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地那邊的湖已經挖好了,為了防止新挖的湖底地沙滲水快,大富還派人到河灘挖來淤泥鋪在湖底。湖水是修渠直接從瀾河里引過來的。
湖邊許多附近雇來的村民在打土坯子,而打土坯子的泥土就是前幾天從鹽堿地里挖出來的。大富讓他們把那些鹽堿土全打成土坯子,蓋完房子剩下的就用來壘牧場的圍牆。莫鐘書暗贊大富精明環保,這鹽堿土種不了東西,運到別的地方去又費力,用來建房正好廢物利用。
莫鐘書打算先自己從瀾河里抓些魚,丟到湖里去養一個冬天試試。待到明年春天,再大規模地購進魚苗來。李長義自告奮勇要來幫忙,方睿一听說有好玩的,就拖著他那兩條大尾巴屁顛屁顛地跟過來了。
齊簫齊笛兄弟倆到了荒地,就被蓋房子的泥瓦匠吸引過去了,好奇地左看右看。方睿總算解月兌出來,讓二柱在旁邊盯著,他自己跑到河邊去找莫鐘書和李長義去了。
莫鐘書不懂得怎樣照顧孩子,不過他記得智障指揮家舟舟的成長經歷,舟舟的父母認為不能因孩子與眾不同就將孩子關在家里,主張讓孩子多接觸社會,多與人交流溝通,這樣孩子的智力會從多方面得到提高,適應能力和生存能力也會增強。所以莫鐘書常慫恿著方睿帶齊家兄弟出外玩耍。
李長義雖然才十歲,但撒網捕魚的活兒也做得爐火純青,儼然一個小漁民了。莫鐘書和方睿檢視前一天就下在河里的那些魚簍子,將里面的魚倒出來,不拘大小全放進帶來的木桶里。
李長義拉起漁網,這下就連齊簫齊笛也歡呼一聲,都跑過來幫忙了,大家一起把魚兒撿出來,不論大小都扔進木桶里,讓二柱和阿貴抬到湖邊,嘩啦啦地倒進湖里。重獲自由的魚兒們快樂地擺著尾巴游開了,留下一群大小孩子在湖邊大叫大笑。
晚上三人把齊氏兄弟送回到山頂上的齊府。齊成章望著兩個泥猴一般的兒子,黑著臉沒作聲,齊夫人卻笑眯眯地迎出來熱情招呼。她早有感受,兩個兒子每次跟著這三個小孩出去,回來之後就吃得香睡得甜,還似乎越來越懂事了些。所以她巴不得三個小孩天天來帶兒子去玩,對丈夫滿臉的不高興也裝作沒看到。
夜深人靜,學子宿舍里許多房間的窗口都黑了。書院里沒有夜生活,大家都習慣了早早就熄燈休息。
莫鐘書的窗口卻還透出亮光,他手里拿著《齊民要術》的第六卷,正在挑燈夜讀。這一卷主要講述養魚、牲畜和家禽,是他在致遠軒書房里翻找了半天,才找到的唯一一本適合他目前所需的書。
三更時分,莫鐘書合上書,正要去睡覺,忽听到門口傳來沙沙的腳步聲,聲音很輕微,只是此時萬籟俱寂,突然出現的聲音似乎被放大了一般,很清楚地傳入耳中。莫鐘書也沒在意,只以為是哪位同窗夜歸。可是下一刻他就知錯了,一把匕首從門縫里插進來,拔開了門閂。
莫鐘書吃了一驚,此時再要躲避或者喊人都已來不及了,急中生智,迅速趴在桌子上裝睡。
走進門來的是兩個人,身形都不算高大,一個胖,一個瘦,兩人肩上都掛著一個脹鼓鼓的大包袱,顯然收獲頗豐。他們一前一後地走進來,莫鐘書剛才看書的燈還亮著,倒讓他們一眼就看清楚了房間。
房中擺設極簡,進門就是一張小幾,幾上放了些油紙傘等雜物,還有一個黃銅小罐,里面裝了半罐子的銅錢。瘦子拿起那小罐晃了晃,掏出一把銅錢看了看,又嫌惡地丟了回去。
窗邊是一桌一椅,椅子上還坐了個六七歲的小孩子,伏在桌上睡著了,桌上還有本翻開了的書。左邊一個小架子,上面堆滿了書。右邊一張琴案,上面擺著一架琴。再往後,就是一個小櫃子和一張床了。莫鐘書對起居沒有什麼奢侈的要求,一切只圖舒適方便。
胖子走到莫鐘書身邊,正好莫鐘書也正悄悄把眼楮睜開一條縫,見他的目光正盯在自己身上,忙又閉上眼楮,胖子只看到他的睫毛顫了幾顫,還以為是小孩子在做夢。
後面的瘦子沒好氣地道︰「什麼莫府的五少爺,房間里連個像樣點的東西都沒有,還不如那小地主家的兒子呢。」
胖子勸道︰「王三哥你昨天不是來踩過點了嗎?這個五少爺听說生下來就沒了娘的,在那大宅門里還留著一條命就算走運了,還能過得多好?」他拿起油燈後面的玻璃鏡︰「你瞧,這鏡子都破成四塊了也不換個新的。」
莫鐘書偷笑。那鏡子本是老太太房里的丫頭摔壞了的,老太太要扔掉,莫鐘書撿來放在油燈後面,利用玻璃鏡面的反光增大油燈的亮度。
瘦子走過來看了看,道︰「可惜了,這鏡子這麼大,框子也精致,要是沒摔壞,倒值不少銀子。」這時候的玻璃鏡可還是個稀罕物。
瘦子四周打量,最後目光也停在莫鐘書身上︰「這屋里的東西,大概也就他身上的衣服值點錢了。要不咱們就拿他幾身衣服,送到當鋪也能換幾個錢。」說罷就走到櫃子邊,拉開了櫃門。
胖子也伸頭往櫃子里面看了看,搖頭道︰「算了吧,這可憐的孩子就那麼幾身換洗衣服,你拿去了,叫他穿什麼?」
瘦子不忿地道︰「莫府的老爺太太也真是偏心得離譜,另外三個少爺屋里的好東西多多,還有小廝伺候,听說那個三少爺也是沒了親娘的,可他屋里就沒這麼寒磣。」莫鐘書心里道︰「好漢,你這可是冤枉太太了!」
王氏當然不是什麼好人。莫鐘書不知道莫鐘金第一次是怎麼去賭場的,但後面羅記賭坊那一段,九成九是王氏導演的。莫鐘金這人,既沒頭腦又貪婪,隨便派個能言善道的人在他耳邊攛掇幾句,就能使他上鉤了。羅記賭坊上門要債,正撞著莫榮添回府的時候,應該也是王氏刻意安排的。王氏最後出面替莫鐘金還了那一千七百兩的賭債,表面上是幫了他一把,實際上卻讓他永遠失了莫榮添的信任。要是沒有這一出,莫鐘金將來應該也能分到三四萬兩的財產吧,但現在被貼上「嗜賭敗家」的標簽,恐怕莫榮添一個錢也不會給他了。雖說莫鐘金是自取其咎,如果他心志堅定不去賭,別人自然害他不著。但王氏那番心計也讓莫鐘書佩服到敬而遠之,更加不願呆在莫府里。
可是王氏雖然背地里暗害庶子,千方百計地給自己的兒子謀奪利益,但明面上別人看得到的地方,她對幾個嫡子庶子向來是一視同仁的,到觀瀾書院的四兄弟都是一人配了一個書童,衣帽鞋襪和零花錢等也都是一樣的。只不過莫鐘書讓蘇直也進入書院讀書,他自己的那一份零花錢也用各種名目貼補給蘇直一家了。
莫鐘書這兒也不是沒有好東西,只可惜這兩位神偷不識貨。書架上不少書都是難得的孤本。那架琴更是老太太費了好大工夫才找到的古琴,听說價錢抵得上城里一所好宅子了。那琴據說是用五百年的什麼木頭做的,琴聲清揚渾厚相繼,很是悅耳,琴身被打磨得很光滑,只是上面半點裝飾的花紋也沒有,看上去極為普通,落在不懂行的人眼里,就是不值錢的破爛家伙了。
胖子沒接話,略微躊躇一下,卻伸手到自己的袖袋里掏出一疊銀票,從里面抽了一張出來,小心翼翼地壓到油燈底下,動作很輕柔,仿佛是擔心驚醒了面前這個熟睡的孩子。
瘦子叫了起來︰「張七弟,哪有你這樣做賊的?進來一趟啥都沒撈著,你竟然還要倒貼他銀錢!」
胖子把其余的銀票藏好,「行了,咱們今晚也發了大財,就別再計較這點子小錢了。走吧。」
莫鐘書等他們的腳步聲完全消失了,這才睜開眼楮,拿起那張銀票,竟然是二十兩!他四下打量自己的房間,又看看身上的衣服,心中好笑,自己竟然混到連盜賊都看不過去要施舍錢財的地步了!回想起剛剛那胖子的話,感動于那人的俠義心腸,他抖抖手中的銀票,找個匣子來裝了放好。
第二天早上,莫鐘書還沒睜開眼就听到外面一陣嘈雜聲,心知是大家發現失竊了,出去一問,他竟是少數幾個沒有損失的人之一。
莫鐘金莫鐘銀莫鐘寶都損失慘重,方睿那架瓖金嵌玉的瑤琴也被盜了。
齊成章派人進城報了官,官府很重視,馬上派了捕頭帶著幾個衙役過來,東查西看,一番勘驗之後,得出一個結論,作案手法熟練,應是慣偷所為,至于具體是哪個慣偷,還有待進一步追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