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那一直盯著景橫波胸的少年,忽然伸手拉了拉耶律祁。
耶律祁笑容里多了點無奈。
「六少。」他道,「少安毋躁……」
「這麼個美人兒你要殺了?豈不辜負了耶律大人素來的憐香惜玉美名?」少年斜著眼楮,「宮胤從上頭摔下,沖力巨大,這網上又已經涂了專門禁制他武功的月光砂,他現在就是個廢人,你還怕什麼?至于讓這麼個美人陪他死嗎?」
這少年對耶律祁說話並不客氣,景橫波暗暗揣測他的身份,一邊對少年露出明媚鼓勵的微笑。
「宮胤詭計多端,不可不防。」耶律祁皺著眉。
「既如此,先殺了宮胤便是!」少年不耐煩。
耶律祁依舊有些猶豫,「宮胤手上的兵符和六國效忠契約,最好還是拿到……」
「那再加一層禁制便是!」少年手一揚,指尖唰地飛出兩道流光,咻咻兩聲,已經穿過巨網縫隙,釘入了宮胤的琵琶骨。
景橫波心中一震,勉力轉頭,看見兩根黑色的長針,各自插在宮胤左右兩肩,宮胤似乎還是沒醒,昏迷中微微皺眉,似也感到痛苦。暴雨中他烏發越烏,臉色便越發的白,下頜微垂,緊靠著領口碩大的淡金珍珠,越發顯得薄唇淺紅,如雨後零落的櫻。
一股淡淡的血腥氣逼入鼻端,大雨也沖刷不去,景橫波心中微顫,轉開眼楮。
「怎樣?」少年手辣心黑,神情若無其事,「這可是我斬羽部名動天下的密法,一針入骨,兩針鎖魂,宮胤現在連一根手指都動不了,你還怕他怎地?」
不待耶律祁回答,他已經換了臉色,笑吟吟撐傘上前。
「美人兒。」他將傘移到景橫波上方,手臂撐在一邊樹上,笑吟吟俯下臉,「我來替你解開好不好?」
說的是解網,眼光卻落在衣襟上,醉翁之意不在酒,滿滿都是毫不掩飾的挑逗。
景橫波也在笑,目光流水般掠過他的臉,一臉笑意盛放如玫瑰︰「好呀,就知道弟弟最貼心了。」
看清楚你的臉,叫你弟弟以後和你不貼身!
「真是個知情解意的妙人兒,想不到陪耶律國師出來一趟,還有這樣的收獲……」少年笑得越發得意,伸手去解網扣,手指卻有意無意捏向景橫波。
「小心!」耶律祁忽然掠了過來。
與此同時景橫波臉一偏。
她身側宮胤忽然睜眼!
少年被他清冷炯澈目光一盯,驚得一呆。
一霎間,宮胤下頜向內一收,他頜下一直被下巴緊緊壓著的淡金大珍珠,忽然爆開!
「咻。」
一道淡金色的光芒,細若雨絲,射入少年的指尖!
「啊!」少年驚叫後退,下意識趕緊甩手。
「別甩!」耶律祁又叫慢了一步,那金色細絲竟然被甩了出來,帶著幾滴黑色污血,逆著傾盆雨水直刺向上,撲入先前那一縷誘敵的淡紅色煙霧中。
「糟糕!」耶律祁跌足,下意識抬頭去看煙霧,正在此時少年腳底一個踉蹌,打了個旋撞在他手臂上。
耶律祁注意力都在煙霧上,隨手一扶,扶完之後忽覺不對,立即又將少年推開。
這幾個變化如閃電,遠處箭手還沒注意到,忽听上頭「蓬」一聲炸響,那淡紅不散的煙霧,忽然變成了金色!
景橫波目瞪口呆地仰望。心想這是剛才那金色細絲導致的?什麼玩意這麼牛逼?
耶律祁仰望煙霧臉色難看——消息還是傳出去了!馬上宮胤的護衛就會追來!
他忽然覺得手臂一陣涼一陣熱,低頭一看,半只手臂不知何時變成了淡金色,尤其小臂正中,淡金的五指印特別明顯。
是剛才那少年抓過的地方。
再看一眼那少年,已經倒了下去,臉色淡金。
大雨中耶律祁臉色也似發黃了。
景橫波看得一陣陣吸氣,剛才她只是感覺到忽然被宮胤掐了一把,感覺到他要出手,立即一讓,誰知道後頭就生出這麼多事來。
這家伙好厲害,一顆珍珠便連傷兩敵,還能彈入煙霧示警,立即咸魚翻身,立于不敗之地。可是仔細想來,他之前一直在裝死?他怎麼知道那少年?又怎麼算定他會上前?又怎麼算定那少年會甩手?甩手之後會踫觸耶律祁?還有那射珍珠的角度,是不是也是經過計算的?
每個人的態度、反應、動作,稍有差池便不可能達到這樣的效果,他是怎麼做到的?
難道今日一切,其實原本就在他算中?
細思恐極。
忽然間山谷中只剩下了大雨嘩嘩聲。
「咻咻」兩聲,剛才釘在宮胤肩上的黑色長針,被激了出來,穿透雨幕不見。
景橫波眼角一瞟宮胤肩部,長針釘入的破洞里,隱約可以看見一個發黑的很深的傷口,在他玉似的肌膚上分外顯眼,然而她隨即瞪大了眼楮——那傷口顏色越來越淡,越來越淺,竟然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自動愈合!
這家伙練的是什麼功夫?這麼神奇?
景橫波想起從耶律祁口中听過的「般若雪」三個字,听起來就很高大上,還帶點禪宗的韻味,宮胤也如雪似冰,連肌膚都似是透明的。
宮胤緩緩從網中坐起,他到此刻依舊從容清越模樣,清淺神態隱含睥睨,那神情好似他在上頭訓話,下頭兩個才是被網捆住的俘虜。
「還有半刻鐘,他們會趕來。」宮胤開口,語氣淡如寒暄。
「那又怎樣?」倒在地下的少年咬牙冷笑,「你的手下這一路被我們伏擊,幾乎都受了傷,早已戰力大減,就算趕來,能敵得過我們麼?」
宮胤看也不看他一眼,只對耶律祁道︰「說實話,你這計劃不錯,半空煙柱可稱妙手。只是可惜你和戰絕在一起。」
耶律祁苦笑。
景橫波深有同感——不怕神一樣的對手,就怕豬一樣的隊友。
當然,擁有了豬隊友還遇上神對手的耶律祁,更倒霉一些。
「斬羽部臨近邊境,路途比較好走,常和周邊各國隱秘通商,十分富足也有人脈,我需要他們的力量,在異國對你截殺。」耶律祁最初的挫折過後,倒也平靜下來,從容對宮胤解釋。
在大荒國內,想對宮胤下手幾乎是不可能的,唯一的機會就是趁他月兌離勢力範圍遠在他國,可宮胤在別國勢力不足,耶律祁同樣不足,要想截殺宮胤,自然要和別人聯合。
耶律祁和八部中最富有的斬羽部聯合本來是件好事,可惜斬羽部派來主持此事的第三代嫡幼子戰絕身份雖然貴重,武功也算不弱,卻有個的缺點。
戰絕身份貴重,耶律祁無法指揮,因此成了這場截殺最大的變數。
「你……一直也在等吧。」耶律祁語氣越來越肯定,「你甚至知道來的是戰絕,早已對他做過了解。」
「想要解藥嗎?」宮胤直接轉話題。
「據說你使用的毒藥,從來沒有解藥。」耶律祁冷笑,「你不會給敵人生存的機會。」
「你錯了。」宮胤唇角露出一個淺淡的笑容,「我的毒藥都有解藥,只是我的解藥,從來沒有人能拿到而已。」
「那你需要什麼條件?」耶律祁目光灼灼,「你拿出解藥,我立即退走,如何?」
宮胤唇角笑意淡淡譏諷。
「或者你還要我付出什麼代價?」耶律祁隨手一指那網,「你別忘記,你也受了傷,我的解藥,也不是那麼好拿的。你逼急了我,我就下令對你射殺,回頭從你尸體上找解藥,大不了讓人一個個試過去罷了!」
「你射殺我,便永遠也獲得不了解藥。」宮胤淡淡地道,「因為解藥,就是我腕脈三分處第一次取出的活血。」
耶律祁一怔。
「不過,我不需要你付出代價,也不需要你交換解藥。」
耶律祁又一怔。
「刀。」
耶律祁手指一抬,射過去一把刀,宮胤接住,輕輕在腕脈上一按,又道︰「瓶子。」
耶律祁抬手彈過去一只瓶子,宮胤腕上鮮血涔涔而下,灌滿一瓶。隨手扔了回去。
耶律祁接住,神情終于露出一絲茫然,似是不敢相信這麼容易就得到解藥。
瓶子里血色鮮紅,不可能有毒,瓶子和刀都是他自己的,當然也沒毒。
他也隱約听過,宮胤武功獨特,而且特別呵護自身精血,早有人猜測他的血十分緊要。
隨即宮胤一句話就讓他變了臉色。
「只有第一次取出的活血,才有解藥的效果。之後三天內取出的血都無效。」他烏黑澄澈的眼眸在大雨中依舊熠熠,閃爍著一層淡紫的華光,「這一瓶,就是唯一一份解藥。」
耶律祁退後一步,瞬間臉色鐵青。
景橫波想了想,從齒縫里「嘶」地一聲。
好狠。
一份解藥,兩個中毒的人,給誰?
何況解藥三天之後才能出第二份,耶律祁用腳趾頭想也知道這第二份是拿不到的,也就是說,解藥是唯一的。
想拿解藥還不能殺宮胤,宮胤已經先把自己置于不傷之地。
因此,為了這唯一解藥,耶律祁和戰絕必定要自相殘殺。一般來說應該耶律祁佔上風,可是他奪了戰絕解藥,導致戰絕毒發身亡,好容易結成聯盟的兩家,必定翻臉為敵。
而他不顧戰絕性命奪走解藥,為了滅口,自然也要把戰絕的人都殺了,于是他的勢力大減。
他勢力大減,又得罪了斬羽部,自身還中毒受傷,和宮胤之間的追殺勢態立即便調轉了過來。能不能安然回國的,就變成了他。
就算他安然回國,他和斬羽部聯盟必毀,宮胤還可以拿這件事做文章。
由此翻推下去,宮胤可以做的事很多,影響更是足夠深遠,這何止是一石二鳥,一石足可以砸壞七八鳥。
而達到這樣的效果,並不是臨時起意能做到的事,難道……
頭頂忽然有叱喝之聲,景橫波勉力抬頭,隱約看見山壁上人影翻飛,快速攀援而下,耶律祁這邊的戰士紛紛上前堵截,卻都不是對手,不斷有人影翻落,不斷有人倒下,在雨水中濺開艷麗的血花。
景橫波再一次目瞪口呆了——下來的這一群人,戰力彪悍,速度驚人,哪里還有前幾天個個掛彩精疲力盡的衰樣?
「給跪了!」她嗚嗚地哭。
尼瑪預感沒錯!果然大神夠狠!
什麼連日征戰?什麼頻頻受傷?什麼戰力耗損?
宮胤!
一直!
在誘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