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笙撐起寬大的衣袖,懸在凝馨頭頂遮住了雨水。
她沉默,他亦不語。
就像許久以前,她醉的不省人事,他陪在身邊,默然不語。
她餓了,他會去端來飯菜。
她渴了,他會去烹茶煮湯。
她悶了,他會搬來各種小人書,同她一起看,她若不看,他便耐著性子講給她听。
她哭了,他只在一旁皺眉。
她累了,他讓她靠在肩膀上,自己卻一坐便是一夜。
不過這次還好些,他站在屋檐下,只是袖子淋濕了。
幾日前,一行人剛離開思逸山莊,蕭葉醉便收到葉姝飛鴿傳書,素箋之上如是說︰「限五日,若不歸,定將汝逐出師門!」
蕭葉醉忿然嘆道︰「如此竟端起了掌門架勢!男兒無所懼,任汝脅迫亦巋然!」言罷匆匆收拾細軟,帶著花勿語上路準備回去負荊請罪了。
而狼女與杜卓,原本要回去嫣紅樓,結果卻于山谷之中迷了路。
「狼女,我冷。」杜卓抱著肩膀,十分淒楚可憐,顫抖的聲音在山谷間回蕩,空曠詭異。
他無比懊悔為何偏要跟來,嫣紅樓被長公主給封了,杜媽媽整日在家以淚洗面,遣散了一堆如花似玉的姑娘,心尖都在滴血,他卻跟著狼女偷偷溜走了。
這也就罷了,之後見到的男人一個比一個優秀,自己立時相形見絀,在狼女面前顏面盡失。
這也就罷了,一應人皆言他嫣紅樓是逼良為娼的地方,喪盡天良,人性盡失,是貪官污吏銷金的好地方兒,是人間一切罪惡的根源。
最後便是「花梓有個三長兩短唯你是問!」「都是你們這些敗類,才讓花梓毀了容!」「如果你想多活幾年,就祈求花梓平平安安吧。」「喜歡吃什麼便放開了吃,喜歡喝什麼酒就去買,只怕過幾天就沒機會了。」
當然,這些話都是一個人說的,花勿語!
只要長眼楮就能瞧出來,這丫頭不是富二代就是官二代,得罪不起。
長著那麼一張驕橫的臉,一言不發時都能感覺到她在說話︰「你知道我爹是誰嗎?」
她微微一笑的時候似乎就在說︰「你知道我爹的手下是誰嗎?」
她輕輕冷哼的時候仿佛威脅似的在說︰「我爹手下叫李剛!」
如今好不容易把花勿語這個大小姐盼走了,得以與狼女單獨相處,卻偏偏在這杳無人煙的山谷里迷了路,一路的泥濘,漫天的無根細雨,冷得他瑟瑟發抖,狼女卻處之泰然。
偶爾心情好了,還會極其鄙夷地眄視著他,仿佛在說︰「你不是男人。」
如此下去,如何立威,又如何像玉花梓一樣使狼女言听計從。
征服一個女人那不算本事,征服一頭狼女,方可稱作大才!
隨後,他被狼女征服了。
一塊巨石下隔出一方干爽之處,狼女趴在石頭上休憩,那姿勢像極了一頭狼,許是野外的山石爽朗的空氣,讓她念及往日的生活,便如此匍匐。
杜卓站在一旁,啞然無語,象牙白的馬靴沾滿了污泥,一層層的冷雨浸透了衣衫,他嘴唇發白,微微顫抖。
狼女嘆口氣︰「你是不是……快要,凍死了?」
杜卓點點頭,險些沒落下淚來。
狼女點點頭︰「那你過來吧。」
她坐直了身子,杜卓走過去,她一把將他摟在懷里,底氣十足地嚷道︰「記著,小爺救了你的命,回去後,給小爺做肉吃!」
狼女的人話說的越來越流暢了。
被狼女抱在懷里的一剎那,杜卓已然失去了思考的能力,狼女說什麼他都只是點點頭,木然的坐在那里一動不動,心中五味雜陳。
她懷中十分溫暖,帶著特有的熱,驅散一切的寒冷,他怎麼都不敢相信這是個女人的懷抱,有著七分的硬朗,卻是十足的熱度。
這些都不是重點,重點是他為何會有一種自己是個男寵的錯覺?
「你……你這是非禮。」杜卓紅著臉,低聲指責,聲如蚊蚋,生怕惹惱了狼女把他挫骨揚灰。
「小時候,我冷了,我娘就這麼抱著我。」狼女望著陰沉沉的天,笑得有些淒然。
「你娘?」杜卓很詫異,他從未想過她的身世,也許是頭餓狼成精了,亦或是沒有父母,天地化成,如今想來,這些想法都太過玄幻,不切實際,可事實如何他倒從未想過。想來,她母親一定也是個女漢子,不然狼女不能這麼威武霸氣。
他回頭看了眼狼女深邃的眸子,忽然覺得心中空了一大塊,怎麼都填不滿。
「嗯,我娘把我養大。雪域王狩獵的時候,將她殺死了。」她昂著頭顱,聲音微微顫抖,說出的話卻十分流利,沒有一絲的磕磕絆絆︰「我娘是雪域最凶猛的狼,除了看守雪蓮的白狼王,無人能夠覬覦我娘的位置。
大雪封山,我娘從幾頭餓狼的口中將我救下,並將我養大,教我捕食,教我如何存活,她幾度因為我,與群狼對峙,負傷累累,終究保住了我的性命。
後來,雪域王狩獵,遇到我母親,我的速度太慢,沒有追上破風的箭,那箭刺穿我母親的胸膛,我卻只能看著。
雪域王騎在馬上,周圍是數十個侍衛,他們詫異的盯著我,仿佛看著一個怪物,雪域王對準了我取箭拉弓,拉滿如那夜的圓月。我沒有辦法,只能哭,那時候,我還不會哭,哭的時候只是狼嚎。」
她苦澀地笑了笑︰「我拉著母親的尸體,卻手腳都在顫抖,直到腳踝的銀環也月兌落了,卻只移了幾步,地上是那麼一大片的血紅,我見過無數次廝殺狩獵我每日都會看到鮮血,卻第一次知道傷心是什麼感覺。
雪域王沒有殺我,那時,我不知道為什麼他不殺我,我牢牢記住他的臉,然後拖著我娘的尸體一步步走遠……」
杜卓瞪圓了眼楮,胸口堵得仿佛要炸開,她,竟是這樣活過來的!
他想問雪域王為何不殺她,他想問她是如何走出雪山,可他不敢,他怕听到更駭人的故事,讓他覺得自己的安逸是種罪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