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入這白府之人,通常都只從東西兩個角門出入。
據說這白府的主人有病,不常外出,因此這正門常年關閉,只開小門,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關于這個白府的主人,說起來有幾分神秘。
西梁縣的人,只知道此人身份尊貴,從大曌京都而來,是皇親國戚,貴為兵部大司馬,手握大曌朝廷實權,其他的,便知道的不是很清楚了,但是街頭巷尾,卻是流傳著關于這個白司馬的不少可怕傳言,也成為了西梁縣老小百姓,茶余飯後的消遣和談資。
濃黑的夜幕遮掩下,匆匆掠過一道人影。
「嗖——」
一聲,輕飄飄的竄進了四寶巷里,身影靈巧的就像是一只貓兒。
有一個打更的更夫,路過時恰好瞧見了,還道是自己年老眼花了,揉了揉眼,想了半天,這才吶吶的去了。
此人待那更夫走了,方才從暗影中走出來,微微吁了一口氣,清涼的月光緩緩的落到了她的臉龐上,寒如秋霜的小臉,卻不是蘇清婉是誰?
環顧了一下,四下無人,當下也不耽擱,蘇清婉快步走到白府高大的圍牆邊。
舉目一望,還真是他娘的……高啊!
真是想不通,這些有錢人,干嘛沒事把牆頭弄那麼高,不知道她不會爬牆啊!
心中暗暗月復誹道,真是討厭,若不是為了拯救她的蘇氏藥館,她才懶得來,這種秋高氣爽的涼爽天氣,窩在暖暖的被窩里,給兒子講故事多美啊!偏偏她還得來做賊!還是她們農村好啊,院子牆頭矮矮的,一翻就過去了嘛,哪里像現在!
這麼窘迫,若是讓人知道她第一次做賊,居然不會翻牆,會不會很糗呢?
好在她想起,曾經跟雲流墨那家伙,學過幾手輕功,雖然學的不咋的,但是爬個牆,應該還不成問題罷!
這麼想著,蘇清婉一提氣,腳在圍牆邊的一根樹干上狠狠一蹬,身體凌空而起,終于躍了上去,蘇清婉雙手攀上牆頭,狼狽的翻了過去。
「咚」一聲悶響。
她從高高的圍牆上摔了下來,差點摔的**開花,**底下就是枯枝樹葉,戳的她真是兩眼淚汪汪,將手指塞進嘴里咬著,才勉強沒叫出聲音來,要是被人發現,可就死定了。
「那邊好像有聲音來?」
不遠處,一道粗啞疑惑的男聲傳來,听起來像是巡邏的家丁,「要不要過去看看?」
「喵兒……」
蘇清婉憋了憋,從喉嚨里迸出一聲細細的貓叫聲。在農村閑的沒事干的時候,蘇清婉一大樂趣就是模仿動物的叫聲,這聲貓叫,倒是學的惟妙惟肖。
「切,膽小鬼,不過是只野貓罷了,哪有人敢私闖我們白府?!」
說話間,那兩個巡邏的家丁便遠去了,腳步聲漸漸的便听不到了。
蘇清婉大大的松了一口氣,揉揉成了開花饅頭的**,呲牙咧嘴的站起身,模索著往前頭走去,越走越傻眼。
糟!這白府這麼大,那甘草會藏在哪里呢?
這白府的院子也太大了吧,兜兜轉轉,蘇清婉走的暈頭轉向,已經分不清東南西北了,主院,主院應該在哪個方向呢?
正當蘇清婉想撞牆的時候,東面傳來了一陣古琴聲,低低嗚嗚,仿佛一只無形的手,在指引著她一般。
蘇清婉心中一動,腳步站定,側耳細听,太好了!
這個調子好熟悉,記得上次听到,是在玉宴樓,果然是白滄青!假設他真是下毒的凶手,那麼甘草一定藏在他的臥室附近。
這麼想著,蘇清婉貓著腰,飛快的披著夜色前行,往前方的院子行去。
不多時,她果然模到了主院,躲在一叢茂盛的花草後面,看到一道人影--
正端坐在廊下彈琴,一輪盈盈的圓月下,那琴聲如上古流淌而來的江水,澎拜中帶著沉厚凝實,兩只灰黑色的大寬袍袖,隨著他的動作,緩緩的上下翻飛,輕紗似得月色,也覆在那人的臉上。
卻是俊美無儔,連那青黑之色,仿佛也消減了幾分。
蘇清婉心中暗暗道,對月撫琴,頗有心情啊,看這人氣色倒好了一些。
听起來,這人的琴聲也沉穩了很多,琴聲便代表了一個人的心境,這說明他的病情,暫且趨于穩定,莫非是自己上次給黑鳳的藥,有些效果?
雖然黑鳳當時並沒有透露,她說的那個病重的朋友是誰,但是蘇清婉只肖一打听,便打听到那風月樓的樓主,與白府主人交情匪淺,自然也就猜到了,那個病重之人,便是玉宴樓的主人白滄青。
月色中听來,那古琴聲緩緩流淌,沉厚動听,每一個調子,仿佛都能彈落到人心深處,蘇清婉心里暗贊一聲,好曲好曲,若不是她有要事在身,倒真想幕天席地的坐下,靜靜的欣賞一曲,豈不風雅。
不過,轉念一想到那些中毒等死得人,蘇清婉又覺得風雅不起來了,那可是火燒**的事情啊,而且若能找到甘草,便證明了眼前這人,便是到處下毒的凶手。
不知為何,蘇清婉實在有點不願意相信,雖說這白滄青可能患的憂郁癥太重,起了反社會心理,變態的到處下毒,也不是沒有可能,但是從眼前這幕看來,她又覺得他不至于那麼瘋魔。
不管如何,真相必須要解開,蘇清婉偷偷在夜色里滾了幾滾,終于繞到了屋子側面,側牆牆上的窗子,正大開著,仿佛在說「請君入甕!」
運氣這麼好?
蘇清婉模了模下巴,眼中閃過一點深思,只覺得有點詭譎,但是又管不了那麼多了,身子輕靈的一竄,便竄了進去,滾進去的地方,正是一間外室。
她的身子翻滾在軟軟厚厚的長毛地氈上,真是十分愜意,心中暗嘆一聲,這有錢人就是會享受啊!
一個鯉魚打挺,跳了起來。
緊張的環顧四周,還好,一個伺候的人也沒有,鬼影子也不見一個,蘇清婉又覺得有些不對勁兒了,按說這白滄青可是堂堂大司馬啊,怎麼連個伺候的婢女都不見,不過轉念想了想,他有病嘛!
還是深度抑郁癥,誰敢留在里頭伺候他,萬一發起病來,還不曉得多麼可怕呢,所以這里頭沒人伺候也說得通。
這房間十分的大,擺設華麗,到處彌漫著一股濃重的燻香氣息,燻得都是寧神催眠的香料。
香氣嗆進鼻腔,不由的打了個噴嚏,揮起素手,扇了一扇。
緩步走進內室,便見床榻被一道巨大的暗黑繪紅梅的屏風擋住,視線所到處,只有紅與黑。
那濃墨重彩的漆黑,大片大片的,烏鴉鴉的撲過來,連帶屋內的燈火,似也被吞去大半,不甚明亮。
巨大的黑漆屏風上,只繪了一支巨大而妖嬈的紅梅,直直的貫穿了六扇相連的大屏風,那艷紅的點點梅花,紅的滴血,驚心動魄,與周圍靜雅的布局擺設格格不入。
突兀的,便讓人心中有些不舒服。
甩甩頭,擯除雜念,飛快的一轉身,轉過屏風,入眼便是一張床。
一張無比華美的紅漆雕花大床。
罩著赤紅色的帳幔,上面繡滿怒放的牡丹,帳頂垂滿火紅的流蘇,帳幔很長,垂落于地,兩側用金鉤勾起。
不管了,既然來了,就趕緊的辦事兒罷!
蘇清婉這麼想著,也沒心情欣賞那些富麗堂皇的擺設了,飛快的搜尋起來,花瓶里,沒有!
床上,沒有!
床底下,衣櫃里,木箱里,統統沒有!
一通亂翻,一邊翻,蘇清婉還不忘連翻亂的衣物搡了幾把,使勁兒又把衣櫃的門蓋上,免得瞧人看出痕跡來,找了半天都沒有找到,蘇清婉不由的很有些泄氣,不應該呀,到底藏在哪里呢?
正在她苦思冥想之際,忽然听到「吱呀」一聲,外面的木門被推開。
有人進來了。
蘇清婉心頭微慌,逃跑似乎來不及了,還容易惹出大的動靜,她心念一動,就地一滾,就滾到了寬大的床底下,像只壁虎似得,四仰八叉的貼著地,屏息凝神,生怕被發現了什麼。
腳步聲越來越清晰,然後,她看到了一雙靴子,正是灰青色的長靴,似乎正是方才白滄青穿在腳上的那雙。
糟,主人回來了!
如果被發現,應該會被滅口罷……
蘇清婉躲在陰暗中,汗噠噠的滴下來,大氣也不敢喘。
緊接著,又有幾雙女人的繡花黑布鞋走了進來。
「爺,藥已經熬好了,趁熱喝罷。」一道好听綿軟的女聲勸道。
「放著。」
「是。」瓷碗輕輕放在桌子上的輕微聲音,那女聲仿佛帶了一絲猶豫,慢慢的稟告道,「爺,葉大夫已經到了府上,阿谷一會就會引她為來爺診病。」
「……」
「屬下知道爺不想看到她,但是葉大夫醫術高超,一定能治好爺的病的。」
「……」
似乎是見白滄青不語,那女人告退一聲,便帶領著一眾丫鬟退了出去,「吱呀」一聲,重衛uo厴狹嗣擰 br />
偌大的室內,重新恢復了安靜。
安靜的仿佛能听到人的心跳聲。
蘇清婉提醒自己,鎮定,一定要鎮定。
手捂著劇烈跳動的心髒,心里只覺得緊張刺激,原來做賊的感覺是這樣的啊!
不對不對,她不是來做賊的,她是來捉凶的,她是為名請命,替天行道才對!干嘛要覺得心虛啊,覺得心虛的人,應該是那個到處害人的白滄青才對啊,就算你病得快要死了,也不應該,到處拉無辜之人陪葬啊。
古琴聲又響起,如泣如訴的琴聲,仿佛是無聲的傾訴,又仿佛是無意識的呢喃。
琴聲越發激越,弦繃斷了,一手鮮血,順著那玉碗,滴滴答答的流淌。
「出來。」
蘇清婉正在心中暗暗問候白滄青的祖宗十八代,就听到一聲低低的男聲。
雖然那聲音並不大,也不凶,但是卻是如同在她耳邊驚雷炸響,炸的她外焦里女敕啊,糟了糟了,到底還是露馬腳了麼。
正當蘇清婉心一橫,牙一咬,想要從床底下滾出來認罪的時候,卻听到一道好听的女聲,悠悠然在耳邊響起。
「阿青……別來無恙。」
發生了什麼?
蘇清婉從床底下看去,只見外室那重重幕簾後,忽然轉出一雙腳來。
一雙小巧而精致的腳,可以稱得上三寸金蓮,放在掌心里,都能盈盈一握的那種,腳上蹬著一雙玉白的鹿皮軟靴,花紋做工很是精細。
單單看到這樣一雙腳,再配上那樣天籟般如黃鶯出谷的嗓音,蘇清婉就可以斷定,是個絕頂的大美人兒。
只是她沒有想到,原來這屋子里,不止她一個人潛藏著,也不知道這女人是什麼時候來的,是什麼身份,有沒有發現她的存在?
莫非這女人,也是同她一樣,來找這個凶手討要甘草藥材的,可是不對呀,听她的口氣,和這個姓白的家伙,仿佛是舊相識呢。
蘇清婉心里掂量著,打算靜觀其變,便老老實實的躺在床底下,悄無聲息的注視著外面的一舉一動。
「是你……」
那聲音,仿佛一滴血,快速墜入湖水中,極快的渲染開去,帶著濃烈的腥氣,又很快消弭于無形。
快的,你都捕捉不到,暗含其中的情緒。
「不錯,是我。」女人聲音優雅中,帶著一絲期待的情緒,「怎麼,很意外?」
「……」
「想你了啊。阿青,我說我寂寞,你信嗎……」
女人的聲音,在空蕩的房間里回蕩,帶著些冷寂的味道,「那高高的宮牆里,很冷。我開始有點後悔,為什麼離你而去,或許除了你,這世間,再無如此珍愛我的人。」
白滄青搖了搖頭,無聲的嘆息一聲。
「你不信?」
女人道,「你還留著那古箏,就證明,你終究不曾忘了我葉藍媚。」
「我信。但那不是你最終的目的。」低低的聲音里,有著蝕骨斷腸的悲愴,「不管你的目的是什麼,都不會是為了我。」
「你還是那麼聰明。」
葉藍媚嫵媚的捏著帕子,擦了擦臉頰的香粉,微微笑道,「其實離開你,我也很舍不得,只是我葉藍媚,實在不是會為了小情小愛,而放棄大業的女人,阿青,你愛我,就應該理解我。」
「只要你願意,你我可以共續前緣。」
「不必,你已經不是當初的小媚,我亦非當初的滄青。」白滄青的聲音很平,很淡,听不出特別的情緒來,「人事已非,何必強求。」
「隨便你咯。」
葉藍媚嬌俏的嘟了嘟紅唇,俯,緩緩靠近端坐在琴案後的白滄青,嫵媚的拋了個小眼神,柔聲道,「我來,是想要你送我一份禮物,最後的禮物。我知道我沒有資格要求你,不過這是最後一次,好嗎?阿青,就當為了我。」
「還記得嗎?在梅花樹下,你曾說過,你願為我做盡天下美妙之事,我要月亮,你就上九天摘月,我要星星,你便為我摘星。」
「你要什麼?」
「我要一個人死。」葉藍媚嫵媚的聲音,在暗夜里听來,卻帶著寒森森的殺氣,「只要你摘了那人的頭顱奉給我,你要我怎麼都行。」
「何人。」
「三皇子雲流墨。」
葉藍媚眼眸中殺氣乍現,嫣然道,「你我都知道,他就隱藏在西梁縣,不過要殺他,我要借助你的勢力。」
在乍然听到這個名字的時候,蘇清婉簡單驚呆了。
眼中閃過深思和詫異。
怎麼會,雲流墨,是她認識的那個雲流墨麼?
還是同名同姓啊,可是這女人說的是,皇子雲流墨,她可听得一清二楚呢,要說同名同姓,也不大可能,莫非就是她認識的那個,可是他的身份,居然是個皇子嗎,那也太詭異了,她早就懷疑他的身份不一般了,卻沒想到他會是什麼皇子,不管他的身份是什麼,這女人居然是要殺他!
這男人到底在外面,得罪了些什麼牛鬼蛇神啊,上次一幫凶神惡煞來追殺,這次來了個妖女似得人物,竟然也是要殺他!
陰謀,她隱隱嗅到了陰謀的氣息。
「我為什麼要幫你?」
「為了表示誠意,我現在就好好的補償你。」
紫的發黑的窗幔,被夜風吹起。
葉藍媚眨動這那雙深紫色的迷人眼眸,那是曼陀羅花瓣一樣的顏色。
她知道,那也是阿青最喜歡最刻骨的顏色,小手靈巧的輕解,厚重的衣服,重重落地的聲響,很快,她就將自己剝的不著寸縷,保養的雪膩銀光的肌膚,在夜色中驚心動魄。
哇,色誘啊!
接下來就要投懷送抱了罷。
居然還有這麼勁爆的戲碼,這一趟真沒白來,可惜這個角度,看不到那女人身材怎麼樣。
躲在床底下的蘇清婉,心中嘖嘖驚嘆,又忍不住好奇。
「無聊。」
手掌一揮,白滄青頭也懶得抬一抬,那地上的衣物便被勁風卷起,打到那美人兒白光光的身上。
「阿青,你何必如此待我?這是你應得的。」葉藍媚的聲音似乎有點受傷,抱著那一大團衣物,茫然不解的問道,「我欠你的啊。」
「我只是想要一個擁抱。」葉藍媚淒涼哀怨的說著,一步步走上前,卻又被一股強大的勁力,震了開去。
「不必。」別開眼去,白滄青看也不看一眼。
沒有靈魂的,他身邊從來不缺。而她……竟然不懂,終究是他看錯了她麼。
床底下的蘇清婉,再次被震驚到了。
心里不由的發出一聲悠長嘆息,老情人投懷送抱都不要!那樣美麗的酮體,即便甚為女性,都有些驚嘆不已,光看那雙白酥酥的小腳,都讓人血脈噴張了,而那個男人居然不動心!她現在嚴重懷疑,他是不是不舉。
可憐,心理抑郁的人,沒有也正常。
「你的事,我不會插手。」白滄青冷淡的一聲。
「你這是不幫我咯?」
葉藍媚的聲音,忽然變得惡毒起來,美麗嬌艷的面龐扭曲了一下,忽然頭一樣,發出「咯咯」的森冷笑聲。
「阿青啊阿青,你不幫我,便當我拿你沒有法子了嗎?現在到處都在傳,是你白滄青下毒害人,怎麼樣,被人冤枉的滋味,好不好受呢?」
「你不殺伯仁,伯仁因你而死!白滄青,你不幫我,我就讓他們統統給你陪葬,你說好不好啊?!哈哈哈……」
「是你做的?」白滄青挑了挑眉,面上的表情,卻一點兒都不意外。
「不錯。」葉藍媚嫣然勾了勾唇角,「看你的樣子,是病入膏肓了,沒有我,活的很痛苦罷……就算你把我妹妹請來,也救不了你的,不過那妮子一向愛慕你,不如你讓她做了我的替身吧?」
「呵呵呵呵,不過你騙得了你自己嗎,她再好,也不是我,天底下,只有一個葉藍媚,你想得到我,就按照我的話去做。」
「事成之後,我自然會和你雙宿雙飛!到時候,韓娘娘掌控了朝廷,自然會讓我們在一起的!阿青,你相信我。」
「我做的最錯的事,便是相信了你!」冷冷的望了葉藍媚一眼,白滄青面上閃過一絲壓抑的痛苦,淡淡揮手道,「你走。」
「你不幫我,就身敗名裂!遺臭萬年!全西梁縣中毒死得人,都是被你害死的!你想救他們的話,只有我有解藥。」
一邊動作優雅的將衣裳一件件往身上套,一邊妖嬈的扭動著腰肢,葉藍媚冷笑道,「你好好想清楚,若要名聲,就拿雲流墨的腦袋來換!」
「你還有三日,三日之後,那些中毒的,他們都會死。」
撂下最後一句,葉藍媚得意的哈哈一笑,深紫色的身影一閃,便不見了蹤影。
這一句句,一幕幕,听得床底下的蘇清婉心驚膽顫,冷汗涔涔。
原來,下毒的幕後凶手,不是白滄青,而是這個叫葉藍媚的瘋女人。
听她語氣中,又提到了皇子雲流墨,又提到了如今地位不可一世的韓娘娘,她應該是宮里的人才對!
是了,那韓娘娘一定是如今勾結外臣,把持朝政,架空了皇帝,權頃朝野的韓貴妃,那這個葉藍媚,定是那韓貴妃派來殺害皇子雲流墨的爪牙了。
「她走了,你可以出來了。」
淡淡冷冷的男聲,忽然如在耳畔響起,竟是戴上了一絲內力的,震得耳膜都微微生疼。糟!原來早就被發現了。
蘇清婉狼狽的爬了出來,為了緩解尷尬,假裝拍了拍身上沾染莫須有的塵土,厚著臉皮笑道,「你好啊,白司馬!」
「……」
白滄青端坐在琴案前,端起了小幾上擱著的那碗藥汁,並不理會蘇清婉。
蘇清婉有些尷尬的抓了抓頭,搓了搓手。
嘿嘿笑道,「你還記得我嗎?我是蘇溪村的蘇清婉,咱們有合作的!額……那個,你是不是想問我為什麼會在你床底下,這個呢,我能解釋的……真的能解釋……」
「解釋。」言簡意賅的兩個字。
蘇清婉頓時傻眼了,真要她解釋啊,這怎麼解釋嘛,這說來話長啊,難道告訴他,她懷疑他是凶手,所以潛伏進來找解藥,沒想到卻偷听到了他和老情人私會,還被迫知道了一些不該知道的陰謀!
這麼說,是找死罷……
可是,在這樣的人面前,說謊也是極其不明智的啊。
一瞬間,蘇清婉心里滾過了一萬八千個念頭,卻是一句話都說不出口。
如鯁在喉。
一張顏如秋霜的小臉,憋的紅紅的,畢竟被人家抓了個現行啊,本來還可以驕傲的說,她是來替天行道的,偏巧方才已經弄清了這件事的來龍去脈,得知下毒一事,不過是那個葉藍媚,處心積慮的嫁禍給這家伙的。
哎,她早該想到的,這家伙病的都只剩下一把骨頭了,哪里有心情,去滿大街找人下毒!
「我,我,我,這個,說來話長啊!」蘇清婉抓抓頭,再抓抓頭,兩眼望著天花板上的橫梁,天啊,掉下塊磚頭來砸死她罷!
「你開的藥,有用。」緩緩地喝了一口,白滄青卻忽然說道。
「哈?你知道這藥是我開的?」
蘇清婉登時眼楮一亮,湊了過去,無比狗腿的道,「其實清婉一直都挺關心大司馬您的病情的!現在看起來,大司馬您的氣色好了很多呢哈哈哈……」
先拉拉關系,套套近乎,說不準這家伙一心軟,會原諒她無禮冒失的行為。
「私闖民宅,如果我告上衙門,你猜會打多少大板?」
白滄青閑閑的放下藥汁,一邊的嘴角,微微的上翹了一下。不知為何,今日的湯藥,喝起來,卻不似平日那般苦。
正在狂笑的蘇清婉,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著,嚇青了一張俏臉,緊張的道,「不,不用吧,大家其實都算熟人呢,你不是和風月樓的黑鳳是好朋友嘛!我也和黑風是好友啊,那咱兩也算朋友,對不?真是的,朋友之間,就不要那麼計較了嘛!」
「朋友?」玩味了一聲,白滄青淡淡道,「我白滄青沒有朋友。」
蘇清婉小臉一僵,可憐巴巴的對著手指,腦子里盤算著怎麼跑路,等著半響,這才听到白滄青慢悠悠的說出下半句,「不過,你是個例外。」
「早說嘛,嚇死我了!」
蘇清婉這才松了一口氣,拍拍胸脯,繃著的全身都放松了下來,這才發現自己已經手軟腳軟,跟這軟腳蝦似得了,沒辦法,這白滄青不是普通人,他若是真的去府衙告自己私闖民宅的話,她恐怕是豎著進去,橫著出來了,搞不好還要蹲牢房,吃牢飯,那她兒子可要可憐死了。
「噯?你在流血。」指了指白滄青鮮血淋灕的右手,蘇清婉忍不住皺眉道。
「不礙。」
他的唇,輕輕扯了扯,猶如一抹凝固的血滴,猶如牆壁上,經年累月,年代久遠的胭脂斑駁。他心中默默,其實就這麼一直流血,就這麼安靜死去,也很好。
「你想死不管我事,但我是個大夫,你別死在我面前,會砸我的金字招牌的!」蘇清婉沒好氣的一聲,麻利的從中衣下擺,「刷」的扯下一塊一指寬的長布條,拖起白滄青的右手,麻利的給他包扎起來。
心里暗暗罵道,沒人教你要愛惜身體啊,身體發膚授之父母啊魂淡!
白滄青神情似乎有點掙扎,終于還是默默的接受了。葉藍媚從來沒想過,他也是個人,他也會流血,但是這個女人……
「這就對了嘛……好了!」三下五除二包扎完,蘇清婉得瑟一笑。
望著手掌中央那個大大的蝴蝶結,白滄青的腦門上,頓時墜下了三根黑線,「這個……」
「怎麼,你對我高明的包扎手法,有意見?」蘇清婉食指和大拇指微微摩挲著下巴,嘟囔道,「難道這個結打得不漂亮嗎?不會啊……我挺滿意的。」
「……」
肚子里「咕嚕」一聲,蘇清婉忽然覺得餓了,在床底上窩了那麼久,能不餓麼?晚上惦記著來做賊的事兒,晚飯都沒敢多吃,生怕吃太多,爬牆頭爬不上去。
眼楮瞄到紫漆木桌上那盤鳳梨酥,不由的「咕咚」一聲,咽了一口口水。
蘇清婉偷偷瞄了白滄青一眼,見他眯眼瞧著自己,臉上沒多麼多余的表情,千萬年不變的一副要死不活的臉。
當下也不客氣,快步走過去。
大喇喇的坐下,調整出一個舒服的坐姿來,嘿嘿一聲笑,往那盤鳳梨酥伸手道,「你看你這瘦不拉幾的樣子,肯定不喜食甜食,我幫你吃了吧!這些點心做的怪精致的,不吃太浪費了!」
說罷,蘇清婉也不待那死人臉點頭,往高背大靠椅上一歪,二郎腿兒一翹,一手一塊鳳梨酥,左右開弓的就往嘴里塞。
哇塞,這白府的點心師傅還真不是蓋得,真是香甜啊!好吃的蘇清婉差點想挖角了,想想這白滄青手里的權勢,還是作罷,老實吃她的點心。
「剛才,你都听到了?」一邊欣賞著蘇清婉土氣的吃相,白滄青一邊優雅問道。
「一,一點點……」
「恩?!」
「啊,比一點點還多一點!」蘇清婉飛快的說道,語氣無比誠懇,撲閃撲閃的大眼盯著白滄青的,篤定的道,「真的!」
「你怎麼看?」白滄青輕輕闔了闔杯蓋,仿佛問的很不經心。
對于白滄青忽如其來的問題,蘇清婉塞著一嘴的吃食,愣住了。
她只是一介村姑啊,他居然這麼煞有介事的問她?不是高高在上的大曌國兵部大司馬麼,不是手握重兵麼,要不要這麼親民!
不過,既然他這麼問了……
「雲流墨,你會殺他嗎?」將嘴里的吃食咽下去,蘇清婉含含糊糊的問道。
這件事,從方才起,便一直梗在她心里啊。
烏青的睫羽輕垂,投下一小片陰影。
白滄青眼眸里有震驚。
他沒想到,蘇清婉一開口,問的不是關于下毒一事,卻是問的這個,莫非,這個女人,卻不是村姑那麼簡單?
不可能,她的底細,他了如指掌,她就是蘇溪村一名普通村婦罷了,自小便在這里出生的。
「你來,不是為了那些甘草藥材?」
「你連這都知道?」
這下子輪到蘇清婉詫異了,不好意思的抽出條絹子,擦了擦手,咧嘴道,「抱歉之前誤解你,清婉的確是為了找到那些被高價買走的甘草,才夜潛入府的,不過,卻恰巧听到了那女人要對付雲流墨……」
「你認識他?」白滄青挑了挑眉,微低了頭,遮住眼中的詫異。
「唔……算認識罷,有過一段緣分。」
胡亂的點了點頭,蘇清婉忽然覺得心里有點亂。想到那個男人的安危,心里竟然不平靜了。
要命,這個男人,已經跟她沒有關系了啊?
「你很在意?」
「反正,你能答應我,不殺他麼?」蘇清婉緊了緊鼻子,低了低頭,「你那麼厲害,勢力範圍又廣,要是你要殺他,他就很難活命了。」
「我知道,你不是壞人來的,至于那些想要污蔑你,壞你名譽的人,交給清婉吧,我會幫你平反的。」
說這話的時候,蘇清婉的心里亂的像一團麻,天天的爹,世間唯有此一人,她很難不在意啊。
「……」白滄青沉沉的盯著蘇清婉,無聲的嘆息一聲。
厲害麼?那沒有丁點血色的臉上,攀上一絲無力的蒼白,他連自己的生死都無法掌控。其實,想要殺了那個男人,卻也不是那麼容易。
那個男人的身世,未必比他好到哪里去,不過塵世間,同樣的兩個可憐蟲。可是,他心里卻彌漫著難言的滋味,那個男人,真是好命,能有一個女人,這般在意他的生死,真是幸福啊。
「吱呀--」
一聲,門被推開,一個小丫鬟,恭敬的走了進來。
見了蘇清婉,面上閃過一陣見鬼的神色。
主子從不讓外人進來,這個女人是誰?不過看主子那淡定的模樣,應該是熟悉的。
小丫鬟到底是見過世面,並沒有驚慌,只低了低頭,稟告道,「主子,谷管家和葉大夫在門外求見。」
「讓她們進來。」白滄青淡淡吩咐道。
阿阮,阿谷很快就隨著小丫鬟走了進來,緊跟著他們身後的,還有一位身材窈窕美麗的女子,便是他們口中的葉大夫了。
這行人身後,還跟著背著藥箱等用具的兩個婢女。
這行人進了內室,一眼看到的,除了白滄青,卻還有大喇喇的蘇清婉。
只見蘇清婉這貨,一點要避開的覺悟也沒有,就坐在那張紫漆八仙桌邊,獨佔著大一盤鳳梨酥,吃的香甜,翹著二郎腿兒,歪著身子,自來熟的仿佛這是她的閨房一般。
「啊,我見過你,你是哪位趕車的大哥!」
見了阿谷,蘇清婉一邊嘴里不停,一邊笑眯眯的打了個招呼,「好久不見呀,我來府上做客的!是這家伙請我來的!」
「咳,我說你們要嘗嘗這鳳梨酥麼?口感真是一流的,當夜宵吃再好不過了!我嘗過了,糖分也不多,甜而不膩,還不怕發胖的,咱們女人吃最合適了。」
蘇清婉小嘴喋喋不休的說著,一副自來熟的模樣,「來來,不用客氣的!你家主子不會那麼小氣的啦。」
「……」阿谷。
「姑娘客氣,不用了。」阿阮。
「你是誰?!」葉藍心卻是猛一皺眉,不悅道,「怎麼會在白府,還在,還在白大人的房里?」
「你又是誰?」
接受到葉藍心那恨不得吞吃了她的目光,蘇清婉嘻嘻一笑,反問道。
「我?京都第一名醫,葉藍心是也。」
葉藍心上上下下打量了蘇清婉的衣著幾眼,語氣很是不屑,譏諷道,「我瞧著你,不過是個村姑罷?怎麼混進白府來的,莫非是送白菜?那你可模錯了地兒,廚房在那邊!」
蘇清婉下巴微抬,打量了一下葉藍心,只見她一襲水藍色袍子,長相不俗,清麗標致,眉眼間,倒是與方才的葉藍媚幾分相似,只是沒有嫵媚,沒有那種特別的女人味兒。
她心中一動,猜到這傲嬌的女人,一定就是葉藍媚的妹妹了。
想到方才葉藍媚說的話,她妹妹愛慕白滄青,頓時恍然大悟,難怪這個女人一見到自己,就跟點燃了的火藥桶似得,原來把她當成了情敵。
拜托,她才沒有要搶那個大白薯的意思,成天跟個死人臉似得,看了都來氣,誰要誰拿去!
「葉姑娘,蘇姑娘是我白滄青的貴客。」白滄青的話,听著雖淡,但是那刻意加重了語氣的「貴客」兩字。
卻是讓葉藍心小臉一白,心中一陣揪痛,不可能,她千里迢迢趕來,就是為了他,眼前的一幕,到底是怎麼回事!
「真真美味,咦,我的帕子呢?也不知道掉哪里去了,可惜了一條好帕子!」
吃完最後一口鳳梨酥,蘇清婉拍了拍手中的糕點屑,還是感覺粘手,模模身上的手絹,卻不知掉哪里去了。
索性在衣袖上互相蹭了兩下,這不雅的舉動,惹的眾人掩了嘴,一陣嗤笑。
「姑娘不介意的話,用這條。」一抹黑灰色的水袖伸過來,白滄青嘴角微翹。
眾人一驚,差點絕倒!
尤其是那些伺候的小丫鬟,嘴張的大大的,下巴都快要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