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梓繞過櫻樹,漸行漸遠,眼前漸生薄霧,周圍景致卻越越陌生。
她心中一驚,敢情是迷路了?
她在杜卓房里見過許多書,分析得出,此種情形,大概會遇到個才子俊杰,生出一段不離不棄的一見鐘情。
抑或遇到個什麼妖魔鬼怪,誤闖了地府之類的邪門故事。
她更期待兩者結合,能遇到個比師父還要俊美的妖精,他還需有一身的本事,長的無比英俊,卻只鐘情于自己,時而邪魅,時而溫柔,既高蹈出塵,又在人間混的如魚得水,總是一襲白衣,高貴冷艷的世人難近,最終卻偏偏愛上自己這麼個丑丫頭。
她想,如此一來,帶出去定能把白玉曦氣個半死。
她迷迷糊糊越想越歡喜,直到撞上一個人,這才注意到,附近的霧氣已厚重的讓她看不到來時路也看不清眼前路,她嚇了一跳,難不成真要遇到個俊美無比的妖精?
她又立時害怕起來,若撞到個饕餮,淑圖之類的玩意兒,豈不是活到頭了?
淑圖,淑圖,什麼是淑圖來著,等遇到沐冷塵,定要問問他。
沐冷塵?為何會想到問他?
花梓來不及多想,便听到有人悶聲哼哼道︰「哎呦,哪個小兔崽子,我的腰哦~要了我的老命了~」
花梓連忙踉蹌著退後兩步,定楮看去,是個身著白色袍子的老翁。
花梓滿臉苦楚,自己總是跟老人家有緣,還都是性格古怪的老人家,例如蕭老太太,鬼老太。
看眼前這位,脾氣也不會好到哪去了。
至于英俊完美風流倜儻又專情的妖,早被拋諸腦後了。
那老翁身邊還站著個姑娘,裊裊婷婷,清麗秀美。隔著濃霧,她還是一眼瞧見她眉間的花鈿,記得師父曾說過那是旱蓮花,她記得這姑娘曾在酒館追著師父問可是雲夢澤二當家蕭公子。霎時心情大好。
看來,即便這老人家偽裝倒地不起訛詐她錢財,也可以出賣師父收買他身邊的姑娘保全自己。
而病榻上的蕭葉醉此時忽而打了個打噴嚏,揉著鼻子納悶道︰「誰又打我主意?」
「骨頭散了,骨頭散了!」白衣老翁偷偷眄向花梓,皺著臉嚷痛,長長的白胡子掛著霧氣凝結的水珠粘在衣襟上微微顫抖。
「老人家您還好嗎?我……我不是故意的!」花梓想上前扶住他,老翁卻一擺衣袖,向後晃了兩步,冷冷哼了一聲。似乎不領情。
花梓只得訕訕將手收回,踟躕著不知如何是好。
旁邊的姑娘並未認出她來。
她想,即便沒有毀容,她也未必還記得自己,何況如今臉上還平添三道疤痕呢。
那姑娘扶著老翁低聲喚道︰「爺爺~」聲音里無半分擔憂。反而透著更多無奈。
那老翁卻狠狠瞪了她一眼,依然扶著腰哀嚎︰「我這一把老骨頭怕是要葬于此地了~」
這姑娘一身淡粉色衣裳,好似雨後荷花。
她上前一步,瞧見花梓臉上的疤痕微有些詫異,然立時又恢復常態,客氣地勸慰道︰「不要擔憂,我爺爺身體好著呢。」
那老翁手指伸向姑娘後背輕輕一點。她便說不出話來了,花梓心想,看來指望不上師父了,這姑娘全不是老翁對手啊。
思來想去,人生在世,靠人不如靠自己!
于是。她上前兩步扶住那老翁,怯生生問道︰「老人家,您傷著哪了?」
「腰折了,腰折了,老朽怕是走不了路了。只能躺著了!」老翁整個身子的重量皆傾在花梓身上,壓得花梓腿軟。
她耐著性子粗嘎著嗓子問道︰「老人家,這可如何是好?」狀似馬上便要落下淚來似的。
粉衣姑娘急的皺緊了眉頭卻是動也不能,話也說不出。
「老朽的孫女兒會扶老朽回去的,你便留下五十兩罷,老朽好抓藥療傷啊。」老翁咳了幾聲,那架勢好似五髒六腑都被花梓撞壞了似的。
花梓哽咽著承諾道︰「老人家,過會兒我便去哥哥那取錢,我且扶您回屋。」
老翁一邊哎呦著,一邊欲上前偷偷為姑娘解穴,花梓見狀,立時尖叫道︰「蛇!姑娘腿上有蛇!」
她話一出口,便躲在後面抿著嘴偷笑,那老翁立時跳起身來,一個箭步,將粉衣姑娘抓至身前,仔細查看。
花梓則抄手站在一旁氣定神閑地問道︰「老人家,還用我扶您進屋嗎?」
那老翁幫粉衣姑娘解了穴,面有愧色。
不想,那姑娘竟咯咯笑起來,上氣不接下氣打趣道︰「爺爺,您此番算遇到對手了!」
老翁一把推開那姑娘,竟有些委屈的埋怨道︰「你這死丫頭,怎麼總是向著外人?」
姑娘听了他的話,吐了吐舌頭,朝花梓擠眉弄眼,很是歡月兌的樣子。
花梓心下了然,想來,不用犧牲師父色相了,這姑娘本就是個天生的小叛徒,不過站在自己立場而言,這小叛徒還真是挺可愛。
白衣老翁又捋了捋銀白色的胡須,挺直了腰板高聲咳了咳︰「君兒,扶我回房!」
二人剛剛轉身,花梓忽而喊住他們,上前將三兩銀子送到姑娘手中低聲說︰「抓些安神藥給老人家吃,剩下的買些老人家愛吃的東西罷。」
老翁側耳旁听,卻一副充耳不聞的模樣,淡定離去。
粉衣姑娘再三推月兌,稱其爺爺身體很好,斷不會因此受驚或受傷。
花梓想了想,還是將銀子塞到她手中,好生勸道︰「今日總歸是我冒犯了老人家,算是我的一點心意罷。」
那姑娘終于收了銀子,眼中透著感激和無奈,有如此一個視財如命的爺爺,真是讓人汗顏。
花梓不等她再次推月兌,便岔開話題詢問思逸山莊弟子住在何處。
粉衣姑娘大致為她指了個方向,花梓便循著方向迤邐而去。粉衣姑娘低頭瞧了瞧手中的銀子,無奈地深深嘆口氣,笑著向屋里走去。
唐君兒剛邁進門,便瞧見老翁氣鼓鼓坐在檀木椅上盯著腳尖一言不發,長長的胡子直垂到木椅扶手上,依然還沾著霧水。
她笑著走過去,蹲來,將那三兩銀子遞過去,老翁只瞧了一眼,又依依不舍將目光移開。
唐君兒側眸想了想,便作勢要將銀子收起來,故意拖長了音,喜氣洋洋說道︰「爺爺若不稀罕,我便收了,君兒謝謝爺爺嘍。」
老翁聞言,急急忙忙轉過頭來,一把奪過她手中的銀子塞入袖筒,收了銀子卻依然扭著頭不說話。
唐君兒又想了想,自言自語道︰「哎呦,忽然覺著好餓,我要做點兒蓮子蛋花湯。爺爺你要不要喝呀?」
月光跨過門檻,將唐君兒嬌小的身影投在老翁的膝蓋上。
他微微動容,卻依舊默然無聲。
唐君兒微微一笑,扭身便要出門,邊走邊咋舌︰「爺爺不說話便是不要嘍?」
她前腳剛邁出門,就听到身後傳來老翁急切卻又氣惱的聲音︰「要!」
……
好不容易走出迷霧,花梓循著唐君兒所指方向走了許久。
終于見到熟悉的景致,心中暗暗歡喜也暗暗心痛,心痛迷個路就花了三兩銀子,然想想那粉衣姑娘,又笑了。
只要有蕭葉醉的墨寶,保不準何時這銀子就會回到自己口袋的。
兩盞大紅燈籠照的門口通明,她遠遠便瞧見凝馨站在門前,燭光將她的影子拖的老長,鋪在眼前如黑色的氍毹,她正捏著雙手焦急的四下張望。
花梓繞過假山,朝凝馨走去,霧水打濕了頭發,她伸手撥開頭發,勾起手指將頭發卷在指頭上玩兒。
凝馨看到她的身影,急忙上前拉住她的手︰「你去哪了?急死我了。」
花梓撥開凝馨額前的幾縷亂發,細細瞧她的臉,發覺這麼熟悉又美好,像早春的花兒,柔美里透著堅持。
她忽然蹭到凝馨肩窩處,假裝輕輕哽咽著。
凝馨輕輕拍著她的背,花梓能感受到她起伏的心跳,因擔心而忐忑不安。
「你怎麼了?」凝馨急忙詢問,想看她的臉,她卻賴在凝馨肩窩處不肯起來。
花梓故意咳了兩聲,壓低嗓音,粗嘎著嗓子徐徐道︰「小爺一時迷路,行至此處,見姑娘如此風姿綽約如仙子臨世,心生愛慕,激動之情難以自抑,故而哽咽,望姑娘見諒。」
凝馨一把推開花梓,斜眼瞪著她似笑非笑道︰「小女斷不是公子可以輕薄的!」
言罷,二人終于忍不住,手拉著手捧月復大笑。
燈籠暈紅的光像單薄的紗幔,沾染了月色一直流至足畔,又慢慢攀上檐角梁柱,將所有事物蒙上一層柔柔的淡紅色。
翌日,白玉曦杳無音跡。
花梓思量他定是兀自出去玩樂賞景,扔她一人獨自守著諾大個房間。
她總不願拖油瓶一樣跟著雲笙和姐姐,于是只是呆在房間瞧瞧風景。
忽見不遠處有個極高的閣樓,她終是按耐不住,欲登上閣樓,一覽眾山小,縱觀海天闊。
花梓攜了幾卷師父的字畫,忽而擔憂起師父,這分開兩日也不見他人影,心里不免有些忐忑難安。
可即便如此,也不能耽誤賣畫,她如此想,口中卻絮叨著︰「只當出去找師父罷了。」
果然如此一說,心中便不再愧疚,將字畫背在背上奪門而出,沿著剛剛望見的閣樓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