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鐘書一听,忙讓洪長安先去找個旅館,把船上的人都轉移到旅館中去。
說起這個洪長安,還真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一路走來,琉球,呂宋,交趾,暹羅,甚至有幾個莫鐘書都叫不出名字的小島,到現在的古里,洪長安都能與當地居民交談上幾句,雖然有些結結巴巴一知半解,但是加以手勢輔助,總能解決他們的一切需要。他這種非凡的語言能力,給莫鐘書帶來了極大的方便。
安頓好傷員,趁著海水漲潮的時候,這兩艘船便駛到了洪長安聯系好的船塢里去,待海水退去,船就停在龍骨墩上,船塢的人下去檢查船底。
結果卻是讓人大跌眼鏡。李長義的船底被刀斧砍了好幾道口子,傷痕不小,好在還沒完全砍穿,水還沒滲進艙里去,但必須緊急修理。莫鐘書的船底卻只有十幾道極淺的細微劃痕,幾乎說不上損傷,船塢方面說,如果他實在不放心的話,多涂一層清漆就足夠了。
莫鐘書不敢相信這個檢查結果,自己又去仔細察看了一遍,最後只能感嘆自己真是福星高照運氣太好了。那群海盜對他的憎恨想來應該遠超于對李長義的,只是沒料到他這艘船的木料如此堅實。
買船的時候,船坊聲稱他們用的是最好的木料最完善的技術,船體刀劍不侵。莫鐘書對此說辭嗤之以鼻,只要是木材就不可能抵御得了刀工斧鑿,否則就無從加工成他們看到的形狀,就看刃口是否鋒利人是否用力了。他不相信這種自賣自夸的虛言,只因找不到比這更合意的船,李長義又肯定說這個價格已經很是實惠,他便就買下來了。現在想來,這個刀劍不侵,當是指船在水中時,潛入水下的人因為空間方位的緣故,力氣不足以傷害到經過船坊特殊工藝處理過的船底。
因為船只需要修理,水手們也需要養傷,他們便在這兒多停留了些時日。貨物的安全自有王三和張七帶人守衛戒備。莫鐘書倒有了閑暇拉著李長義去市區喝酒。
古里地理位置優越,是一個重要的海上貿易中心,是個自由港,任何船只都可以在這兒停泊,補充淡水和食物。碼頭附近更是分布著許多他國特色的酒樓飯館來迎合遠道而來的客商。
莫鐘書卻非要跑到本土居民聚居的市區去體驗風土人情,李長義對這些事無可無不可的,便跟著他去了。同行的還有幾個抱著獵奇心態的乘客。
莫鐘書早在澄州之時,就讀過《島藩志》,在江南時又听不少出洋回來的商人談到這個島國,知悉古里現時的治安狀況甚好,不用擔心人身安全,便放心大膽地一路行去,邊走邊看。
路邊的建築很有些特色,佛教寺廟和伊斯蘭教禮拜寺參半。有伊斯蘭教的地方就有會說阿拉伯語的資深信徒,莫鐘書心里竊喜,沒想到余春生和李小滿這麼快就派上用場了。
當地的居民不論男女老幼都很黑,好多女的鼻子上還打了洞戴著飾物。同行幾個都是第一次到古里來,看著人家鼻子上亮閃閃的東西,眼楮瞪得老大。
路過居民區的時候,有戶人家正在辦喜事,在外面都能听到里面的人又彈又唱,音韻之中充滿印度風情。這一群異鄉人隨著來賀喜的賓客進去,主人家也熱情接待,讓他們蹭了一頓喜宴。
到得黃昏時分,逛了整整一日的幾個人走進路邊一家小飯店,他們都不會說當地土語,雞同鴨講費了一番周折之後,店家端出幾個盤子,里面全都是些黃乎乎的東西。
李長義皺著眉頭,似是嫌惡道︰「這東西怎麼看著象是從茅房里弄出來的。」他知道莫鐘書有些潔癖,故意提這個讓他惡心一下。
莫鐘書听了,果真就一下子就把他前面的盤子推開了,「我不吃了,你自己解決吧。」
李長義就呵呵地笑了起來。這些天莫鐘書的神情悒悒舉止太嚴肅了些,以至于李長義擔心他是不是被海盜嚇傻了,他自己又是個嘴笨不會開解人的,便借著這個機會逗著朋友玩鬧幾句松快一下。
李長義沒在桌子上找到筷子勺子或者類似功能的工具,正想叫店家過來問問,莫鐘書卻道︰「不用問啦,這兒的人都是直接用手抓著吃的。」
李長義順著他的目光望向幾米外的一張桌子,圍著那張桌子的是幾個當地人,他們將那黃色的湯倒在飯里,然後用手把飯和湯攪勻,接著就抓起一團往嘴巴里送。
李長義性格粗豪,又長年出門在外,對衣食都不怎麼講究,當下便入鄉隨俗,依樣畫葫蘆起來,吃了兩口,道︰「雖然看著不怎麼樣,味道卻是辛辣中帶了一點點香甜,風味獨特。」
莫鐘書知道這黃色的調料就是咖喱。印度的氣候悶熱潮濕,食物容易變質滋生細菌,所以當地人發明了咖喱,不僅能讓食物能保存得更久,還能促進人的胃酸分泌增進食欲。
莫鐘書不挑食,對咖喱並無反感,但為了報復一下李長義剛才的玩笑,煞有介事地裝了個恐怖的表情,道︰「你知道嗎?古里人上茅房大解的時候,是不用廁紙的。」
李長義不以為意,邊嚼著嘴里的食物,邊問︰「那他們用什麼?樹枝?木葉?」他听說過有些鄉下窮人買不起廁紙就用這些東西替代。
莫鐘書搖頭,伸出了自己的五爪金龍,「他們直接用這個!然後用水洗洗,就又抓飯來吃!」
李長義本想瞪莫鐘書的,不經意一抬頭卻看到了那一桌當地人,黃色的汁液沾在黑乎乎的手指頭上,令人不由自主就想歪了。他緊閉著嘴咬緊牙關,好不容易才把嘴里的東西都逼下喉嚨去。
吃飯和拉屎用同一個工具,想想都讓人崩潰!其實莫鐘書是听說過人家的左右手各有分工的,可他卻故意不說出來,等著前面這些人惡心死。
同桌吃飯的幾人都沒比李長義好到哪里去,有的已經忍不住吐起來了,有的咬牙切齒地咆哮著要把那個壞人胃口的家伙暴打一頓。
大家笑鬧一陣,李長義卻是真正放下心來,莫鐘書還知道要捉弄人,看來已經從海盜事件中恢復過來了。
回到旅館的時候,大富和二柱已經在等著了。阿貴在養傷,他倆這些天卻沒閑著,已經考察過當地的市場,覺得與土人置換部分貨物有利可圖,兩人把交易規則和價格等都模清楚之後,便來請示莫鐘書。
莫鐘書對生意的事並不甚通,又足夠信任身邊這幾個助手,不加思索就道︰「生意上的事,你們全權做主就好。要是確實有利,去與李長義還有船上的客商都通通氣,有錢大家一起賺。」
莫鐘書和李長義在古里一連逗留了三個多月,船早已修好,輕傷的水手已經痊愈,重傷的也再無大礙之後,兩條船才又重新揚帆起航。
莫鐘書趁著這個機會,游覽了許多周邊地區。他上輩子雖然也到過印度幾次,可是那時他已是大副,進出港前後的事情多壓力大,空余時間少,幾乎沒怎麼下船,只能在開船之後才听听別人的游玩經歷,現在終于可以彌補上這個遺憾了。
在此期間,大富和二柱、洪長安幾個卻是忙得焦頭爛額,在幫著莫鐘書做了兩次交易之後,又協助船上客商與本土商人進行了幾次貨物置換,讓乘客們樂得眉開眼笑。
當然對這次停港不滿意的也大有人在。
莫鐘書有一日游玩歸來,就听到船上有乘客在罵古里人是騙子,賣的神油一點功效也沒有。
莫鐘書听到「神油」兩個字就嘴角直抽抽,一臉便秘的顏色。他聯想到了上輩子的印度神油。
那人倒是毫不在乎地詳說了神油的功效,倒真是和「印度神油」大同小異。那人又大方地把他買到的神油拿出來給旁邊幾個人傳著看。
莫鐘書也好奇地擰開蓋子嗅了一下。遺憾的是他在這方面見識著實太少,只久仰這東西大名,無法進行什麼優劣對比。
他這麼一副研究的樣子卻是引得旁邊的人一陣哄笑,也有人善意地幫他解圍︰「他還小,還不是個真男人。」
莫鐘書撇撇嘴,真正的男子漢是不會找妓-女的。在莫鐘書的認知里,嫖客乃是世間最下賤的,妓-女犯賤有其經濟原因勉強可以原諒,可嫖客卻純粹是自己花錢上趕著找賤。
莫鐘書很想知道,這個上岸一步都要李小滿或余春生陪同的人是怎麼獨立完成這一系列的交易的。
食色,性也。船上都是清一色的大男人,從松江出來也快一年了,又剛剛從海盜刀下死里逃生,再一回到港口長時間滯留,自然就有人思起了yin-欲。
莫鐘書在心里發了一通感嘆,無意間卻發現好些個水手正艷羨地望著那人和他手中的東西,顯然他們也很想要下船去行樂一番,只可惜囊中羞澀,不得不繼續苦熬著。
莫鐘書只想了幾分鐘,就叫來大富,讓他把水手們幾個月來的工錢立刻結算出來發放下去,讓他們可以隨意購物或者買什麼,與這筆錢一起發下去的還有一句話︰大家可以自由下船,但是任何人都不能帶生人上船。他可以讓步,但不願意污髒了自己的地盤,何況船上有那麼多的貨物在!
不得不說,上次的海盜事件對莫鐘書影響極大,他這段日子才真正意識到這時代海員職業的風險有多大,真的是過了今天還不知道會不會有明天。他了解船上這些水手,他們大多數都沒什麼太大的抱負,上船干活只不過是因為可以比在陸地上多掙幾個錢。所以他不願再約束這些人過多,受制于當前的生產力條件他不能給他們生命的保障,但起碼應該讓這些人有機會享用他們冒著生命危險賺來的有限錢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