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白眼底的神情也很奇怪,有人隱約听見他喃喃道︰「這回可算是下了決心了……」
滾滾黑煙上沖雲霄,在深藍天幕上寫一道如劍如驚嘆的警告。
眾將覺得不可思議,紛紛勸阻,勸阻無效之後便寄希望于總統領英白大人勸阻,但讓人更加掉下巴的是,不懂軍事的陛下犯傻,百戰統帥的英白也犯傻,他竟然一言不發,捧著酒壺,眯著眼楮看那烽火無可阻攔地被燃起。
狼煙一起,四面告警,戰略意圖立即被發現,閃電戰從容進出就成了夢想。這支孤軍,會被沉鐵軍和其余想要趁火打劫的軍隊,堵死在沉鐵內部!
孤軍深入敵國,身後還有虎視眈眈的敵人,唯一的勝算就是以閃電戰快速打個來回,讓別人來不及鑽空子,眼看女王也是這個打算,怎麼在這關鍵地方,竟然要對方點燃烽火?
女王瘋了<?
這下別說那被俘的城主不敢相信,連將領們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誰知道景橫波連下三城,在接近沉鐵中心的東寧城城頭,她破例上城,在欣賞了一番沉鐵士兵的狼狽之後,對那抖抖索索的城主道︰「點燃求援煙火。」
軍中一些老成持重的將領,原本不贊成她這麼貿然專斷地出兵,如今看她兵鋒所指,侵掠如火,算著照這速度,完全可以打沉鐵一個猝不及防,還可以在上元有所動作之前,迅速打一個來回,也便稍稍放了心。
她維持著這種速度,連下沉鐵部邊境三城,每次都是打垮了城門,就轉身離開。她在沉鐵大地上一路疾走,拖一把閃亮的刀,一路哧哧剖開沉鐵毫無準備的城防,所經之處,人仰馬翻。
景橫波連關城都沒登,甚至也沒去大牢尋找鐵星澤三人,她知道三人一定已經被押解去王城。她好像就是來騷擾的,把關城打了個稀巴爛,甚至沒派人駐扎,抽身就走。
之前派來擒下鐵星澤的軍隊,已經撤走,現在關城上數百人,哪里是大軍的對手。一刻鐘,大軍便碾壓過了關城,將那個守城官月兌光了吊在城頭。
所以當關城守門官,忽然看見城下出現一片黑壓壓人頭時,直接傻了。
景橫波大軍出轅門時氣勢洶洶,卻在一出三縣之地就分散而行,直到臨近沉鐵部關城附近,才集聚軍隊,直撲關城。
從玳瑁到沉鐵,抄個近路的話,其實比玳瑁東部到南部還近。
……
「去沉鐵。」
半晌,他擲卷而起。
直覺和分析告訴他不對勁,關切和心情讓他不能安坐。
黃昏的夕光打在他眉尖,濃眉墜著沉沉的心事。
他默然。
「天棄被派去護送鐵世子,沒有回來,我等懷疑就是天棄在沉鐵出了事,才導致女王出兵。」
「天棄呢?」
「大統領聯系不上。」護衛答,「據說此次領軍的就是大統領,但我們的人根本無法接近。」
「有無聯系大統領?」他立即問。
「是。」護衛回答得簡單,「我們發現時,軍隊已經出了三縣,因為精英盡出,也因為女王出兵太快,周邊三門四盟七幫等,都來不及反應,眼看著女王的軍隊,就要抵達沉鐵部關城了。」
這消息令他也震驚,以至于他瞬間手背繃緊。
「女王大軍忽然出三縣?」幽暗的室內,白衣如雪盤坐的人,忽然抬起了頭。
……
「哎呀呀也許?我要去找他,問問他小波兒身材到底怎樣?」
「英白咋了?偷看她洗澡了?」
「蠢貨,用腳丫子都能看得出,她這不是軟禁英白嗎?弄那麼一大堆人跟著英白,撒個尿都有人看大統領尿得遠不遠,你說英白還有什麼自由?」
「……不知道謝謝。」
「啥?啥?」
「這還不簡單……」
「你說波波在玩什麼把戲?」
一眾幕僚面面相覷,隱約覺得不對勁,七殺開始奸笑,互相搗胳膊。
「明白!」
「這點小事哪用大統領親自干。」景橫波手指一彈,來了幾個中級軍官,當即簇擁著英白去了,景橫波囑咐,「你們幾個,在出門這段時間,務必好好跟隨照顧大統領,好好和大統領學學,隨時準備聆听他的指示,明白了?」
英白目光一閃,揚揚酒壺,「行啊,不過出門之前,可得讓我打滿酒。」
「就你話多!」景橫波又一巴掌把他拍回去,笑看英白。
「不妥。」伊柒又道,「現在軍中中級軍官多半都是裴樞手下,你讓英白去管算個什麼事兒,好歹你等裴樞回來啊……」
「你才被門擠了,你全家都被門擠了!」景橫波一巴掌拍開他。轉頭對正在喝酒的英白笑道︰「這是我橫戟軍第一次出戰,務必打個頭彩,震懾十五幫和周邊諸部,我不懂軍事,還請大統領偏勞了。」
伊柒撲過來,抱住景橫波腦袋左瞧右瞧,喃喃自語,「腦子被門擠了?看不出來呀。」
還大軍傾巢而出,這背後的上元,要是乘虛而入怎辦?
沉鐵部大王雖然過分,但因此就二話不說出兵,這是要鬧哪樣?
她以前從來不獨斷專行,今天怎麼這麼大的事,商量也不商量,說出兵就出兵了?
女王這是怎麼了?
連七殺在內,所有人都還維持著目瞪口呆的造型。
看著軍隊源源不斷開出轅門,景橫波才回身,看看自己的屬下們。
萬人隊嚓地一聲一個轉身,似一片齊整的稻田,嘩啦一下被風翻過方向。
「很好。」景橫波跳下高台,「開拔!」
「打他娘的!」
「很好。」景橫波一指沉鐵部方向,「沉鐵大王,驕狂暴虐,竟然敢公然向我挑釁,將天棄將軍和夏女官下獄,你們說,怎麼辦?」
「讓他死,他不死,我們死!」
「人說主辱臣死,如果有人辱我,你們打算怎麼辦?」景橫波開門見山。
「陛下!」萬人轟然相應。
「親們!」女王向來對自己軍隊都這麼稱呼,大家也習慣並喜歡——這麼一個美人,紅唇白齒,笑吟吟對自己說「親」,這感覺真他娘的好!
她的軍隊,叫「橫戟軍」。
美的力量無遠弗屆,據說很多人投軍,就是為了看一眼傳說中艷名遠揚,人生跌宕的女王。
她站在台上,本身就是最美的旗幟,所有士兵仰臉望她,眼神發亮。都覺得她在看自己,都覺得她這麼對自己笑一笑,為她去死也可以。
景橫波很懂得利用年輕士兵對出眾女性的愛慕心理,每次軍前出場,從來都精心打扮,務必回回保證驚艷效果。這也是為了她的女子商場做準備,她是大荒的明星,她要用自己的明星效應,最大推動自己的商業王國,她的每一種妝扮,每一件出場的衣裳,乃至發飾發型,將來都會是她商場的主打產品,利用女人的虛榮從眾心理,狠狠賺上一票。
不等眾人表達疑惑,景橫波快步上了閱兵台,她今天一身紅色騎裝,黑色馬靴,黑色長發扎個大馬尾在身後一甩一甩,手中黑色馬鞭也一甩一甩,俏麗英爽,帥得令所有人眼前一亮。
因為暫時沒有戰事,很多人被景橫波派出去,籌備商場,開荒闢地,黑水澤尋寶。平常在營中只有五千人左右,然而此刻眾人一跟著出去,赫然發現足足一萬人已經在校場等候,而且全部是排名靠前的精英隊伍。
景橫波自己則以三縣之地的稅額,在大荒各地開始籌備自己的女子商場。她認為無論什麼時候,女子的錢都最好騙。她要讓自己的美容理念,風靡于大荒土地。女子商場和她在帝歌時設想得差不多,服飾首飾美容齊上,連面膜都準備好了,有營養液面膜,蔬菜瓜果面膜,以及招牌經典產品︰黑水沼澤泥面膜。後者是景橫波親自去了一趟黑水澤,在黑水澤盛產名草名藥的一處區域挖回來的泥,一般這種礦物泥都含有很多微量元素,現代那世也是高端面膜產品來源之一,景橫波親自試驗,又加入了一些營養液,效果極好。這東西除非動用軍隊,一般人根本拿不到,景橫波定位為高端產品,專門推銷于六國八部的王族,價比黃金,務必要賺他們個屁滾尿流。
兩萬人要養活,是個大開支,那就以軍養軍,開田闢地,自耕自產。另外這里還有黑水澤,富饒而危險的黑水澤,成了士兵們的探險地。有了天星寶舟,人人聞之色變的黑水澤,也變得不再那麼不可接近,景橫波控制著寶舟的生產數量,以免沖擊市場,就算自己麾下軍隊,也是根據表現來配給。從黑水澤里得來的產出,無論是賣往內陸還是周邊各國,都是價格高昂,足夠維持兩萬軍隊的開支。
這段時間,景橫波一路搶地盤,降伏收納麾下者已有兩萬余。她麾下本就有最精英的中級軍官,封號校尉和裴樞手下,打散了分到這兩萬人中,都是帶兵的好手,轉眼就成了建制周全的軍隊。景橫波搭配管理,一個封號校尉搭配一個裴樞手下,再搭配一支軍。誰正誰副?自己爭;每支軍隊誰高誰低,配給如何?自己爭。隊比試、營比試、軍比試,不斷的競爭促使所有人不斷地鍛煉,不然就地位低下,吃不飽穿不暖,惹人嗤笑。最出眾的就編入精兵營,一流配給待遇,務必讓每個人都如踩籠子的松鼠一般,動個不停。
明明天棄紫蕊被擒的事件是突發事件,而且消息剛剛才傳過來,可不知道為什麼,女王剛剛發飆沖出去,轉眼麾下精英已經集齊。
不正常的事兒還在後頭。
……
眾人面面相覷——女王最近很不正常啊很不正常……
「不行!等你們交涉,黃花菜都涼了!」景橫波一陣風般卷了出去。
「陛下三思。」老成持重的常方瞿緹等人,急忙勸解,「您根基未穩,外有玳瑁武林虎視眈眈,內有明晏安拼死掙扎,不宜多方樹敵,或者由我等先出面向鐵風雷交涉……」
無人應聲,一堂的人眼珠子圓溜溜地瞧著她。
「呔!」女王橫眉豎目地道,「大膽鐵風雷,竟然敢打傷天棄,扣押紫蕊,將我的人打下大牢!這是在打我臉的節奏啊!來人!隨我兵發沉鐵去也!」
「砰。」一聲,景橫波的巴掌重重地拍在桌案上,驚得所有人都嚇了一跳。
……
鐵風雷一眼掃過,濃眉一聳,「成孤漠請求和我結盟?」
「在下為大王帶來了一封信。」那人從懷中取出信,交給鐵風雷,「大王看了,便知道喜從何來。」
「哦?」鐵風雷眯起眼楮,「何喜之有?」
院子里,有個全身灰斗篷的人,在陰影里等著他,一見他便道︰「恭賀大王!」
「那便好好審問。」鐵風雷一揮手,推開身邊女子,那女子猶自想要貼上來,他抬手便是一個巴掌,重重扇開,看也不看那婉轉倒地嬌啼的女人,大步走出了宮殿。
但這樣的失誤,不能在殘暴的大王面前展露,回報的人便道︰「是七王子的護衛。我等定會嚴加審問。」
屬下面面相覷,一場亂戰,竟然都忘記了問天棄和紫蕊的身份。
最後才問︰「對了,那一男一女是誰?」
模了幾把小妾的腰,忽然又道︰「那個忽然出來,給他撐面子的女人是誰?帶來我瞧瞧美不美。」
又不耐煩地道︰「要不是當初老頭子可能告訴他大王印在哪,我早殺了他!」
半天之後,沉鐵新任大王,已經听說了這里發生的事。他摟著新娶的第十三房小妾的腰,滿不在乎揮揮手,「那就關著好了!」
……
「無妨。」夏紫蕊眼眸里光芒閃耀,「我已經讓鴿子報信,我想……」她笑一笑,看著上元方向,「沉鐵要有麻煩了……」
喧囂聲里夏紫蕊微笑,身邊天棄擔心地問︰「你也來自投羅網,沒人報信給景橫波怎麼辦?」
風將掛簾的金鉤吹落,掩住了關琇瓏失色的臉。四面一片靜寂,半晌,副將氣急敗壞的聲音響起,「拿下!一起拿下!」
那些詞句太過灼熱,灼著了他也灼著了她。
夏紫蕊原本是故意要氣人,說的時候只當說台詞,然而說到後來,感覺到挽住的那個男人的顫抖,心中忽然也似有輕顫。
轎子里關琇瓏臉色慘白,似一張鬼面具,浮凸在一片黑暗里。
鐵星澤臂膀微微一顫,霍然轉頭看她。
「他下獄,我也下獄,他不走,我也不走,他離開,我也離開。」夏紫蕊仰臉看著鐵星澤,一臉存心要氣死關琇瓏的款款深情,「背井離鄉沒關系,零落天涯沒關系,哪怕淪落地獄也沒關系。我是女人,心志脆弱,無論是年輕幼稚還是老來通透,都只知道,女子該從一而終。和出賣尊嚴換來的富貴榮華比起來,和踏實牢靠的那個人在一起,才是最實在的。」
士兵拿著繩索,一時愣住了。
「把我也捆上吧。」
夏紫蕊此刻倒比他自然,伸手向一邊的士兵一招手。
鐵星澤此刻完全失了先前的從容,木木的,夏紫蕊挽住他,他也沒有反應。
有時候,言語的刀,才最狠。
關琇瓏挽簾的手一顫,咳嗽轉烈。
「良家子,何須理會賤妾。」她答。
夏紫蕊看也沒看對方一眼。
「夫人在問你話!」有人呵斥她。
夏紫蕊卻根本不理她,只上前,挽住了鐵星澤的胳膊。
關琇瓏那種荏弱里的凜冽,遇上這樣的高貴,也不禁有些慌亂,咳嗽一聲,問︰「你是誰?」
晨曦里,士兵們贊嘆地看著走來的女子,他們不明白什麼是久經錘煉的宮廷禮節,只覺得這女子很美。
心底有火在燒,她臉容卻平靜,昂起的脖子最優美和驕傲的弧度。
哪怕此刻她並沒有完全想好,但那幾句對話,讓她決定必須這麼做。
她就是要走出最美最高貴的步伐,好撐起那男子踉蹌的自信。她要讓關琇瓏看清楚,被她棄如敝屣的那個人,依舊有人願意跟隨。
她相信自己,雖然走在尸首之中,但此刻的步態,為一生最美最高貴。
這樣走出來的步子,翩然又莊重,最是宮廷上佳氣度。
腰背筆直,裙角不動,每一步步距相同,精準得似乎用尺子量過。
夏紫蕊在千軍注視下,在鐵星澤舊愛的注視下,一步步走得挺直。
轎中關琇瓏愕然抬頭,便看見一個女子,從一棵樹後轉出,緩緩步來。
「她不接,有我跟。」忽然一個聲音打斷了她的話。
那女子猶自不放過,還是那麼輕輕柔柔地道︰「七王子年紀也不小了。可早些把親也成了吧,只是听說大王想讓七王子回帝歌,促成帝歌與沉鐵永世和平。也不知道萱亭小姐,願不願意背井離鄉,隨七王子永居帝歌?不過她今日既然沒來接你,想必也……」
鐵星澤踉蹌一步,足跟靠住了一具尸首,才勉強控制住沒倒下。
「七王子又誤會了。」轎中人又輕咳一聲,「賤妾完全是自願。賤妾嫁給大王,心中十分歡喜。大王待賤妾溫柔體貼,日日相伴。」她忽然笑了笑,道,「賤妾是女人,心志脆弱。賤妾早年太過幼稚,年華漸漸老去時,卻有所醒悟。終于明白,和千里之外渺茫無期的虛無溫柔比起來,相伴身邊的良人,才是最實在的。」
半晌鐵星澤才開口,聲音第一次出現微微顫抖,「琇瓏,關琇瓏……你縱不能再繼續等我,也不該這麼……自甘下賤……」
那尸首身上十幾道刀痕,他想著鐵星澤此刻感受,也和那尸首死前差不多吧……
鐵星澤袖子微微顫抖,天棄轉開眼楮,麻木地看路邊一具尸首,他覺得尸首比此刻鐵星澤臉色好看多了。
「七王子誤會了。」女子柔柔地道,「賤妾只是大王第十二房妾,不敢當王妃之稱。」
「那,」鐵星澤緩緩道,「還未恭喜琇瓏姑娘,受封王妃。」
「本來也取下來了,不過大王說,」女子聲音柔婉,「今日既然前來迎接七弟,不妨也將當初七弟所贈之物戴上一件。你我如今也是一家人,原不必分什麼彼此。」
鐵星澤閉了閉眼楮,又問︰「如何鴿血寶石戒指不取?」
那女子靜了靜,答︰「大王賜了賤妾金瓖玉鐲,更配賤妾身份。所以當初那個白玉鐲,取下來了。」
鐵星澤凝視著那手指,半晌緩緩道︰「你如何換了鐲子?」
這女子給人感覺清雅荏弱,實在不像是會做這樣濃艷打扮的人。
天棄卻以他的女性心理,注意到那手腕上還有金瓖玉翡翠手鐲,非常沉重華麗,和指上寶石顏色相沖。
那女子手指一直擱在窗邊,指上寶石熠熠,似提醒,又似刺激。
而且那女子孤身前來,號稱夫人,卻連個伺候的人都沒有,還要自己掛金鉤,這又是什麼意思?
天棄心中暗叫不妙,和鐵星澤有瓜葛的兩個女子,無論哪個以已婚女子形象出現,都不大對勁。
鐵星澤便如再被打了一拳。
那雪白手指,慢慢掛起簾上金鉤,隱約可以看見轎中人烏發雲鬢,是已婚女子裝扮。
果然,輕咳之後,那轎子里的人,輕輕道︰「賤妾奉大王令,前來迎接七王子。王子遠道而歸,路上辛苦。」
如今來的,只怕便是其中之一了。
他記得當初听說,鐵星澤有個指月復為婚的未婚妻,卻還有個一直在等他的愛人。
天棄看一眼那陰笑的副將,心中若有所悟。
鐵星澤身子又是一晃。
聲音嬌弱,果然是女子。
片刻,轎子里有人輕輕咳一聲,又咳一聲。
關城之下,一地斑斑血跡之中,轎子無聲,凝望著轎子的鐵星澤也無聲。
剛才一番拼殺,都沒能讓鐵星澤亂了呼吸,現在這是怎麼回事?
身邊鐵星澤似乎在緩緩呼吸,敏銳的天棄听見他氣息有些雜亂。
天棄一震,幾疑自己眼花。
他抬頭,一霎間竟似見鐵星澤眼底水光一閃。
他感覺到身邊鐵星澤,身子一震。
掀簾的手雪白縴細,天棄正想著鐵星澤的娘保養得真好,就看見那手指上,一枚鴿血寶石戒指,艷紅到驚心。
鐵星澤和天棄都有些緊張,眼看那停在三丈之外的轎子,被人輕輕掀起轎簾。
一乘小轎悠悠抬來,轎子華麗精致,一看就是女用轎子。
唉,都怪跟著女王,太順風順水,已經受不得任何委屈了。
看鐵星澤神情,似乎也有這樣的擔憂,天棄不禁暗暗後悔。
天棄眉頭一皺,心想不會是鐵風雷挾持了鐵星澤的娘吧?此刻他才想起鐵星澤忍讓的原因,他的母親還在王城呢。
那副將裝模作樣一拍額頭,「我這健忘脾氣,怎麼忘記這一著呢?啊呀呀這要早點把人請出來,也許就沒這場誤會了……」轉頭呵斥,「還不趕緊請夫人?」
鐵星澤目光一凝。
「七王子說大王沒有親情?」他呵呵道,「話怎麼能這麼說呢?大王可是很記掛七王子的,一听說七王子抵達沉鐵,立即就派了親人來迎接您了呢。」
倒是被撕掉半邊耳朵的那名副將,陰陰地笑了。
軍中崇拜強者,因此此刻反而沒有人再呵斥他們。
何況還有腳下這許多尸首,告訴他們誰才是強者。
士兵們也不是沒見過在戰場上,故作豪氣的人,但那些人狂言亂語時,說不定偷偷尿濕了褲子。倒是面前這兩人,不色厲內荏,從容談笑,更令人不敢小覷。
千軍靜默,一時凜然。士兵們並不太懂他們在說什麼,只覺得這般從容風采,令人肅然。
兩人腳踩尸首,相視而笑,瑟瑟冬風下,萬軍不過等閑。
一個從容微笑,「共酒肉只能是朋友,共患難才能成知己。」
一個哈哈大笑,「先前我還怨你毫無男子血性,此刻才知你原來心中清晰分明。好,你這朋友,我交了!」
一個說︰「我願兄弟敦睦。這兄弟,親兄弟算,義兄弟也算。他人若不以親情相念,我便只能以恩義權衡。天棄兄弟為我赴湯蹈火,我萬萬沒有讓你再為我委屈的道理。」
一個說︰「當真?」
一個說︰「我念親情,奈何親情不念我。真要狹路相逢,請天棄兄不必顧忌。」
一個說︰「我想殺了鐵風雷,那才叫真痛快。」
一個說︰「都是因為我,天棄兄才受了委屈。回頭定還天棄兄一個痛快。」
一個說︰「人家今天殺得好痛快,早該如此!」
被擒後的兩人,被捆了個五花大綁,卻神情淡定,站在尸首堆中聊家常。
死傷慘重,守關副將牙關咬得格格直響,如果不是大王下令,不得殺鐵星澤,他早就下了死手。
這一戰,從黎明戰到中午,鐵星澤和天棄固然成擒,但沉鐵軍,也付出了沉重的代價。帶兵的副將給天棄撕去一耳,其余眾隊長多半有傷,士兵死一百余,傷三百余,遍地尸首和在血泊中申吟的傷者。
但鐵星澤和天棄這一戰,愣是將千軍殺了個對穿又對穿,一條血路從人群中犁過去又犁出來,滿天里濺開紅紅白白。遍地泥土染血粘膩,靴子踏進去一時都拔不出。
這場戰斗按說沒什麼懸念,向來萬人敵並不存在,再高的高手,面對千軍萬馬,個人能發揮的作用也有限。兩人對千軍,一人一槍就足夠累死人。
鐵星澤嘆口氣,轉頭看了看紫蕊離去的方向,撲入戰團。
「拿下!拿下!」叫嚷聲驚動全城。
一聲慘叫,半空里拋出一只血淋淋的耳朵,似要將曙色染紅,天棄快意的大笑響徹雲霄,「叫你欺負人家,人家打你了啦!」
「保護將軍!保護將軍!」士兵們驚慌大喊。
偽娘笑聲嬌媚,身姿卻矯健如鷹,張開的雙臂如巨翅,一掠便掠過了黑壓壓的人群,直奔軍中主將而去,「擒賊先擒王!」
鐵星澤被他一口一個人家,麻得渾身過電似地一顫一顫……
「人家還想知道,女王陛下到底把不把人家當閨蜜啦。」天棄又羞澀又不滿又傲嬌地哼一聲,「她為紫蕊可以闖上元,就不能為我闖一次沉鐵?」
「你何必?」
天棄卻如雙足生根于地,穩穩站著笑道︰「人家想知道,沉鐵的大牢,待遇會不會比玳瑁好?」
「天棄兄,你輕功無雙,你也走!」鐵星澤向外推天棄。
紫蕊踉蹌跌出,看見兩個男人,已經被黑壓壓的大軍淹沒,一個關城一般只有百人隊,此刻卻有數千人立即涌出,顯然早有準備。
「回去向女王報信!」
「走!」
兩個男人看一眼洶涌的人群,再互看一眼,毫不猶豫將紫蕊向外一推。
關城前早已備好數千兵士,鐵甲寒光將人的視野染成一片蒼青色,不容分說便出手,鐵星澤和天棄避無可避,也只有一戰。
他急于討好新王,有意羞辱挑釁鐵星澤。如果能將鐵星澤擒下送交御前,大王一定很高興。
他們卻不知道,關城的守城官,根本不知道他們的身份,只以為他們是鐵星澤的護衛。
黑水女王麾下每日無數人來投,勢力極速膨脹,本身一身神術,更有高手如雲,換誰家勢力都要掂量幾分,輕易不肯樹敵。這王座還沒坐熱,還要對付兄弟們奪位的三王子,當真一點也不當回事?
天棄和紫蕊只是有些奇怪,鐵風雷這麼囂張?當真一點也不在乎景橫波的面子?
真心想欺負人的人,不會因為忍讓就罷手。
傻子也看得出,這不是忍耐就可以解決的問題。根本就是存心要欺辱,這里忍下了,別處還是會挑起來。所以天棄懊惱不如早點打個痛快。
紫蕊不說話。
天棄忽然懊惱地嘆了一口氣,道︰「白忍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