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蒙南招手示意埋好炸藥包的武安素一起躲到服務台後，將兩根引線擰在一起，幻化出一根火柴，在鞋底隨手一擦，一簇橙黃色的火苗伴隨著刺鼻的硝煙嗤啦燃起。
明亮的火焰如同頑皮的孩童般雀躍著，即便相隔足有半米，武安素依舊可以隱隱感覺到這點火光中所散發出的溫暖，和上次打火機上的樣子貨完全不同。
「火柴？你為什麼不直接幻化火焰呢？你能做到的吧？」
武安素表現得就像個剛上幼兒園的好奇寶寶，幾乎完全忘記了此刻還有大量人質等著他們去營救。
「個人習慣，居家過日子，能省就省點唄。」李蒙南沒頭沒腦的回答道。
他不是不想給武安素解釋，而是這看似不起眼的細節如果解釋起來其實相當復雜。
幻術的運用有一個特點，靜止的物體幻化易，而運動的物體幻化難，因為比起靜止的物體單純的空間屬性，運動的物體還多了一個時間屬性。
這樣說或許不好理解，可以想像一下我們看的電影電視，那些看似連續的圖像實則是由每秒24張甚至更多的靜止圖像組成的，幻術對物體的幻化其實也是同樣的道理。
但對運動物體的幻化可不是像影片那樣單純堆畫面那麼簡單，因為幻術師除了要解析物體本身的構成，還要解析這樣物體的運動軌跡，這樣才能施展出一個毫無破綻的幻構幻術。
這樣的持續性幻術對于精神力的消耗是巨大的，往往相同強度的物體，運動與靜止的對于精神力的消耗差距高達幾十倍。
不過在長期的運用中，歷代的戲法師們逐漸總結出了一個近乎于作弊的小技巧——因為幻術的成因來自于人腦對世界的認知，所以追求極致真實的幻構幻術同樣也遵循現實世界的一切法則規律。
這種技巧一直都在被戲法師們使用，但卻從未得到過命名，李蒙南一般稱之為「因果律」，很像佛家的說法。
簡單來說，就是通過幻化構造簡單「因」，來獲得構造復雜的「果」。
就像李蒙南無法通過幻化直接得到爆炸這個「果」，但卻可以通過硫磺、硝石、木炭的「因」來間接實現。
用火柴引出的火也是同理。
因果律最大的好處不僅僅是節省精神力，最重要的是，它可以自行幻化出很多無法直接得到的動態幻術。
比如爆炸，那種隨機無規律的氣體和火焰膨脹效果，就算是目前世界上最快的計算機也無法做到準確計算模擬，更不要說數據運算能力遠低于計算機的人腦。
盡管歷代戲法師窮極一生也沒能搞清「因果律」的由來，但這並不妨礙「因果律」成為幻術運用中一條至關重要的規則。
轟！轟！
黑火藥的威力雖然比起化肥炸藥都遠遠不如，但對付一面並不怎麼堅固的土牆是足夠了。
隨著前後兩聲略顯發悶的巨響，破碎的土塊四散橫飛，大量被爆炸激起的浮塵將整個前台大廳空間籠上一層霧霾般的灰黃色，幾乎伸手不見五指。
躲在大理石服務台後面的武安素雖沒受到爆炸的波及，但耳朵卻被巨大的響聲震得暫時失去了听力。
強忍著內腑因震蕩帶來的強烈惡心感，武安素單手支撐飛身從服務台內躍出，憑著記憶沖入依舊翻滾著的厚厚塵埃之中。
「這個傻妞還真是光長胸不長腦……」
李蒙南搖搖頭，舉起打開攝像頭的手機，找準劫持者所在的位置，借著漫天煙塵的掩護徑直向後方繞過去。
……
帝凌雲是個真名。
如果是在武俠仙俠題材的小說中，單憑如此霸氣測漏的名字，就算不是個主角，至少也會是個有相當戲份的絕世高手。
可惜現實終究沒有小說那麼美好和充滿戲劇性。
按照網上流行的說法，帝凌雲就是個吊絲。
盡管這個早已濫大街的詞匯如今已經成為很多生活不如意者的自嘲稱謂，但和帝凌雲比起來，那些所謂的吊絲也只不過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偽吊罷了。
十四歲輟學回家種地，十六歲跟隨同鄉南下打工，第一次月底拿到工資的喜悅早已被長年累月的重復勞作消磨殆盡，剩下的只有對未來的無盡茫然。
他曾想過打工賺了大錢，就在這座燈紅酒綠的大城市中娶妻生子，再將鄉下勞作了大半輩子的父母也一起接過來，月兌胎換骨成為光鮮靚麗的城里人。
可惜在他進城以後才逐漸知道，他那比得上父母全年種地收入的兩千多塊錢工資，在這座城市中也不過就是幾桌稍好一點的酒席，動輒幾十萬上百萬的房價，不要說他這樣的外來打工者，就是對附近寫字樓里的那些白領精英來說，也是個令人絕望的天文數字。
遍身羅綺者，不是養蠶人。
親手蓋起無數摩天大廈者，卻不能擁有一間可以遮風擋雨的屬于自己的小屋，這不能不說是一種令人心痛的諷刺。
帝凌雲曾談過一個女朋友，那是個單純如一汪清水的女孩，同樣也是懷揣著美好夢想來大城市的打工妹。
和很多第一次墜入愛河的男人一樣，帝凌雲對這個叫小薇的同鄉女孩寵愛有加，相處近半年也不曾有過什麼越軌之舉，生怕破壞了這份純粹的美好。
他曾以為兩人可以就這樣幸福的一直攜手走下去，但直到有一天，小薇卻毫無征兆的對他提出了分手，沒有任何理由，無情得仿佛變成了另一個人。
他幾乎崩潰了，仿佛一瞬間從天堂墜入地獄，他無論如何也想不通，為什麼前幾天還柔情蜜意的女孩會突然變得如此殘忍絕情。
大約是在分手一個多月後，帝凌雲無意中在街上見到了小薇，她更加漂亮，燙著最潮的發型，拿著最新款的手機，用一種他從未听過的甜膩膩的聲音依偎在一名年齡足以做她父親的禿頂老男人懷里撒嬌。
帝凌雲出離憤怒了，如同發狂的公牛般撿起路邊的一塊板磚便沖了上去……然後，被那禿頂老男人身旁一名不知是保鏢還是司機的壯漢一拳擊倒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他至今還清楚的記得，小薇在勸阻了那禿頂老男人不要報案後，蹲在他面前神情復雜的說了一句話。
「凌雲，這就是這個社會的規則，殘酷且現實，你可以選擇抗爭，但你沒有權利要求其他人也和你一樣。」
從那以後，帝凌雲開始變得沉默寡言，每日下工以後，也不再和工友吹牛閑侃，只是躺在床鋪上孤單的玩著自己的手機。
他沒有打破規則的能力，更改變不了自己的命運，唯一能做的只有躲在陰影里默默的****著內心的傷口。
孤單，是一個人的狂歡。
久而久之，帝凌雲開始喜歡上了這種生活，因為在網絡上，沒有歧視，沒有猜忌。
只要你夠義氣，無需酒局飯局也會有人與你稱兄道弟，只要你夠風趣，無需鮮花禮物也會有女孩對你青睞有加。
這就是他的天堂。
有句老話叫「夜路走多終遇鬼」，在天堂這麼一直飄著，帝凌雲也有幸遇到了一位真正的天使。
那是個叫做「空心天使」的女孩，微信頭像是個妖嬈嫵媚的年輕女孩。
當然，在網上泡了這麼多年，帝凌雲從不相信所謂的美女照片，畢竟現在哪個女孩的手機里沒有個美圖神器，吸引他的還是對方那個看起來似乎很憂傷的網名。
帝凌雲習慣于找這樣名字有著淡淡文青氣息的女孩聊天，因為這樣的女孩大多還充滿青澀浪漫的幻想，比較容易向陌生人敞開心扉。
最初他並沒有對這個「空心天使」加以額外的關注，只是如同微信中的其他陌生人一樣有一句沒一句的隨意聊著。
但隨著了解的逐步加深，他愈發有種直覺，那個頭像上漂亮女孩很可能真是「空心天使」本人。
盡管對方從不提及自己的容貌，也從不像其他的女孩那樣時不時在相冊里更新修改得幾乎不成人樣的所謂自拍照，但聊天時字里行間不經意透出的那種孤芳自賞卻是做不得假的。
為證明自己的猜測，帝凌雲決定親自去見這個「空心天使」一面。
大概是因為聊得比較熟了，對方也沒怎麼多做防備，帝凌雲很順利的要到了對方的學校地址。
「空心天使」果然就是照片中的女孩，素顏雖然沒那樣嫵媚有風情，但卻多了幾分學生特有的干淨清新氣質，不由得讓帝凌雲想起了他的前女友小薇。
盡管這個女孩要遠比小薇漂亮得多得多。
帝凌雲忽然發現自己又重新找到了那種心動的感覺，但對方卻顯然很是失望，禮貌性的敷衍了幾句便借口還有作業要寫匆匆離開了。
但帝凌雲並不打算就此放棄，自打他發現「空心天使」與他在網上的聯系明顯變少後，就將聯系方式改成了寫信，而且還時不時的給對方寄一些或便宜或貴重的禮物。
他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妥，追求女孩子哪有不花錢的，他還沒有單純到認為僅靠幾封手寫求愛信就能打動對方的芳心。
帝凌雲堅信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堅信對方一定會被他的誠意打動，為了不給對方馬上拒絕的機會，他甚至在所有寄出的信件和禮物上都沒有標明他的地址。
就這樣半年過去，帝凌雲認為時機已經成熟了……事實上對他而言，這個時機必須成熟，因為此刻的他早已囊中羞澀，已經沒有能力將這種燒錢的追求方式繼續進行下去了。
于是他乘車來到的三山市，滿懷期望的撥打了對方的手機。
拒接，拒接，最後直接關機。
帝凌雲手腳冰冷，仿佛瞬間被抽走了全身的血液。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明明我那麼用心的在付出，為什麼她連我的電話都不肯接？
難道她也和小薇那個賤人一樣，找了其他的男人？
不！不可能的！
我需要見到她！我需要她給我一個解釋！
恍惚中，帝凌雲也不知自己究竟做了些什麼，只是隱約听到一陣紛亂的嘈雜和一個女人的尖叫。
當他清醒過來，卻發現自己正用一把彈簧刀頂住一個五六歲小男孩的咽喉，周圍已被大批警察封鎖。
他甚至還能隱約感覺到頭頂上空的某處有一道冰冷的死亡氣息正在鎖定他的眉心。
無邊的恐懼頃刻充斥了帝凌雲的全身，他知道自己已經沒有了退路，但他卻不甘心就這樣束手就擒，仔細觀察了地形後謹慎的藏身于人質身後，逐漸退至身後商場的地下超市內。
超市內地形復雜，而且存有大量食物和飲用水，如果善加利用完全可以與警方多周旋一段時間，直到警方按他的要求將米妮找到，帶到他的面前。
帝凌雲沒想過逃走，事實上他也不認為自己能從警方如此嚴密的封鎖下逃月兌，他只想再見到米妮，與她相處可能是生命中的最後一段時光。
但隨後帝凌雲卻發現，這是一個陷阱，就在警方將他朝思暮想的女孩帶到他面前的同時，卻從兩個不同方向的入口向他發動了強攻。
據說人在面臨死亡的一剎那對時間的感覺會無限延長，帝凌雲在那一瞬間清楚的看到破門而入的特警向他舉起的槍口，以及仿佛在緩緩扣動的手指。
沒有傳說中一生記憶片段的回想，死亡的恐懼令他的大腦一片空白，只是下意識的雙手護住頭臉，哪怕他明知這種可笑的舉動在子彈面前毫無意義。
不過預想中的槍擊聲並沒有出現，靜止了數秒後，帝凌雲才驚訝的發現自己居然還活著。
超市通外外界的兩個出口已經被完全封閉，而隔絕這一切的，居然是兩堵無法解釋卻又真實存在的巨大牆壁。
帝凌雲不信神明，即便是有信仰，他也不相信舉頭三尺的神明會為他這樣的人降下神跡……如果他真是神明眷顧之人，也不至于會走到今天這種絕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