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隱和白玉曦也坐在香幾旁,三人共餐。
「美人呢?」花梓抬頭,口中還叼著個蝦球,白玉曦頭不抬眼不睜,並未理她,她便將目光望向楚隱。
「什麼美人?」楚隱停箸,抬眼問道。
花梓眸子一轉,不能讓楚隱知道思茗與自己偶有聯系,她還指著思茗哪日開了竅,帶自己見凝馨呢,于是,她搖搖頭︰「沒,我說我自己呢。」
楚隱微微一愣,轉而朗聲笑道︰「對,美人,是個美人!」
白玉曦「啪嗒」一聲放下筷子︰「我吃完了,義父慢慢吃。」言罷,嫌惡地瞥了玉花梓一眼,就起身朝窗邊走去。
花梓心下一陣惡寒,自己這張嘴,是上輩子虧了它,這輩子除了吃就是給自己丟人。她偷偷瞧了眼白玉曦,想來他是因著自己一句話就惡心了,飯都不吃了。
楚隱撿著好吃的直往花梓碗里夾︰「這些年,你吃了多少苦?」
花梓哂笑︰「在蘭村,有玉婆婆,有姐姐,日子開心著呢。」
楚隱點點頭︰「曾受過欺負?」
花梓搖搖頭︰「都是我欺負別人,啊,對了,要說欺負,真被人欺負過。做夢都想把那人殺了!」
「是誰?!」楚隱眸光透著殺氣騰騰,暗流涌動。
花梓心中一驚,有那麼一剎那,她以為楚隱真的會殺掉白玉曦。
「你……你兒子,」花梓怯生生瞥了眼白玉曦,見楚隱愣在那里,目光似在詢問,她又不敢不回答,遂輕聲囁嚅︰「白玉曦!」
楚隱眸中殺氣漸漸褪去,轉而笑道︰「他怎麼會欺負你?他是逗你玩呢。」
白玉曦望著窗外,神色默然。
或許,在楚隱心中。自己永遠都是個殺人工具,而非親人,義子之名,也不過是為了讓自己更加忠誠于他罷了。這又如何?自己只有楚隱這一個親人,從小到大,只有這一個義父。
他說的話,對的要听,錯的也要听,他讓殺的人,惡的要殺,善的也要殺。
自己是楚隱的工具,思茗也是,而不同的是。思茗是從殺人之中獲得了快感,而白玉曦只是麻木。
白玉曦從不願親近思茗,他覺得,思茗的心比他還要冷,他看不懂。
一度。他想殺了她,在思茗十二歲的時候,他望著她掐死一個女圭女圭時臉上綻放的笑意,心下一片寒涼。
掐死那女圭女圭,並非義父的意思,她只是殺紅了眼。
那一瞬,他想一刀殺了她。她忽然轉過身來,竟哭了︰「曦哥哥,我餓了。」
也許,他將她撿回來,就注定沒法殺了她。
白玉曦收刀,默然道︰「喚我師兄。」
思茗止了哭聲。再不敢說話。
他收了思緒,走到香幾前,垂首躬身︰「玉曦錯了,還望義父原諒。」
他如此一來,花梓反倒不自在了。吞了口中鴨肉,忙不迭笑道︰「他沒有欺負我,只是玩笑罷了,剛我隨口一說,也不是責怪他。」
她又抬頭瞧了眼白玉曦,他卻垂著眼,長長的睫毛將眸子遮得嚴嚴實實,讓她瞧不見他眼中神色。
楚隱一揚手,起身將他扶起,微微一笑︰「一家人,你勿要這般生分!」
白玉曦站直了身子,卻依然垂著眼︰「若無事,玉曦退下了。」
楚隱點點頭,白玉曦直到轉身,也未抬眸,這讓花梓心中十分忐忑,他會報復嗎?他一定會報復的,上次歪嘴藥,這次呢?扮鬼嚇人?他完全以本色出演。下藥?他礙著楚隱不會太過明目張膽吧?
畢竟在他心中,自己是他未來的準娘親。
那他似乎只能死死看著自己,拘禁自己,不給自己任何去找姐姐的機會!
還不如歪嘴藥了,反正對自己這張沒有辨識度的臉也沒什麼留戀的。
楚隱瞧了瞧玉花梓,驀然道︰「若真的欺負你了,我定會為你做主!」他眸中閃過一絲陰狠,讓花梓心下駭然,這老頭兒是色迷心竅了?為了個妾,竟對自己兒子狠。
花梓忙收了目光,低頭吃飯,囫圇笑道︰「他還救過我的命,怎會欺負我?」見楚隱面色和緩,花梓方撿了個雞腿,放到他碗里︰「您也吃,別光看著我吃。」
被這麼個陰森森的人盯著吃飯,如何都吃不安生。
楚隱連忙接過雞腿,整個人都透著歡喜︰「好,好啊,一起吃,一起吃。」他想,過些日子,等花梓病愈,就告訴她罷。
思及此,他心中不免一陣激動難平,既有些迫不及待,又有些擔憂害怕。
楚隱驀地眼眶有些紅,在這空曠陰森的宮殿里,他也不是一個人,十幾年的孤寂決絕,終于盼來一點兒光明!
花梓卻一壁吃著美食,一壁惦念著,如何弄把短刀來防身。
酒足飯飽,花梓起身欲收拾碗筷,楚隱連忙攔下︰「你去歇著,我來。」
她也不客氣,放下碗筷就走到床邊,倚在床榻上,心中琢磨半晌,忽然開口道︰「您能送我個禮物嗎?」
楚隱端著空碗,愣了下,遂笑道︰「你說罷,便是天上的星星,我也摘給你。」
花梓心中哂笑,天上的星星?男人哄騙女人是否都要說上這麼一句,要星星也摘給你!女人沒事兒要星星干嘛?再說,便是要了,還真能給摘來?她搞不懂,為何這話能騙得許多女人心花怒放。
她臉上依舊雲淡風輕,還擺出寫小女兒的姿態,思索片刻,便笑道︰「我瞧上曦哥哥腰上的刀了。曾經我也有一把,讓我弄丟了,再沒見過更好看的。那日我瞧見曦哥哥腰上的,比我丟的那把還要好看,您能讓他送給我嗎?」
她心想,如此一番話,要讓楚隱知道,她並非存著別的心思,只因看上那刀漂亮,亦或惦念丟了的那把刀,才提了這要求。
語氣童真些,歡快些,也讓他卸去防備,而曦哥哥三個字,倒是存心想羞羞他,分明年齡上看,自己都以做他女兒了,他卻偏要娶自己,真是不要臉。
不想,他倒沒有絲毫不悅,反而又端起碗,笑道︰「我當什麼事兒呢,過會兒就給你送來。」
花梓眯眼一笑,未作回應,看著楚隱走出門。
也就小憩了半柱香的功夫,就見白玉曦從門外走來。
她睜開眼,覺著身上多了些力氣,果然吃的好睡的足,身子恢復也快。
白玉曦徑直朝她走去,眉頭緊鎖,花梓看清他臉上神色,不由一驚,忽然生出些錯覺,覺得走來的不是白玉曦,而是黑無常!
他卸了身上短刀,扔到玉花梓身上,定定忘了她一眼,轉身離去。
這刀,是他成人冠禮時,楚隱送他的禮物。如今,因著玉花梓的一句話,楚隱便逼著自己將刀送給她。
白玉曦將指骨捏的咯吱作響,默然誓,此生再不用刀!
花梓本想說什麼,卻又忽然覺得,說什麼都是多余的,遂欲言又止,終于還是垂下手來。
目送他離開,她才垂下頭,細細打量床上短刀,青銅刀鞘嵌有琉璃玉石,皆是墨色,深沉內斂,流彩暗動。
她將刀拾起,手握刀柄,「嘩啦」一聲,短刀出鞘,一抹寒光,冷凝著殺氣,一絲一縷將她纏繞,花梓霍的收刀入鞘,心中猶有半分驚懼,這刀下,死過多少人?不計其數罷?
之後,楚隱日日都會來看望她,她身子也漸漸恢復了活力,然白玉曦卻再也未曾露面,甚至罷工,連飯菜也不給她做了。
楚隱倒也不在意,似乎吩咐了別人來做,做出的味道雖不及白玉曦千分之一,卻也勉強稱得上口。
有時,花梓會生出些錯覺,認為終有一日,楚隱會放了她和凝馨。
這許多天下來,楚隱未曾對她有絲毫侵犯,只小心翼翼關心著,照顧著,問她一些過往之事,問她喜歡的衣裳和食物,但凡她喜歡的,他勢必要弄到手並送到她跟前。
他會教她讀書寫字,教她四書五經,教她插花和茶道,還有許多,她未曾接觸過的事物,花梓懶得學,卻不敢違逆他。
一日,夜幕四合,細雨初歇。
楚隱從外頭進來,捧了盆白玉蘭,放到案上,輕聲道︰「這盆玉蘭花開的正好,馥香恬淡。」他說著,又輕嗅了嗅,面上浮起笑意。
花梓躺在床上,有些懨懨,什麼玉蘭花?不如看上姐姐一面來的實際。
她正想著,這幾天要不要找個日子好好出去溜達溜達,把攝靈殿翻個底朝天,就不信找不出姐姐來。
「怎麼了?」楚隱見她鎖著眉頭,頗有些不適的模樣,心下擔憂,不由伸手探上她的額頭。
花梓本能向後瑟縮,躲開他的手,楚隱臉上訕訕,卻也並不介懷,他想,這幾日就找個機會,將所有事都告訴她罷。
花梓笑的極不自然︰「沒事,只是近日睡眠不好,有些頭腦沉。」
楚隱眯眼一笑,就坐到她床邊,伸手從腰間取出個橢圓形的陶器,上頭幾個小洞,圓圓的,看上去有些怪異。
「認得這個嗎?」他將那東西放到掌心,送到花梓面前,她搖搖頭,也未敢用手去模,楚隱笑笑︰「這是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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