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鐘書不能出海,就開始琢磨他的遠洋航運公司的發展。
他的第一個動作就是給自己的公司起個名字,莫記環球船隊。這名字一點兒也不漂亮,可是名字是給別給叫的,必須要符合這時代人們的思想觀念。
這時候跑海運的,最多的是商業大家族自用的商船,一個家族也許有許多條船,叫船隊,一般只給他們自己的商號帶貨;另外就是全部家當只有一條船的,自己帶貨回來轉手賣給專營海貨的商人,也搭乘那些沒有船的小商人出海,李長義之前就是這樣。
而莫鐘書想做的專業海運公司卻是沒有。沒奈何,他也只能循規叫「莫記船隊」,為了表示自己的宏圖壯志,船隊之前又加了「環球」兩個字。
只可惜,這兒的人們還不知道地球是何物,更不懂環球的意義,海外航線也只有一條,下南洋進印度洋向西,最遠也只走到非洲。
當莫鐘書把自己設計的巨幅匾額掛到那兼作商鋪和倉庫的院子上空之時,人們自動忽略了中間兩個字,只稱莫記船隊,簡稱「莫記」。
莫鐘書越听越憋悶,暗想有朝一日他定要來一次真正的環球航行,繞過非洲走到大西洋和北冰洋,再經白令海峽轉回東海。不過他的理智告訴他,這條航線太長,氣候不明確,困難重重,這事兒放在心里想想無所謂,真要實行就是玩命了,何況現在的歐洲和美洲也實在沒有什麼好東西值得他去冒險的,還是到非洲換點寶石就回來吧。
莫鐘書覺得委屈,但在世人眼里這「莫記船隊」已經太抬舉他了。船隊,顧名思義,起碼也得有三五艘船才能稱之為隊,莫鐘書現在還只有單獨一條船。雖然他已經委托上次賣船給他的那個船坊再造幾條大船,但最快的也要明年才能交付使用。
大富走後兩個月,就托人捎回了一個大箱子。他在南海臨時停港上岸補給時,順便搜羅了些貝殼。這些貝殼個頭超大,形狀顏色也別致,大富認為這些應該夠得上呂熠那「新奇」的要求了,便送了回來。
莫鐘書不認識皇後,無恩無義的,懶得為一個陌生老太婆的生日禮物動腦筋,只想著把這東西給呂熠送去交差便罷。不想才到了晚間,他就不得不動起了腦筋。
潘慧言看到那一箱子貝殼,愛不釋手,把那海螺湊到耳邊,說能听到里面傳出的「沙沙」風聲。
莫鐘書覺得她有點大驚小怪,但看到她甜美的笑容又舍不得壞她興致,再一想到她天天呆在家里照顧老太太任勞任怨,他便把這一箱子貝殼留了下來,另外找東西應付呂熠。
其實那也不是多難的事。老皇帝只要求把皇後逗笑,不必真的開心有幸福感,只要弄些東西讓她不再繃著臉就行了。
莫鐘書想到了搞笑的哈哈鏡,就算正在痛哭流涕的人,看到鏡子自己的怪模怪樣,也很難控制得住不哈哈地笑出兩聲。而且呂熠的玻璃工場就在這兒,莫鐘書只消對工匠們如此這般地指點一番就夠了,便宜又經濟。
完工之日,十幾面比門板還要高大的鏡子在屋子里一字排開,有的上凹下凸,有的上凸下凹,還有的各部分凹凸不平。工場里的師傅們一邊擺弄,一邊看著里頭工友們被夸張地扭曲的形象,笑到直不起腰來。有個師傅笑得太厲害,一不小心撞倒了旁邊另一面鏡子,只得重新開工再補做一個來。這回大家學聰明了,事先在鏡面上蒙上紅布,看不見了就不會笑到手軟腳軟了。
莫鐘書看著大家小心翼翼地忍笑的樣子,心中暗道,要是那皇後再不笑,只好請老皇帝烽火戲諸侯了,只不知道他舍不舍得。
莫鐘書還特地帶著老太太和潘慧言到工場來看這哈哈鏡,一來是讓她們開開眼界,見識見識這專門進貢的寶貝,二來也是順便檢測一下效果,畢竟這兩個女人的心思比工匠們更接近皇後的。
結果和莫鐘書預料的差不多,老太太指著鏡子里面潘慧言的「豬頭」和「黃瓜臉」樂個不停,潘慧言看著里面一時頭大身小一時又頭小身大的老太太也笑得花枝亂顫。
呂熠派來的工場大總管親自押運這些哈哈鏡上京去。這時候河水已經結冰了無法行船,只能走陸路了。
因為馬車沒有減震裝置,為了避免玻璃受震破碎,莫鐘書讓人每一面鏡裝一口箱子,上上下下都塞了紙團木屑減震。
那位大總管更是搞笑,向松江官府要了百余號的當地駐軍護送,雄赳赳氣昂昂地北上。
不知情的老百姓遠遠看著,那一車車的大箱子倒象一口口棺材,後面又跟了大隊的軍士,都紛紛咬著耳朵猜測發生了什麼了不得的大事。
忙完這些,時間就進入了臘月。阿貴和二柱把今年的賬本送來,今年的銀錢進出實在太多,莫鐘書看著厚厚的賬本就頭疼欲裂,他只要知道自己有錢夠花就可以了,實在沒興趣去看那細賬。
不過他現在有個好老婆,潘慧言管理潘家錢莊多年,現在正閑得著慌,見他苦惱,便抓過算盤,一手翻著賬冊,一手 里啪啦地撥起算盤珠來。那算盤珠彼此踫撞的聲音清脆悅耳,一只玉手上下翻飛倒看得莫鐘書眼花繚亂,心里佩服之余已經開始考慮這位財務經理正式就任的可能性。
潘慧言盤完帳,又核對了一遍,說賬面上的數目都沒有什麼錯處。
莫鐘書笑道︰「阿貴和二柱都是老太太挑出來的人,怎麼會有錯?」說罷卻又把全部賬本都抱過來,一股腦兒全塞給潘慧言,道︰「夫人好本事,就能者多勞罷。」
潘慧言也不推辭,就此接過了財權。她還正想找個機會查查丈夫到底有多少身家呢。他自己不怎麼花錢,但對她和老太太卻是有求必應,大方得令她常常擔心會不會一不小心就花錢過度叫丈夫破產。但當她得知望遠鏡和放大鏡的成本和利潤之後,那點擔心就煙消雲散,暗暗叮囑自己要再努力敗家一點。
不幾日,玻璃工場那邊的紅利也送過來了。潘慧言清點了銀子數目,嘆道︰「我原還以為那福王是個精明的,不想竟如此糊涂,自己給自己吃了個大虧。」
莫鐘書不解她此言何意。
「你們兩個,各自交換了一成的股份。表面看來他是賺了你的。可你是因為有望遠鏡和放大鏡這兩樣獨家生意利潤才夠豐厚,你自己也說了,今後不再做這兩樣了,那明後年可就沒這麼大的利頭咯。他那玻璃工場,只怕收益一年比一年高,不出三年,你們的收益就會掉轉過來了。」
「夫人此言只對了一半。」
潘慧言立即眼楮亮亮地看著丈夫,他還有別的財路?
「你只看到了一條船的收益,卻忘了為夫明後年還要有許多條船陸續下海,船隊的收益起碼得再翻上幾番,就怕到時你數錢數到手抽筋還數不完。」
「嗯,有錢數是好事,就算是數到手抽筋了,我也決不叫苦。」
夫妻倆有說有笑地盤點完一年的收益,潘慧言又按莫鐘書的指示做了來年的預算。幸虧她有多年的錢莊管理經驗,再麻煩的賬目也能搞定,莫鐘書說不管就真的把擔子全扔給了她。「我賺回來的錢,還不都是你的嗎?」他理直氣壯地說。
待到來年春暖花開的時候,玻璃工場的大管事回到松江城,道說皇後娘娘見了哈哈鏡是鳳顏大悅,幾度笑出聲來,皇上因此褒獎了福王殿下,說他孝心可嘉堪為人表。
過不多久,莫鐘玉也到了松江,說是來商議老太太今年的壽辰該怎麼辦,醉翁之意卻是在玻璃上。
工場的玻璃現在是供不應求,經常賣斷貨。莫鐘玉也有商鋪經營玻璃,听說那玻璃工場的老板竟然是莫鐘書,就想借著親兄弟的情分把貨源穩定下來,最好能把進貨價也往下再壓些。
這事可不是莫鐘書能說了算的。
這玻璃工場是呂熠出資出人搞起來的,由他派來的親信全權管理。雖然衙門那登記的場主是莫鐘書,但莫鐘書平時對工場的經營運作一句不問,就連那一成的紅利也是他們送多少來他就收多少,只有工場遇到不能解決的問題時,他才過去轉一圈兒出出主意,是否采用這些建議都要呂熠最後定奪。
莫鐘書一听莫鐘玉的來意,就讓個小廝把他送到工場大總管那兒去,隨便他們怎麼談判。
去年莫鐘書回澄州時,莫鐘玉怕他伸手要錢要家產就故意躲著他,除了幾個必要的場合才勉強短暫地見上一面。莫鐘書心知肚明,也懶得去惹他。這回他來松江,莫鐘書也運起了「躲字訣」,天天呆在外面不回家。
二柱和阿貴驚奇,五少爺何時會對什麼人怕成這樣?莫鐘書笑而不答。他當然不怕莫鐘玉,就算直接拒絕他的要求諒他也不能把自己怎麼著,可這不是時機正好麼?他正愁找不到理由出海去,莫鐘玉就善解人意地找上門來了。
上個月,船坊交付了一條船,二柱已經籌備好一應貨物,莫鐘書在陸地上早已待煩了,便乘此機會「躲」出了海,讓老太太和潘慧言對著莫鐘玉抓狂去。
莫鐘書走得很是得意,他只沒料到,他的孩子已經悄然降臨。一年多後他回到松江,看到包在襁褓中臉色紅潤的女兒,心中對妻子的愧疚就油然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