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藍氍毹,月白花紋,皆是富貴團花。
花梓坐在矮幾旁的貴妃席上,對面是柔兒肥嘟嘟的臉。
外面天氣極好,風和日麗,燻風和煦,細潤的風繞過懶散半開的格子窗將長發輕紗一一輕撫,正是旭日東升時。
二人托著下巴面面相覷了半晌,柔兒終于開口︰「就是多了兩道疤,也還是美人胚子。」
「走!美人胚子帶你出去溜達溜達,」花梓拉著柔兒的手,瞥了眼一旁玩斗草的狼女和杜卓問道︰「你們的草都快用完了,一起出去嗎?」
花梓剛一只腳邁出門,轉頭望了眼雪球,旋身將它抱起。
許久不出殿門,如今在曠野上只站上那麼一站,便覺著整個人都煥然一新,立時將白玉曦的忠告拋之腦後。
她不明白他為何不讓她出門,這曠野之上除了野花野草也並未瞧見任何機關野獸.
整日呆在屋里,跟囚犯有何區別?
「柔兒,你若瘦了,定是個美人。」花梓將雪球放在草地上,耳邊是柔和的風聲,足下青草沙沙,各色野花在風中招搖,偶爾可見青草尖兒上依然還懸著露珠。
花梓心中豁然開朗,積郁了幾日的煩悶一掃而空,遙遙望向天邊,朦朦朧朧的月光在薄雲之後透出一圈光暈,像鏡花水月暈了薄霧。
「怎麼可能瘦?伙食都這麼差了,還是這模樣。」柔兒有些沮喪,她一屁/股坐在草地上歇著,走了這些許路程于她而言卻已吃力,索性整個人都躺倒在草地上。
花梓心悸,甚為她身下的青草感到疼痛難抑。
花梓低頭折了朵格桑花斜斜插在發上,嘀咕道︰「柔兒,為何攝靈殿的人都這樣討厭我?」
柔兒歪著頭,思索半晌。偷偷眄向她,有些難以啟齒似的低聲道︰「我若說了,你別難過,也別因為這個責罰他們。」
花梓急忙湊過身去。點頭承諾︰「放心,不會難過也不會責罰他們的。」
柔兒忽而坐起身來,身下那一片芳草已毫無生氣。
花梓想,說什麼野草生命力頑強野火燒不盡,那只因它們未遇到毀滅性的重壓,看來要弄死野草也並非只有拔根這一條途徑。
她十分欽佩的望著柔兒,同時期待著她來解答自己的困惑。
「私以為,是因為你毀了容。就像我太胖,這些人就不待見我,你毀了容。他們就不待見你,認為有礙門派形象。」說話間,柔兒也拔了朵格桑花別在發上。
花梓深深嘆了口氣,看來,她想從柔兒這里得知一二。還真是困難。
「那攝靈殿一直都這麼窮困潦倒嗎?」花梓尤有不甘地繼續詢問。
柔兒晃著肥胖的身子,想了半晌,支吾道︰「可能吧,我也記不清了,總之我是沒過過好日子,也不知道自己怎麼這麼胖。」
花梓點點頭,不再繼續問下去。
而此時。不遠處的矮叢處,白玉曦探手鎖住一人的肩膀,那人的箭矢即將離弦,此刻倏爾一晃,那箭矢便朝著別的方向飛去了,霎時隱沒在草叢里。
花梓听到風聲。歪歪頭,並未注意到。
角落處卻寒氣四起。
「回去告訴思茗,她若不想呆在攝靈殿,就滾出去!」白玉曦回身,那人已癱軟在地。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還活著,白玉曦竟能讓他活著回去。
他顫抖著身子望向白玉曦漸行漸遠的背影,忍不住涕淚縱橫,少主是何時轉了性兒?
曾經那個殺人如麻的白玉曦竟能手下留情,真是破天荒。
他伏在地上重重磕了三個響頭,低念道︰「謝少主不殺之恩,謝少主不殺之恩。」
白玉曦踏著青草,漆黑大氅直垂腳面,在陽光下泛著森然怒火,花梓愣愣望著他朝自己大步走來,心想,完了完了。
她連忙站起身來,將頭上的花扔到地上,站直了身子,等待大煞神的訓斥。
「我實在悶得慌,就出來走走,這就打算回去了。我知道你生氣,你要罵就罵罷,若是要打,只求不要打臉,雖說毀了容,但還能看,如果打的不能看了,也會壞了您的心情,那就是我的罪過了。」花梓說完,心下依然忐忑,也隱隱有些不甘,這掌門做的實在憋屈。
看來白玉曦對自己已然成了無法違抗的黑煞神,這跟誰的地位高,誰的地位高,誰的武功高,誰的武功低是沒一點兒關系的。
自己就是怕他,就像,自己就是愛他,自己就是怕他,因為,自己就是在意他。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將她攬在懷里,一手輕撫她的黑發,讓她倚在自己肩上。
「我們何時成親?」白玉曦輕言輕語,似水柔情像這初夏的陽光,一絲絲沁到她心中,
這真的是白玉曦嗎?
自己心心念念,小心翼翼對待的人,整日惡言惡語卻為了自己甘願涉險,甘願受傷,甘願中毒的人。
他問自己何日成婚,他要娶自己,他說過要自己做他的妻,並不是隨口戲言,而是當真的承諾。
可是,該怎麼辦,她忍不住的想要答應,可是若答應了,若大婚之日,沒有落紅……
「不行!」她一把推開白玉曦,兀自向大殿跑去。
雲層越來越厚,將整個日頭遮的嚴嚴實實,投下大片陰影,壓得整個大地喘不過氣。
足下漸漸失了力氣,她抹了把臉,眼淚懸在下顎,癢癢的,迎風落下點點滴滴濕了衣衫。
她又抹了把眼淚,心中一次次告訴自己,不要哭了不要哭了,該來的總該來,必須拒絕的總要拒絕,而想要保住美好的東西,那必須放棄心中的奢求。
她是個生意人,知道如何吃虧,如何保本。
可是這麼難過要怎麼捱過去,果然自己是個奸商,這樣貪心。
他也會難過嗎?會驚訝嗎?還是會憤怒?
她不想用此刻的笑容換來大婚之日的獨守空房,撕心裂肺。不想他此刻的笑容,變成將來一輩子的陰冷。
他又怎會了解自己的小心翼翼,又怎會了解自己的珍而重之。
她一路踏草而行,卻听不到聲音,只有眼淚在流,只有手心那個瓷人的稜角,硌的手心生疼。
花梓徑直回到房里,撲在床上,嗚咽出聲。
她想,早該大哭一場,然後收拾好心緒,再不要妄想,不要舍不得,做個地地道道的妹妹才是正經。
待她哭累了,窗外已是陰雲密布,雨聲大作。
她忽而坐直了身子,目光落在角落里一把油紙傘上,她想也未想,跑過去抓起傘便沖出門去。
剛出門就感覺手腕好疼,她轉過頭,見白玉曦就立在眼前,抓著她的手腕。
雨水濕了長發貼在面頰,他眼眸深邃,咬緊了牙關,看不出情緒,看不出喜怒。仿佛剛從冰冷的湖水里爬出來,狼狽卻不怯懦。
「你若不願意,你哭什麼!?」他幾乎是忽然吼了出來。
花梓身子一抖,腳下一軟,險些癱軟在地。
他死死拉著她的手腕,讓她想起曾經也是滿天飛雨,他直拉到她手腕月兌臼,他那時憎惡的眼神,此刻卻平添了許多無可奈何。
一道閃電劃破長空,她看到他眼中隱隱含著淚水,卻半點兒都沒有落下的意思。
他不是個會哭的人,他也斷不是為她難過。
他是被自己氣哭了吧?
花梓不知如何是好,手中的傘倏然落地,一聲輕響,淹在滾滾而來的響雷之中。
「我哭,因我思念沐冷塵。」她語調十分平靜,靜的仿佛秋水無瀾,細雨無聲。確實誅心之言,她知道,所以,她說了出來。
他放手了,他終于松手了。
她逃也似得回到房中,反手扣上房門,再沒有一滴眼淚。
這場雨,停也罷,不停也罷。這輩子,開心也罷,痛苦也罷,日子總是要過下去的。
他離去的腳步聲很沉重,她听得清楚。
之後,大雨連續三日未停。
這天,柔兒坐在床上啃饅頭,花梓托腮望著遠處一片迷蒙雨霧,忽而覺得總該做些什麼,即便白玉曦永遠不來見自己,也不該整日渾渾噩噩耗下去。
她瞧了眼柔兒,湊過去問道︰「你可知攝靈殿的人都住在哪里?」
「後殿啊,」柔兒咬了口饅頭,支吾道︰「他們很少到前殿來,少主也不允許他們過來。你萬不要去後殿,保不準就被哪個瘋子給殺了。」
「那思茗呢?也在後殿嗎?我許多日子沒見她了。」她三日未見白玉曦,心中擔憂。懷疑他是否將攝靈殿這個爛攤子丟給自己,攜著思茗私奔了。
「她啊?近日也未見過她,不曉得去了哪里。」柔兒說話間已開始吃第五個饅頭了。
花梓一把搶過柔兒手中的饅頭,神秘兮兮道︰「你帶我去後殿瞧瞧吧。」
柔兒瞪圓了眼楮,繼而饅頭卡住了喉嚨,不住咳嗽。
花梓嚇得忙將茶壺遞給她,她舉著茶壺一飲而盡,頓覺頭腦清明,氣血順暢,這才撫著胸口唏噓感嘆︰「帶你去後殿,少主定會剮了我!不可不可!古人雲,不作死就不會死,你如何就是不懂?」
結果,一炷香後,二人已站在通往後殿的入口。
花梓望著柔兒偷笑,發現自己似乎有了個心月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