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黑到極處無邊際,山巒干草皆成黛色。慧娘拍馬在前,不時回頭挑釁飛出一眼。帶的不多的防身箭只有一枝,慧娘不敢再射,只是狂奔。
伍將軍人粗,其實精細。有心捉活口,又怕有埋伏,也不射箭,只不緊不慢追來。追上百步,他住馬準備轉回。他的職責是運送軍糧,不是追擊盜匪。
再說這盜匪,看來看去只見一人,只怕是誘兵之計。
正要回轉,見前面少年停下,回身靜靜看過來。夜濃如漿,少年仿佛自夜中出。身影刀刻般,眸子惡狠狠。
竟然帶著不罷不休!
伍將軍無奈,再次追上。見路遠草深處,又停上一停。如是幾次,伍將軍心下雪亮,這是調虎離山!
他並不怕,但是……。也許是有人只找自己尋仇!他心中竊笑,倒不怕掉腦袋,只是怕掉得不是時候。
戰場上掉腦袋,是豐厚軍功!為不相干的強盜掉腦袋,一世英名付水流!想想老子也不笨,怎麼惹出來這樣笨的仇家?
嗯,他拍拍腦袋,這種笨蛋仇家一定不是自己的!
往前面喊︰「呔!小子,老子沒功夫陪你玩,自己個兒玩吧!」
前面少年回身,閃亮般一枝箭從他脅下穿出。在黑夜里幾乎沒有聲息地襲奔而來,只除了那聲弓弦響。
箭如流星,眨眼功夫將到面門!
伍將軍見過少年幾次回身,全是利如寒箭的厲眸光。這一回來了一枝子箭,饒是他身經百戰,也嚇了一跳。
手忙腳亂避開,伍將軍大怒,想也不想抽出馬上箭,就是一下子過去。同時大罵︰「奸詐小子,報上名來!」
箭到處!
「哎喲!」
少年摔下馬!
伍將軍愣住!和少年夜風中追了足有一刻鐘,他騎術也可,箭術也還行。就這一箭,倒避不過去?
瞪著深長的草叢,可見一個縴細身影一動不動,只有他的馬跑開,發出「的的」聲。
封慧娘甚至屏住呼吸,只盼著這看似莽撞的將軍過來。她雙手握住小刀,只要他過來,就給他一下子,只要引來他後面的兵大亂,只要自己能趁亂混到車隊中……。
「的的……。」
听來听去不對勁兒,蹄聲漸遠,而且不像是只有自己的馬。忍無可忍坐起來看,見星光打在遠去的那魁梧身材上。
這莽漢將軍回去了!
氣郁住的封慧娘,能听到伍將軍大嗓門兒又起來︰「哎,上邊的,別光看著!有強盜,你們下來幾個!」
守城的兵筆直站著好似沒听到。怎麼下來?半夜無手諭,不擅開城門。再說強盜在哪里?看來看去剛才只見到一個人。
伍將軍在城下面破口大罵一回︰「什麼地界兒,治理得亂七八糟!鄉下豆秧苗兒也比這清爽!……。」
在他的罵聲中,遠處黯然神傷走了一個人。
慧娘知道自己今天再沒有辦法,傷心難禁的她垂頭去尋馬,面上淚珠兒滾滾而落,浸落在草葉上。
她用上了她所有能用的方法,聲東擊西,調虎離山,本來還想擒賊擒王。這三招,曾是蕭護的成名戰役,也是蕭護最擅長用的。
用到慧娘這里,一下子沒中,倒丟了自己全部的防身箭!
天明後,伍將軍邊用早飯邊听人回報︰「左側右側後方三處樹林,樹上捆綁有火把。有樹木連續倒下,腳印只有一個!」
「厲害!」伍將軍佩服的說了一句,轉過來就夸自己︰「老子更高!不上他的當!」下一眼,立即不著痕跡地對漆黑馬車看了一回,馬上轉開眸光,對著遠處天際線裝模作樣看著,再次負手去罵城頭上人︰「一人敢挑數千人的強盜,是怎麼養成!」
城頭上兵在換防,大家心照不宣,繼續裝听不到。
到時辰開城門,亂哄哄查了一上午,後面堵上若干人,伍將軍押送隊總算過關。他進城就走另一邊城門出城,幾個士兵是昨夜換下來,看著他鬧一夜的人,幾個人嘀咕︰「娘的,總算走了,這些悍將們,有性子只拿咱們撒!」
「噤聲!要說悍將,不是都有!」
伍將軍听不到,他氣昂昂催促︰「快快,昨夜沒找女人,怎麼沒了力氣!」罵得人人笑,一路急行出了城,又急行上十里,伍將軍和兩個副將齊齊松了一口氣。
「給我左右看著,昨天晚上那人,指不定就是沖著封家來的!」伍將軍說過,自己打馬到漆黑馬車前,一手拎著個油紙包,一手揭車簾子。他這高嗓門慣的人,捏著嗓子︰「吃的來了!」十幾個士兵不經意的圍住,在上千人的車隊里並不顯眼,看別人目不斜視走著,全然沒有注意。
馬車里坐著的人,是封家的家人封安,送慧娘出城為她引開追兵的那一個。封安笑笑︰「幾天不吃不喝也沒有什麼,」說歸說,還是搶過油紙包狼吞虎咽。伍將軍笑得憂愁︰「少吃點兒,免得沒處方便。」
關上簾子還是憂愁,但嗓門兒提起來,馬鞭子亂舞︰「換旗,換上咱們的!原以為兵部的旗好使,沒想到全不中用。這是咱們地盤兒上,快換!」
熟悉他的士兵低頭笑,有一個大膽士兵開了口︰「將軍,這兵部的旗如今不值錢,咱們也用,朱雀金虎也用,全為著好走糧草,」
話沒說完,挨了伍將軍一鞭子,伍將軍瞪眼罵︰「老子知道!老子就是想試試,兵部今天是不是還不值錢?」
一鞭子並不重,打得人嘻嘻而笑,跑去換旗。
沒過多久,車隊前後盡皆換上「蕭」字大旗,紋繡的玄武龜,迎風烈烈,自有蒼茫氣勢。
對著旗幟,伍將軍並不歡喜。他無意中救下封安,又八百里快馬致信少帥蕭護,蕭護更加急快馬回口信,命他護送封家姑娘,少帥的未婚妻子安全到軍中。可是一路行來,且行且找,都沒有打听到分毫下落。
伍將軍憂愁由此而來!
如果他早換上蕭家大旗,對慧娘來說也許是個轉機,不過一向賴皮打兵部旗幟慣了,說粗不粗說細只打仗精細的伍將軍沒有想起來!再者,封姑娘受朝廷輯拿,處處城池有告示。就是打上蕭家大旗,慧娘也未必敢來求救。
因此伍將軍只一路尋找,沒有找到人的他悶悶不樂,回去怎麼見少帥?想得腦袋大時,也想想昨夜詐死的那小子,好大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