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有疾 小女有疾 第一百五十八章 胎記

作者 ︰ 莫采

一夜月華朗朗,翌日雲淡風輕。

因著二兩銀子,花梓望著蕭葉醉,點頭應諾,同意做這個活誘餌。

沐冷塵勢欲阻止,卻被花梓一眼瞪得不敢開口。

蕭葉醉捏了捏手中銀子,心下不舍。然想想臨行前,葉姝鄭重其事與他說︰「若追不回典籍,就不用回來了。」他心中一陣絞痛,終于還是將銀子交到花梓手里。

花梓掂量掂量,將銀子塞入袖筒,扭身歡月兌地朝遠處跑出。

沐冷塵和蕭葉醉藏在僻靜之處,遠遠望著,只見花梓一會兒撲蝶,一會兒賞花,一會兒又望著飛鳥唏噓感嘆。

蕭葉醉終于忍無可忍,從假山後繞了出來,氣急敗壞抱怨道︰「你能表現的自然些嗎?比梨園的花旦還夸張!」

花梓甩甩小手帕,將腳邊一個小石子踢飛,順便翻個白眼︰「才二兩銀子,你計較什麼?」

蕭葉醉捏著拳頭,半晌,生生從袖筒里又掏出一兩︰「咱們重來。」

天不遂人意,直至夜幕四合,這個活誘餌也沒釣出白玉曦。

此時星子綴滿夜空,仿佛觸手可及,花梓拉著沐冷塵的袖子,遙遙一指︰「雪域的星子也這樣亮。」

沐冷塵點點頭,嘴角掛著笑,眉頭卻未舒展,終于他拉住花梓問道︰「為那點兒銀子犯險值得嗎?你真的很需要用錢嗎?」

花梓不以為意,雲淡風輕應道︰「我是著急還你啊,那些老黃牛,雞鴨鵝……」

「我又沒讓你還,」沐冷塵打斷她的話,略一垂眼,忽然紅了臉︰「我欠你大半條命,這輩子……怕是都還不清了,你怎麼會欠我的?」

言罷。他抬眼深深望向花梓,欲語還休。

花梓想了想,十分歡喜︰「那敢情好,我欠你錢。你欠我大半條命,兩相抵消,誰也不欠誰,扯平了。」

花梓扔下這話便獨自朝住處走去,心中卻忐忑難安,幸好自己機智,及時與沐冷塵撇清關系,否則,難保將來不會被雪域王綁在木頭柱子上燒死。

真是好險。

沐冷塵遙遙望著花梓的背影,十分沮喪。然終究還是放心不下,加快步子追了上去。

花梓剛邁進院門,就瞧見祁凌風負手站在樹下,月華之下,風骨矍然。

他轉過身來。花梓正推開院門。

「姑娘回來了。」祁凌風眼中透著說不出的情緒,竟似乎有些莫名的拘謹,是花梓從未見過的模樣,這老頭,不一向仙風道骨,處變不驚嗎?

「您……來找我,是……?」花梓擰著眉頭思索片刻。恍然大悟,連聲道︰「莊主放心,灌木叢我已經清理干淨,不留半點污穢,您不必擔心,不必擔心。我還特意撿了地上的梨花,在那鋪了一大片,現在路過灌木叢,還會聞到香味兒呢。」

這一番話說完,祁凌風更加拘謹了。抬起頭,踟躕了一會兒,終于問道︰「姑娘,你今年多大?」

花梓覺得他問的莫名其妙,然能夠換個話題,也正合了她的心意,遂朗聲答道︰「十五歲。」

「花梓姑娘,可否告知老朽,令尊令堂因何過世?」祁凌風上前幾步,聲音帶著身子都在微微顫抖。

花梓有些困惑地搖搖頭︰「婆婆說,當年逃難時,路遇劫匪,爹娘為了護著我和姐姐還有婆婆,雙雙死在劫匪刀下了。那時,我和姐姐尚在襁褓,都不省事。」言罷,她深深出了口氣。

這段往事,沒有記憶,也不會引出多少悲傷難過的情緒。然每每提及,卻十分沉重。

可她如何都想不到,祁凌風听完這一席話,竟淚眼朦朧,眨眼的功夫,已是淚水婆娑。

剛巧沐冷塵追了上來,瞧見這一幕,也是愣在那里,進退兩難。

「孩子……」祁凌風聲音顫抖,又上前兩步,仔細打量著花梓,繼而抹了把眼淚,問道︰「能讓我瞧瞧你頸後的胎記嗎?」

花梓倒是一驚,自己頸後有胎記?可為何姐姐和玉婆婆從未跟自己提起過?

「我頸後有胎記?我怎麼不知道?」花梓模了模脖子,狼女卻在一旁接茬道︰「背後,沒眼楮,看不著。」

花梓咯咯一笑︰「說的也是。」遂扭過身子,剛巧撞上沐冷塵的視線︰「沐大哥,你也幫我瞧瞧,真有個胎記嗎?什麼樣子的?」

沐冷塵湊上前來,祁凌風已顫抖著雙手壓下花梓的衣領,一朵鮮紅彼岸花映入眼簾。

沐冷塵喃喃道︰「這胎記紅色的,像朵花。」

祁凌風忽然笑了,聲音卻透著酸澀難抑︰「孩子,果然沒錯,我……我是你的季父啊。」

他扳過花梓的肩膀,眼神透著說不盡的心疼︰「你受苦了。這些年,我多方打听也未找到你,還以為……還以為你不在人世了。」言罷,又是涕淚縱橫。

花梓一時反應不過來,呆呆望著祁凌風不知如何應答,也不知從何問起。

屋檐下,白玉曦隱在暗處,皺了皺眉頭,一陣晚風輕撫,腳邊簌簌鋪成一地梨花雪白。襯著月光,泛起些微冷光。

深夜之時,花梓深深嘆了口氣,躺在床上,欠起身子,朝著燭火微微一吹,滿室漆黑。

過去這簡單的十幾年,是出了什麼岔子嗎?

回想剛剛祁凌風的反應,疑點頗多,好似有意隱瞞什麼,又似乎憂心忡忡。

不是父親生前的忘年交嘛,為何不認識玉婆婆,為何不曉得凝馨的存在?難道婆婆不是自己的婆婆,姐姐也不是自己的姐姐?自己只是順道被撿來的孤兒?

可當自己提及婆婆和姐姐,祁凌風又含糊其辭,難道他是怕自己知道身邊親人並沒有血緣關系而心中難過?所以又假裝知道她們的存在?

而祁凌風正站在泉水旁,直至月貫中天,也未能成眠。

望著皎皎白月,他負手而立,仿佛瞧見月亮映著一張皎潔無暇的臉龐,朝他低眉淺笑。

闊別許久,你在天上可還好啊?兩行清淚灑落冰冷的山石。

記憶像紛紛洋洋的細雪,鋪天蓋地。

「凌風,你知道了罷?」陸芷薰垂著頭,也是年方十五,豆蔻年華。

那日下著小雨,綿綿柔柔,潤物無聲。

祁凌風紅了眼眶,拉住她的手,呼吸急促︰「我們遠走高飛!」

芷薰柳眉微蹙,終于抬起頭時,卻是笑容滿面︰「這是難得的機會,可以飛上枝頭,我如何都是要進宮的,你……就忘了我罷。」

翌日,他遠遠望著,儀仗綿長,踏過路上青石夜雨,那一團火紅盛裝下,她微垂著頭,目光巡過道路兩旁。

人群熙熙攘攘,她正要垂下眸子,視線卻忽然捕捉到什麼似的,驀然回頭,正對上祁凌風遙遙相望的眼。

那一瞥,是一生的魔障,也是一生的牽絆。

直至湯國覆滅,他趁亂混入軍隊,匆匆尋找芷薰,心中仿佛懸著整個天下,只怕一不小心,天塌地陷,萬劫不復。

他見到芷薰時,她正躺在床上,像具尸體。

素顏白衣,長發直垂,唇色發青,形容枯槁。

祁凌風在茫茫然的後半生里,總是不時憶起那一刻,心如刀絞。

他撲到床邊,她卻慢慢睜了眼。

她說不出話,微一開口,便大口大口吐出鮮血,祁凌風雙手顫抖一次次拭去她吐出的鮮血,終于將她抱到懷里︰「我們遠走高飛!」話一出口,忍不住地哽咽難抑,卻硬生生笑了出來︰「芷薰你別怕,別怕,我這就帶你走。」

她倚在他懷里,只是搖頭,眼中裹著淚花,哽咽許久。終于點點頭,聲若游絲︰「好,遠走高飛。」

她不曾忘了他,一刻也未曾忘卻,這三年來,湯王無論如何做,都未曾得到她一絲的青睞,也未曾見過她溫暖的笑容。

這三年里,湯王一次次懷念初見她時,那笑顏如花,在綠柳和風間,是怎樣的醉人心脾。

然那樣的笑,她再也未曾展露過。

她的臉上只有木然的表情,空洞的眼神,還有似乎流不盡的淚水和綿綿不盡的委屈。

「你心里那個人是誰?」湯王暴怒。

三年的守身如玉,面對湯王的盛怒難平,終于無力支撐。

她咬著牙,不吭一聲,默默忍受內心的屈辱,心中一遍遍念著祁凌風的名字,直到嘴角滲出血來,嘴唇一片赤紅,鮮血淋淋。

「你就這麼恨我?」湯王攫住她的眼,攫住她雙眸中徹骨的恨意,三年了,竟是這般鐵石心腸。

那日,她盯著床上那片刺目的紅,又是哭,又是笑,最終又回復往日木然的表情,傀儡一般,似沒了魂靈。

自此,湯王再未去過芷薰的寢宮,直到誕下女兒。

在門外徘徊許久,終于听到娃子一聲哭啼,湯王喜上眉梢,一時竟淚眼模糊。

芷薰瘋了,她覺得自己似乎瘋了,望著女兒平靜的睡臉,她每每生出將她掐死的念頭。湯王日日前來,對這個女兒極盡寵溺,萬般呵護。

她卻只是遠遠望著,滿臉嫌惡。

直至一日,當真有人想要她女兒的命,芷薰方回過味兒來。

這是她的女兒,是她的親骨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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