「醒了,醒了,真好。」而後將一枚血紅琉璃發簪胡亂插到她頭上。
此刻,他撅著嘴巴,嘟囔道︰「送你的簪子弄丟了不說,還把別人衣服弄的這麼髒,真是無禮之極。」
花梓心中無措,保持原先的姿勢,瞪圓了眼楮瞅著他。
忽而一道閃電劃開厚重的雲層,隨之而來一聲乍雷,他驚呼一聲,立時鑽到花梓懷中,緊緊摟著她的腰,將她箍的幾乎窒息。
花梓身子虛弱,微微掙扎之後,未果。
隨之而來的轟隆雷聲讓他抱得更緊,身子微微戰栗,花梓睜圓了眼楮,打起十二分警惕,僵著身子一動不動。
許久,雷聲漸止,他方松手起身,花梓也倏然起身,兩人又對視半晌,各懷心事。
花梓正欲開口詢問,卻被眼前之人搶了先。
「不許說出去!」他似乎有些氣急敗壞,模了模袖筒,又彎腰拾起油紙傘,卻見傘骨折了一根。
「什麼?」花梓覺著自己思維速度明顯有些跟不上了。
對方卻轉移了話題,嚷嚷著︰「你看吧,小黑也被你弄傷了,你這個壞女人!」
花梓嘴角微微抽動,風雅之人予物件以名字,這倒無妨,可一把油紙傘名叫「小黑」可真是標新立異,不落俗套。
她想起剛剛只手撐地之時確實壓到了什麼東西,听到一聲脆響,這會兒想來,怕正是壓在了「小黑」的骨頭上。
「骨折了就要接骨,我把它修……」花梓連忙道歉。
「多疼!」
「……」花梓嘴角第二次微微抽動,想對面這男子是風雅的過了頭,太過入戲。
他擺弄著手中折斷的傘骨,心痛之情溢于言表。
耳畔風聲未減,零星幾片葉子被雨水與冷風吹打而落,新鮮翠綠便委身泥土。
半晌靜默後,他忽而喝道︰「不許說出去!」
「什麼?」花梓覺得自己的思維不僅跑的慢,跳躍性更是與他有著雲泥之別,不敢企及。
「你知道,別裝!」他雙手抱著「小黑」,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
花梓心悸,難不成這「小黑」大有來頭?不然為何不讓說出去?想想也覺得這事兒透著古怪,漸漸的,發現整個院子都透著古怪,尋常人家怎麼會有這樣的參天古樹,又有誰會給紙傘取名「小黑」?
「我……確實不明白你說的話。」花梓一臉無辜,想順勢了解一下這「小黑」的來頭,保不準是什麼遺失記載的上古神器,得之便可得天下之類,茶肆的說書先生總是講這樣的故事,耳熟能詳。
「就是……我怕打雷的事情,不許說出去!」前半句聲如蚊蚋,後半句底氣十足!
花梓嘴角第三次抽搐,他的思維不能用跳躍來形容,簡直橫亙整個穹宇,天馬行空。
雨勢漸歇,花梓坐在地上靠著軟榻,手中擺弄著斷了的傘骨,還是覺著屋里不夠亮堂。
她起身拾起銀針,挑了挑燈芯,火苗忽而騰起,映在窗稜上的影子輕輕搖曳,久久之後,才歸于寧靜,如一副剪花,精致卻詭異。
屋內一應擺設簡約素雅,透著書香氣,對面男子淚眼婆娑,圓溜溜的黑眸子泛著水霧落著淚珠,直若梨花帶雨的勾欄花娘,柔情似水地盯著花梓手中的「小黑」微微啜泣。
花梓嘴角不住抽動,急忙找個話題問道︰「這是哪里?我為何在這里?你又是誰?」
「我叫祁桀,我每次看見你,你都是睡著的,」他揉揉眼楮,擦掉臉上的淚水,疑惑又膽怯地瞧著玉花梓︰「我兩日前下山,見你就躺在山腳,渾身濕漉漉的,白裙子都破的不成樣子,我搖你的胳膊,你怎麼都不醒。我怕你凍著了,就月兌了衣服給你穿上了,就是你現在穿的這件,讓你弄得這麼髒。」
他又撅著嘴巴,滿心不悅的樣子繼續道︰「我把你背回來,累的我掉了二斤肉,你得給我買好吃的補回來。」
「然後呢?」花梓垂著眼眸,手指僵在綠竹傘骨之間,一滴眼淚滴在手背上,隨後兩滴三滴,竟是越落越急。
祁桀見她哭了,慌了神,伸手去擦她臉上的淚珠,花梓頭一偏,便躲了過去。
「我不用你賠了就是了,我也沒責怪你,你不要哭了,你看,小黑骨折了,我都忍著不哭,你也不要動不動哭鼻子了,我真不是故意說你的。」祁桀眨巴眨巴大眼楮,似乎忘了剛剛是誰哭的梨花帶雨涕淚橫流。
祁桀見花梓不說話也不哭了,心想,可真是壞心眼兒,為了不賠錢哭的跟個淚人似的,這會兒不用她賠錢了就一滴眼淚也不掉了。
于是繼續道︰「我把你背回來,找大夫給你扶了脈,喂你吃了藥,」他頓了頓︰「你也沒有醒,今天藥沒了,我去拿藥,回來就見你醒了坐在樹下。你整整睡了兩天呢,可真懶。」
說罷,他忽然想到什麼似的,伸手探入袖筒,取出兩包藥材,半點兒沒有淋到雨水。
她還是不說話,盯著傘骨,忽然抬起雙手捂住臉痛哭失聲,啞著嗓子嗚咽道︰「為什麼不早點兒下山!為什麼!」
她本以為那是個噩夢,卻不想竟是真的,為什麼她一再的失去,失去記憶,失去親人,失去容貌,如今連干淨的身子也失去了。
大片大片的水澤漫過指縫,一片狼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