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菀桐夜闖瑞雪樓,反被魏王一巴掌拍熄了火,頓時就五雷轟頂,更料不到他拿染了自己血的帕子當做落紅帕去應付宮人,——這是踫都不想踫自己麼?
夜南風也是個得寸進尺的,見王爺為了自己,連新納的側妃都不給面子,早停了哭泣,掖了掖眼角,撇撇嘴,用勝利的目光得意地剜過去一眼。
雲菀桐被夜南風一望,一時之間火冒三丈,忘了疼痛,手腳蜷成了一團,狐媚子,若是自個兒連個男人都拼不過,還活著干什麼,這麼一想,只忍下來,被鴛鴦攙著回了新房,暫且按下不表。
雲菀桐入王府後,雲家也沒歇下氣兒,準備回門宴,按大宣新婚回門規矩,尋常百姓是三天回門,皇室嫁娶則是七日回門,雲家頭一次迎接側妃,不敢怠慢了,裝潢廂廳、布菜備酒,教下人,七天說長不長說短不短,時間還是很緊張的。
正逢雲玄昶兵部尚書的任職狀下來,新官上任三把火,上下打點,幾日泡在衙署里面,更是忙得腳不沾地,干脆將回門宴一干事務交給了童氏,怕老太太一個人忙不過來,本叫方姨娘協助童氏,可那日的一口氣還沒消,便叫雲菀沁幫手童氏,反正這女兒之前持家過,也有經驗了。
童氏在宅子里賣個婢子罰個小廝,倒是沒多大問題,叫她一個人負責這麼大的一場回門宴,畢竟接待的是王府中人,只怕沒弄好叫人貽笑大方,所以處處都與孫女兒先商量一道,包括雲菀桐回門時什麼時辰提前去門口等,安排多少個奴婢等門,準備幾桌酒席,每一桌幾素幾葷,王府陪同歸寧的下人每人給多少賞銀合適等等事無巨細,全都要過孫女兒那邊一道。
這樣一來,說是童氏做主,倒成了雲菀沁拿主意。
雲菀沁提前聯系了一些菜農和屠戶,下了訂金,陸續提前幾天將新鮮菜肉蔬果送到府上,又專門兒在城里找了個曾在宮里當過差、後來年齡大了出宮的中年嬤嬤,挑了幾名干淨靈光的婢子和家丁,配了統一的衣裳,由中年嬤嬤教了幾樣基本的宮中規矩和禮節,負責迎門接送王府的人。
婆孫兩個正是忙得不亦樂乎,方姨娘卻是在春霽院氣得不淺,回門的是自己肚里出來的女兒,本以為回門宴這事兒,自己也會參加料理,這麼一場酒席下來,隨便蹭都能蹭不少油水,可如今老爺竟是扔給那大丫頭也不給自己,想來在屋子里不知道撕了多少條手絹兒。
婢子不免勸著主子︰「姨娘還愁什麼呢?三姑娘都好好地嫁過去了,這個家里,你的好日子算是來了,再將那老爺好好哄哄,何愁日後不坐大。」方姨娘听得這才勉強舒心一些,想想再過幾天女兒回門,到時叫他們一個個好好看看。
同時,方姨娘又後悔起來,這陣子一心只系在三丫頭身上,怎麼就得罪了老爺呢,趕緊叫人去打听老爺那邊的情況。
次日,方姨娘听說雲玄昶回來的早,正在主屋,忙叫婢子去了一趟,說老爺幾天沒來自己這邊了,想來請個安。
雲玄昶這兩日氣兒消了些,過幾天三丫頭回門,免得叫方氏不快活同那女兒哭訴,壞了他與王府那邊的姻親情分,揮揮手︰「叫她過來吧。」正值憐娘在旁邊伺候,眼皮子一動,卻什麼話也沒說。
方姨娘這邊一听,喜出往外,對著鏡子描眉涂粉,敷得白白淨淨幾層厚,又換了一身簇新的撒花洋縐裙,柳眉兒一挑︰「這樣可耐看?」
「耐看,耐看極了。」那白粉擦得就跟磚牆似的厚,別說皺紋和斑點被遮了,就連蚊子不小心進去恐怕都得夾死,姨娘這梳妝的手段還真是……婢子卻也不好說什麼,只能奉承。
方姨娘扶著婢子搖著**出了院子。
正巧路過後院廚房的天井邊,隔著籬笆牆,方姨娘听見里面七嘴八舌,十分熱鬧,腳步一停,多望了幾眼,才知道是下人得了吩咐,今天剛從市集上抬回一口肉豬,說是準備回門宴酒席的,街頭的張屠戶也被喊到了家中,正準備殺呢,下人們看到殺生豬,個個都跑過來看熱鬧。
方姨娘一听是回門宴的配菜,嗤了一聲,攙了婢子暫且停了腳步,站在門口,斜睨進去。
天井內,生豬被張屠戶捆在木頭條凳上,嗷嗷直叫,四個蹄子亂掙,張屠戶正蹲在旁邊的地上磨刀。
方姨娘在門口揪著手帕,不陰不陽,明知故問︰「這豬是誰做主買的吶。」
「是大小姐今兒早上吩咐下去的,說是提前先殺一頭,肉腌著,盡味兒。」有家丁回答。
方姨娘進去幾步,繞著嗷嗷叫喚的生豬走了一圈兒,叨咕著挑刺,不是說豬太瘦,就是說不夠精神,太秧了,不知道是不是有病,又搖頭小聲嘀咕著︰「到底是沒出嫁的辦事,哎——」
下人們知道那這方姨娘沒負責回門宴,不順氣,這幾天時不時就尋刺頭兒,不敢說大小姐和老太太,只能對著奴才們指手畫腳,不是說這兒布置得不好恐怕王府的人會嫌寒磣,就是說那兒門開得太窄,王府的人不好進,今兒倒好,連豬都得罪她了。
下人們並不做聲,只當沒听見的。
那張屠戶不是雲家的人,又是頭一次來侍郎府廚房幫忙宰豬,哪里知道這婦人是指桑罵槐,只听見有人說自己的豬不好,臉上橫肉一轉一彈,見不遠處站著個臉上擦著厚粉的婦人在那兒叨念,一下子說自己的豬不好,一下子又說有病,登時便蹭蹭起身,粗聲粗氣兒︰「有病?你才有病!老子這豬壯壯實實,做了幾十年的金字招牌,就沒人說老子養病豬!瞎了眼吧你!」
張屠戶嗓門大慣了,就算是尋常說話也像是罵街一般,方姨娘沒回神兒,登時就愣住。
雲家下人連忙叫那粗魯的屠戶拉了一邊,勸︰「這是咱們家的姨娘,你休得無禮,還不趕緊去磨你的刀,宰你的豬。」
張屠戶見是這雲家的半拉主子,語氣緩和了一下,嘴巴里卻還在叨著︰「……明明就是她亂說一氣兒,這要是傳到外人耳朵里,不是在砸我的飯碗麼……」
方姨娘氣得夠嗆,擺起主家架子,懶得搭理這粗陋的屠戶,只叉起腰教訓起奴婢︰「便是個殺豬的,也得找些懂禮數的貨色,嘴巴不干不淨的,怎麼能隨便放進侍郎府來?!以前就罷了,咱們雲家今後可是王爺的親家——」
刀口舌忝血、成日殺生的人,能是什麼善茬兒麼,張屠戶一字不落听進耳里,明里不好說什麼,暗中卻是「呸」了一口唾沫,將袖子卷到膀子上,提了刀走近凳子,往下一劃,隔斷了繩子,又噗一下,故意在那口豬的肉背上劃了一刀子,頓時鮮血直冒。
豬受了痛,又沒了繩索的束縛,縱身一跳,從長板凳上摔下來,摔得一「啪」,又 起蹄子站穩了,往門外發了狂似的跑,張屠戶也沒攔住,眼瞅著那皮開肉綻滴著血珠子的豬朝出口處奔去。
幾個下人看得目瞪口呆,哪里反應得過來。
方姨娘在門口正教訓得來勁兒,只覺一陣牲畜的嗷嗷慘嚎逼近,還沒來得及回頭,「啊——」一聲還沒叫完就大仰八叉地與那頭豬撞了個正著,一個趔趄,掀翻在地,豬撞懵了頭,疼得仍是滿地兒打轉,一身的血蹭在方姨娘臉上、衣服上。
張屠戶這才幾步上前,將那半死不活的豬拎起來,笑著道︰「噯喲這位夫人,不好意思了,豬也有性子,沖撞了!這種下人的地兒您就不該來!」重新放回條凳上宰去了。
方姨娘身上血呼啦天,擦得跟面團子似的臉上也掉了一層粉,血跡斑斑,狼狽不堪,被婢子連拉幾下都爬不起來,還沒從驚嚇中緩解。
就在那生豬亂發狂、與方姨娘撞個正之際,天井外一個秀美人影兒一晃,見著這一幕,提了裙子先跑回了主院,先吸了一口長氣,一進門便換了一副驚慌失措的臉色。
卻說方姨娘這邊好容易回了神魂,婢子氣呼呼︰「這張屠戶太不像話了,連個豬都牽不好——」
若是往常,方姨娘早就捶胸頓足撒潑大罵起來,這會兒卻忍吞了下來,之前在家鬧騰吵得老爺不高興,也不敢繼續胡攪蠻纏耽擱了,眼看自己這一身,只當晦氣,她哼了一聲︰「走,回去趕緊換一套!」剛一轉頭,只見那雲玄昶不知幾時過來了,望著自己,一臉厭棄︰「你又在搞什麼鬼!」
「老爺——」方姨娘一驚,想過去又怕沖撞了,又羞又惱。
雲玄昶眉頭蹙緊,方姨娘臉上一塊兒黑,一塊兒紅,渾身髒兮兮,近了一嗅,還散發著一股豬臊味兒,天井內猶有幾名下人掩嘴偷笑又不敢笑出來,一下子火冒三丈,在宅子里對著下人作威作福就算了,跟個屠戶也能吵起來!
雲玄昶拂袖氣道︰「還不趕緊回你的屋子去!再別出門了!也別過來了!丟臉!」說著轉身離開。
方姨娘悔恨得牙齒癢,卻也無奈,只得先回去了。
話說雲玄昶帶著氣惱,回了主院坐下來。打從白氏被軟在家祠旁邊的佛屋里,後院就越來越不像個樣兒,那方氏丫頭出身,不懂人情世故又不識字,女兒得了個好歸宿就坐不住了,添了驕性兒,完全沒點沉穩相,怎麼能由她主家?
開始還覺得她伏小做低,會伺候人,卻禁不起夸贊,時間一久就露出馬腳,越看越厭,前陣子的好感都沒了。
這方氏,解語花當不得,要她幫忙打理後院也不成,要不是生了個嫁進王府的女兒,這會兒已是將她踹走了。
憐娘見老爺氣勢洶洶回來,方氏沒曾跟來,曉得只怕今兒再不會過來了,心中一寬,捧了清茶過去,又說了幾句舒心話兒來寬慰。
雲玄昶見著憐娘嬌香軟玉一般的臉兒和輕呵慢語,心情舒緩下來,喝了兩口熱茶,干脆將那憐娘小手一模,拉進了懷里。
憐娘曉得他要做什麼,一慌,這會子正大白天的,只怕別人得說自己,可既老爺有這個心思,也不好拒絕,並沒有任何反抗,只嚶嚀一聲,舉起雙臂,圈住家主脖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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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黃昏,雲家在前廳用飯時,主院那邊老家丁來給老太太稟報,只說老爺今兒不過來吃了,等會兒吩咐廚房再將飯菜熱了,送去主屋。
童氏一疑,那老家丁上前,湊前耳語了句句,童氏面皮兒一動,皺起了眉,鼻梁竟還紅了幾分,卻沒說什麼,只唔了一聲,拿起筷子︰「大家伙兒起筷吧,天冷,涼了吃傷胃。」
眾人齊齊起筷。
雲菀沁見祖母問都沒多問半句,轉過頭,偷偷叫初夏去主院那邊看看,拿起筷子,臉上恬恬,佯裝柔和︰「爹近日早出晚歸,這麼辛苦卻還是陪女乃女乃一塊兒用膳,今兒怎麼沒出來?可是哪里不舒服?待會兒沁兒便去瞧瞧。」
童氏懸在半空的筷子一凝,笑了笑,卻顯得有點兒尷尬,又有點兒皮笑肉不笑︰「別,不用去了。你爹那麼大個人,怎麼會不知道照顧自己,興許是今兒公務帶回家了,月兌不開身吧。」
老太太當家中的男丁像塊寶,連听到一聲咳嗽都趕緊要請大夫來看,今兒怎麼會這麼不經心?雲菀沁沒多說什麼,柔道︰「是,女乃女乃。」
一餐飯吃得各人各懷心事,好容易盤干碗淨,各自散了,雲菀沁目送祖母先離了前廳,又輕手踮腳跟了上去。
只見著童氏被黃四姑攙著,在廳外廊角的拐彎兒處站定,正對著那個剛才來叫人的老家丁,似在埋怨︰「不像話,哪里有大白天的……居然連飯都不過來吃了。方才你一說,我心里臊得慌,生怕被飯桌上的閨女兒小子們听到了,叫老二丟了臉。你們當奴才的,又是老二身邊多年的老人兒,以後可得提點提點,切莫再這麼放縱,他不是一二十歲年輕力壯的小伙子,又是當官兒的人了。」
那老家丁一臉無奈,耷拉著脊背︰「老夫人,這種事兒,咱們當奴才的怎麼好說啊。」
童氏想想也是,沒多指責那家人了,臉上表情百味雜全,復雜不堪,半晌才嘆口氣︰「那老爺這會兒還好吧?」
「好了一些,沒事兒了。老太太勿掛念。」老家人道。
童氏眉頭仍是緊緊,揮揮手︰「得得得,去照料老爺吧,我得空再去說說他。」
雲菀沁收回頭,匆匆回了盈福院,一路心底已經猜到些什麼,果不其然,一進屋子沒多久,初夏後腳打听回來了,將方姨娘今兒與張屠夫吵嘴的事兒到老爺回屋以後的事兒都說了一遍,畢竟是沒成親的丫頭,越說到後面,臉越紅︰「……听說老爺被方姨娘氣得回了屋子,不多久,就關了房門將憐娘收用了,這也就罷了,一下午沒出門,晚間家人喚老爺出來時,老爺只說腰疼,竟是下不得床榻……憐娘也在跟前服侍,主屋子那頭的下人閉口不提,忙著給老爺用熱毛巾敷,又去拿膏藥貼,這才沒來前廳吃飯呢!啊呸,那憐娘,也忒不要臉,大姑娘果然是慧眼,人不可貌相啊,這胚子居然勾得老爺白日宣yin……听說方姨娘與那張屠戶吵架時,憐娘也在旁邊看著,只怕老爺都是被她喊過去的呢。這小模小樣兒的,鬼心思還夠陰險!」
早料著那憐娘遲早跟雲玄昶有一腿,只沒料到這麼快,而且還是大白天,鬧出這麼個荒唐事兒。難怪祖母臉色垮得跟什麼似的,說都不好說。
那憐娘上輩子一度是專房之寵,卻也算精明,低調無爭,不動聲色,這輩子開頭就爆了個猛料,大白天的廝混,弄傷了家主的腰,鬧得全家皆知,祖母也不高興,卻並不見得是個好事兒,雲菀沁並沒多說什麼,提起張屠戶,不免問了妙兒幾句︰「回門宴的四牲都備齊了吧。」
「嗯,備齊了呢,」這幾天都是妙兒在外面幫忙跑,回應著大姑娘,「今兒早上張屠戶抬了豬過來,全羊也從德興齋剛剛送來了。」德興齋是全京城最大的珍品食肆,海鮮山珍、家禽野味,樣樣俱全,從北方運來的牛羊直接進店後剝皮斬肉,外送和堂食的生意很齊全,除了京城本地的百姓,還引得不少外地食客和京城的皇親貴族差人來來,一來二去,名聲越做越大。
雲菀沁點點頭,妙兒話卻還沒說完,一低頭,神秘兮兮︰「除了羊,奴婢還從德興齋回來帶了別的。」拎出個藍花瓷琺瑯保溫食盒。
妙兒捏了圓頭帽子,揭開蓋子,一陣熱騰騰的白霧騰騰冒出來,是一碗羹湯。
雲菀沁仔細一嗅,三分辣熱,七分香咸,又有一點兒中藥味兒,卻不沖鼻子,很是香甜,再用調羹一撈,湯汁濃稠而細滑,湯上面浮紅棗、小人參、花椒、海馬,竟還有幾段切得細細的鹿茸。
鹿茸?梅花鹿上頭頂還沒長出的女敕角兒,當做中藥滋補的效果,絕了,可效果好,自然也是天價,尤其梅花鹿多產自邊城深山老林,鄴京根本沒多少梅花鹿。
偌大的京城,吃得起的沒多少,就算皇帝老子想吃新鮮的,也得從邊城調運過來,德興齋匯集珍貴食材,饕餮大宴,可因這鹿茸造價貴,在京城稀缺,每年進的也並不多,起碼需要提前一個月預訂,新鮮鹿茸送來京城後,德興齋再進行清洗晾曬烹制。
「妙兒,這是哪里來的?」雲菀沁一訝。
「是德興齋的掌櫃給奴婢的,說是有人早就訂下了,做成了這道新鮮鹿茸海馬羹,今兒正好奴婢來了,就給捎回來了。」妙兒嘻嘻一笑,也不客氣,「那人托掌櫃轉告大姑娘,立冬滋補身子,是全年效果最好的時候,鹿茸對女子的經行月復痛癥最是有用,這個時候連著飲用幾個療程,明年再不會犯老毛病了,這一壺是三天左右的量,等大姑娘喝完了,奴婢再去取。不過,奴婢倒是奇了,是哪個居然連大姑娘這毛病都能知道……」笑意濃濃,顯然是明知故問。
初夏一听,也知道是誰了,原先總覺得皇室的男子沒有不薄情的,見大姑娘與那秦王私下交往,從侯府壽宴開始,就有些防範,立冬夜見秦王駕車來帶大姑娘姊弟出去過節,更是忐忑了大半夜,就怕雲菀沁遭了他的騙,被別人騙尚好,被個王爺騙色騙人,喊冤的地兒只怕都沒有?如今一看這秦王這般的體貼,倒是心中一動,松弛了一些。
她怕大姑娘難為情,頻頻使了眼色,妙兒這才收起笑臉,呵呵地倒出一碗,遞給雲菀沁。
妙兒倒是跟初夏的想法不一樣,初夏只在侯府那天遠遠見過秦王一面,後來基本沒怎麼打交道,對秦王基本都是靠自己的想象,可妙兒跟在大姑娘身邊倒是見過好幾次秦王,還跟他說過話,大概知道是個什麼人,心里踏實一些。
這樣說來,他至少一個月前就去德興齋訂好了。約莫一算,差不多就是從高家村回來後的日子。
雲菀沁舀了一調羹羹湯,測過身子,只當看不見初夏同妙兒的表情,一勺勺落肚。
先不管人如何,湯倒是烹得不錯——不吃白不吃!
卻說憐娘一被開了臉,沒幾日便被雲玄昶收進房里,撥了小院子,抬了姨娘,還撥了個名喚冬姐的小家生丫頭貼身照料,住的廂屋就在主院背後,原先本是雲玄昶的一所書房,還親自題了名刻在月門上,喚作皎月閣,後來書房遷進了主院,那小院子才改擴了一下,滕空了。
現在這小閣給憐娘住了進去,家里人倒是都驚奇,原先只當她不聲不響的,哪里知道竟這般得老爺的寵,連個通房丫頭都不過度一下,直接便拔成了姨娘。
憐娘剛搬進去時,好幾個下人跑到皎月閣外面套近乎,拉關系,那憐娘倒也不驅不傲,只笑著一一接應了,有人道喜,她還拿點小回禮給人家,不像方姨娘一得勢就忘記自個兒叫什麼。
童氏雖有點兒忌諱憐娘第一天就讓兒子失態,擔憂誤人,可想想後院多了個人,就是多了開枝散葉的機會,到底也還是喜歡的。倒是方姨娘一听說憐娘開了臉,氣得哼哼了幾聲,轉日再听憐娘被抬了妾室,住進了皎月閣,更是後悔不迭,在房間里踱來踱去,不住的嘆,那天若是自己個兒去了,哪里又輪得她勾了老爺!
方氏的婢子見著自家姨娘惱火,不免心底犯嘀咕,便是憑著那憐娘已經伺機埋伏在老爺身邊,再憑著您這大咧咧的性子,她被老爺收用了,也是個遲早的事兒。
憐娘抬了姨娘的第一天,一早除了去童氏那兒請安,回頭又去了春霽院。方姨娘在房里閑來無事,正在做女紅,繡到一半,沒想到憐娘居然來了,驚了一下,再見她這幾天被滋潤得豐盈飽滿,嬌滴滴的花兒一般,褪去了少女姿態,頗有些少婦的風韻,又是妒恨,一時之間,方姨娘想打她也不行,不打心里又慪,拿著繡花針半天杵著不動。
憐娘眼楮珠子一轉兒,倒是先撲過去,柔柔喚了一聲︰「姐姐。」又將桌子上的繡花繃子拿起來,仔細端詳了會兒,笑著說︰「喲,姐姐這繡品都完工了呢,這是繡的什麼花吶,可真是好看,姐姐女紅真生厲害,不知道能不能送給妹妹。」
伸手不打笑臉人,憐娘擺出這麼個伏小做低的樣兒,口口聲聲地以姊妹相稱,方姨娘心里再怨,也不能吼打她一通,何況她正是新人兒,老爺的心頭肉呢,只沒好氣地懶懶道︰「女紅好有什麼用?你現在啊,隨便繡個什麼,老爺都喜歡到心坎兒上了。我這隨手繡的殘花雜草也能進你的法眼啊,喜歡便拿去吧。」
憐娘只將那繃子遞到冬姐懷里,叫她好生收好,又笑道︰「姐姐送禮給我,妹妹也得禮尚往來。」懷里一模,掏出個精美的絲綢手絹兒,雙手奉過去︰「憐娘在雅致樓幫劉媽媽趕私活兒時,也攢過些私財,這絲綢手絹面料好,送給姐姐倒也配得起,尤其上面的圖案,憐娘覺得很合自己對姐姐的心意,今兒便送給姐姐。」
方姨娘一瞧,絲綢手絹上面是一對並蒂雙姝姊妹花兒,兩多花兒扎在同一個粗壯的根睫上,這憐娘,在奉承討好呢,說二人同氣連枝,同長在一根之上,今後要相互提攜。
方姨娘不覺輕笑,自己個兒到底是雲家的老人,是結發原夫人身邊的人,許氏親自托付給老爺的,與那些買進來的妾侍還是有些區別,這個憐娘再得寵,無非也是個新人,還是瘦馬館里出來的,還能躍過自己?倒是有點眼力勁兒,知道規矩啊,怕得罪了自己。
方姨娘將那帕子收了下來,心頭對憐娘的敵意也少了一大半,慢慢道︰「得了,你的心意我懂了。」
憐娘亦是面露喜色,聲音越發嬌柔︰「那可好,姐姐。」
雲菀沁這邊听說憐娘倒是會做人,將那方姨娘的怒氣打滅了下來,不僅讓方姨娘沒私下對她刁難發作,竟還收了她的禮物,平日見面更姐姐妹妹地叫,只是笑了搖頭。
憐娘,倒是比她想象中的,還要厲害個幾分。這方姨娘,親生女兒當了側妃,反倒把她自己給當傻了?不知道這是將火苗子越催越大了嗎。
那頭,雲玄昶听說憐娘主動去慰問了方氏,還送了個並蒂雙姝同根的手絹以示友好,更是打心眼兒的喜歡這新妾室悟性強,不用人說,就大方莊重懂禮節。
抬了新人後,雲玄昶更是將皎月閣當成了主臥,夜夜宿眠,就算這陣子再是忙碌,回去也不忘先去憐娘那兒。
日子一晃,雲菀桐回門日來了。
魏王因為禁足期,這次歸寧,由雲側妃一人前往。
歸寧是日,天光一亮,雲家下人灑水掃地兒,開門迎人。
卯時左右,雲菀桐乘坐了王府馬車,帶著儀仗,抵了娘家門口。
除了禁閉于佛屋的白氏,雲家一干人都在門階上等候。
下人們喜氣洋洋地站在家主身後,私下交頭接耳,議論紛紛,猜測三姑娘今兒是個什麼排場,穿什麼衣裳,做什麼打扮,是不是還真成了個王妃樣子。
童氏也是激動得很,畢竟雲家還沒有嫁得這麼好的閨女,那可是王子側妃啊,夏侯家的兒媳婦,喜得心頭砰砰跳,天不亮就爬了起來,同大兒媳領著幾個孫兒站在門口。
雲玄昶因為迎魏王側妃,亦是在兵部告了半天的假,領了方姨娘與憐娘、雲錦重等人在門口迎接。
雲菀沁因負責回門宴酒席,領著妙兒與初夏在里面忙碌,暫時並沒出來。
時辰一到,有小太監提前騎馬來遞帖傳報︰
「雲大人,側妃車馬已到了巷子口!」
過一會兒,又有人來報︰「車馬已進了巷!」
直至魏王府的車駕輪廓顯露,一搖一晃地踏過青石板過來,是雙轡駟馬紫蓋瓔珞大車,四個王府太監模樣的下人在前面騎馬開道,引著後面的車子過來。
氣派得緊。
方姨娘抹了幾層厚粉的臉頰只差寫著「那里頭是我的女兒」幾個大字,驚喜地揪住帕子,挺起鼓鼓的胸脯,開聲︰「哎呀,老爺,老夫人,你們瞧瞧,桐姐兒的車子呢,多漂亮!回來了,回來了!」
童氏笑得皺紋連連,托住雲錦重的手︰「看,錦重,那是桐姐兒呢!現在是側妃哇!」
雲錦重眨了眨眼,努努嘴,中意姐姐的那個管家大哥雖沒有魏王的權勢,姐姐日後當不了側妃,但當個王府大管家夫人,倒也不錯。
雲玄昶高喝了一聲︰「快迎側妃!」
被訓練過的幾名下人齊齊下階,跪了一溜兒,口里喊著問安詞。
王府馬車停定,雲菀桐被鴛鴦攙著下來,上了階。
雲家人見她一身粉紫艷朱,珠光寶氣,胸前掛著赤金盤縭瓔珞圈,外披著價值不菲的銀鼠大氅,周身輝煌錦麗,宛如神仙一般,哪里還有昔日當閨女時候的怯生生,此刻奴婢左右擁簇著,儼然一副貴婦人的打扮,一眾人既激動又歡喜,再一抬頭細看,見她戴個大大的帷帽,將臉兒遮了一半,頭部更是掩得嚴實,又有些奇怪。
側妃省親歸寧,正大光明,合情合律法,又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兒,戴個什麼帷帽!尤其今兒天氣很好,陽光明媚,不憋人麼?
眾人腰一彎,剛行了禮,雲菀桐匆匆一抬手︰「免禮,外面風大,進屋再說。」三步並作兩步,徑直朝門里走去,旁邊的鴛鴦緊緊跟著。
雲家人見側妃急匆匆就像趕場子似的,面面相覷,只得也跟上前去。
童氏年紀大,耳朵聾,並沒會意過來,湊前幾步,眉開眼笑︰「雲側妃恁般貴氣,果然魏王府乃皇氣地兒,風水養人——」
誰想雲菀桐腳步沒停,見祖母貼過來,似是想要攙抱自己,生怕那帷帽掉了,條件反射,一手掩住帷帽一角兒,一手竟是擋住了老太太。
童氏被她用手擋住,臉色一變,這是什麼意思,當了側妃便不認得人了麼,竟是對娘家長輩這樣無禮!
雲玄昶亦是一愣,那方姨娘也是不知所以然。
那茂哥見女乃女乃吃癟,孝順孩子給女乃女乃出氣兒,眼疾手快,一把扯下雲菀桐的帷帽。
眾人大吃一驚,雲菀桐的額頭上貼著厚厚的紗布,紗布上明顯沁出血漬,額頭邊緣露出淤青色,煞是觸目驚心,一看就是摔打過的傷痕!
雲菀桐狠狠瞪一眼茂哥︰「作死的小兔崽子!」將帷帽罩回頭上,頭也不回,加快了步伐,沖進家門。
鴛鴦環視了一圈兒雲家人,也不好說什麼,先匆匆跟上自家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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