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同，墜入火中。
然後。
忽然一條人影，沖過高高人群，射入熊熊火場，撞上傾毀的橫梁，踢開爆裂的立柱，一把抱住了她。
狂呼聲如海嘯。
身下就是火場。
她在萬眾驚呼聲中墜落。
烈焰逼人，酒氣上涌，腳下沒有憑借，渾身無力。
嚓一聲，頭頂不遠處斜斜的一截橫梁，忽然斷了，當頭而下，堵住了她的去路。她要縱身閃開，又是 地一聲，已經燒得酥軟的梁柱兩半裂開，她腳下落空。
這一霎心灰若死，腳步一亂。
絕望之後迸發希望，希望之後再絕望。這般滋味，最難熬。
宮胤無論如何不會這樣穿。
耶律祁。
滾滾濃煙令她辨不清來人面目，但卻可以大致看清那<人衣著。深色衣裳，寬袍大袖，領口開得很低，露一抹平直鎖骨，甚至還有半邊胸膛……
然而下一瞬她的眼光就黯淡了。
她睜大眸子，一支手臂猶自高抬，卻忘記了下一個動作。
……
你且住，看一看我——
橫波，我來了。
他看也不看，只向那火場方向。
幾條人影撲出，是英白天棄等人，接下這無邊箭雨。
箭矢如飛雨，撲出火場奔向他。
他听而不聞，腳踩最外圈人頭，高高飛起。
他卻根本無心欣賞，飛躍向黑壓壓的人頭。有人已經看見他的到來，大喝︰「何方來人！放箭！」
再在這大火映襯下，別生淒艷淒愴，驚心。
那一舞怪異又美艷，每個動作都極盡女子身體柔韌靈動之美，極盡女性天生誘惑，似一抹艷色紅唇，將這天地所有懵懂和潛藏喚醒，輕輕一勾，便銷魂了人間。
還沒靠近，就能感覺到熱浪撲面，一抬頭看見這時候，她還在殿頂起舞。
宮胤已經到了正殿之前。
……
她抬頭，眼眸忽然一縮，看見一條人影，以一種言語難以形容的速度，電射而來。
腳下 微響。
這火中的告別之舞。
這火中的舞。
一個探身，繞柱一周，她的紅裙飛了起來，如一道華麗尾羽，繞火海紅雲而過。
但已經到了最後的時刻，再不走，她會葬身火海。
長發在無聲無息化灰，很熱，她一直調節著自己的明月心，保護著自己不被煙氣燻死或者被烤死。
飛轉粘纏，起伏勾沉，在翩翩的風中，她已經感覺到了火的熱度，剛才還有距離的火焰，現在已經順著梁柱爬了上來，四面的梁柱也已經起火，腳下的柱子也不如先前踏實有力，感覺隨時會斷裂。
……
驚天一唱，終成絕響。
每個人眼神惋惜，為這世間美好事物，眼看就要從眼前永久逝去。
他闖入宮門，進宮之後反而速度更快，因為士兵都已經涌到後殿，去看那場火場中絕世之舞，就算被勒令留在原地的，也無心看守，都踮著腳看著那個方向的火。
……
深情總虛擲，心字已成灰。
她忽一個回旋，于幾乎不可能的角度，折腰而下如倒掛蓮花，垂下的長發遇及火焰，嗤一聲消失半截，萬眾驚呼，她卻若無其事，在火焰之巔騰騰翻舞，似要將這一舞燃燒成灰，似要將自己在這樣狂烈的舞中也燃燒成灰。
……
前方宮門在望，他將力竭，速度卻絲毫不減。守門的士兵只隱約看見白光一閃，未及喝問，便已經被踩著頭顱而過，一瞬間頭頂落下簌簌的雪花。
……
飛躍的火苗，不及她靈動里的瘋狂，誘惑中的頹廢，發在激舞中散開，紅色發帶飛入火中化灰，那一霎黑發染墨了夜，星月在雲層後為艷色而退避。
女子身姿的柔軟，女子身姿的絕艷，女子久經錘煉的最美好曲線和韌度，成就一場舞的燦爛光華。
一字馬大回旋，卷腰勾轉轉這人間烈焰人間風，身下的火是盛開的紅蓮，她是蓮心里滾動的晶瑩露珠，染了霞光的艷，在蒼生的視野里灼灼。
她在殿柱頂端起伏縱躍，攜了微醉的狂放，舞出這一生最烈的姿態。
……
一生里沉靜雍容，如山不動，他未有過如此奔跑，似夸父，在用生命逐日。
嫌馬不夠快，只將自己的身形扯成風。
他在沉鐵街道上狂奔。
……
底下的喧囂紛擾漸止，眾人昂頭，屏息，目光灼灼。
剎那深紅裙擺旋開也如火焰，騰騰燃亮這夜空，她伸展開的雙臂，擁有人世間最美好的姿態弧度，似一只涅槃的鳳，在天盡頭昂起頭。
剎那回旋。
揚手，踮足，起舞。
如果想讓他看見的那人沒看見，那什麼都無意義。
當初鳳來棲以棍子做鋼管，一舞動青樓；如今她以大殿廢墟為舞台，以正殿梁柱為鋼管，以萬千兵甲為觀眾，這一舞，能動誰？
只剩下她，立在柱子頂端，俯瞰這巍巍王城，這靜默天下。
英白被燃燒的火苗不斷逼下，倒退中抬頭看她，不得不越行越遠。
一股酒氣上涌，沖得她心情激越腦中發暈，眼楮卻越發的亮，亮過天星。
長裙里還有緊身長褲，算適合作舞的衣裳。
她一抬手，甩掉紅色披風，里頭是紅色改良版長裙，貼身，勾勒一身起伏線條。
最後我想痛痛快快再一舞，以此告別這人生浮華和虛妄。
當初我曾痛痛快快地來，以一舞開啟異世生活。
「我曾有雄心壯志萬千，但此刻我覺得我很無聊。我忽然想起當初我來的時候，以一舞，博得了在鳳來棲生存的機會，那是我平生跳得最痛快的舞，再之後我做了女王，就再沒有那樣跳過。現在我想離開了，離開之前，我想再痛痛快快跳一回。」
景橫波卻沒有看他們，甚至也沒看英白，只看著前方。
那些劈出的刀劍，那些拼殺的吶喊，其實都早已失卻正義的支撐。
他們是鐵軍，是皇家軍隊，是滿載榮光，從來只為保家衛國而生的忠誠軍隊，如今，卻為統帥私人恩怨，對這樣一個並無過錯的女子，一再相逼。
那次事變，大多數士兵雖然算參與，但並沒有眼見那年大雪紛飛下廣場上女子蒼白的顏容。心上的感觸便也不強烈。然而此刻，面對大殿廢墟，烈火升騰，廢墟和烈火之上的紅衣女子，看她衣袂飄拂于殿頂之上，身姿筆直而神情淒愴，他們忽然也覺得心底蒼涼。
亢龍士兵知道自家主帥和女王的恩怨，大多數人也見過她，都知道去年帝歌逼宮之變，正是亢龍一手推動。用全營嘯營，用七條人命的廣場自盡，將放逐女王一事，推上高峰。
到現在，普通士兵終于知道，他們化整為零趕了遠路，搶了糧車，在這沉鐵內部要剿殺的「叛匪」，竟然是女王。
她仰起下巴，看向前方，廢殿之下，亢龍軍已經停了手，正用茫然的眼光，看著他們的女王。
「英白。」景橫波立在那柱子上，居高臨下對著凝視她的英白，「兩年前，我來到大荒，那時候我還沒遇見宮胤。那時候我還是鳳來棲的頭牌。現在回想起來，那真是我人生至今，最痛快的一段日子。」
大殿連燒帶塌，已經毀去大半，屋頂幾乎全無，幾根橫梁幾根立柱，孤零零地歪斜在一地斷壁殘垣之中，高處火勢較小，但火舌依舊纏繞著那些柱子，纏纏綿綿地爬上來。
「去吧。」景橫波大笑，身影一閃，躍上前方一座豎向天的立柱。
他確實很想去接應宮胤。
他也知道事態緊急，奇怪宮胤怎麼還沒到，但他確定，一定是宮胤遇見了麻煩。
英白第一次出現猶豫。
「走吧！」她揮手，「你要我信他，那麼，你去接應他，把他帶到我面前，我就信。」
三天幾乎沒有吃飯，經不起烈酒撻伐。
景橫波半壺酒下肚，沒覺得烈，腦子卻一暈，她閉了閉眼楮，努力穩定身形，不想被英白看出自己已醉。
英白這種酒鬼，他壺里都是最烈的酒，連七殺等人都不敢輕易嘗試。他盯著景橫波，心想醉了也好，一撈就走，省得麻煩。
「我會走。誰也不值得我自殺。」景橫波心中冷冷熱熱，不知是痛是悲，只想狂歌痛哭，又似乎無法發泄，一伸手搶過英白酒壺，抬頭就灌了大半壺，英白搶救不及，哎哎連聲，也不知是在可惜酒，還是怕她喝醉。
「別賭氣。」英白難得這麼認真，凝視著她的眼眸，「和我先下去，他會來的。」
來自異世的靈魂，不管這時代種種拘束，她有自己的思想和原則，不惜燃起大火，驅散這眼前濃霧。
生怕她不瘋，所以來了這麼一招，卻不知道，她本就是個瘋子好嗎？
對方低估她了。
能推斷準確到這個地步，還是有很大問題的，其中一定有些她暫時想不通的不妥之處，但現在她不想思考。
對方絕不可能一直掌控著宮胤的變身，她覺得更多應該是事後推斷。對方應該也是個牛人，綜合各種線索，真的將宮胤大多數變身情況都推斷了出來，以近似物喚起她的確認，直至瘋狂。
但對方對她很了解是必然的，知道她心中懷疑早已到了頂峰，無需原版，只要近似的東西稍稍一提示，她就會自動對號入座。
事情都過去了很久，衣物上怎麼可能還留有那些氣味，這是最近的手筆。
她想，這里這一堆，其實都不是原版吧？
連那洛陽鏟，仔細看也不一樣，不如宮胤當初給她的那個精致。
衣服是可以仿制的，氣味是可以混淆的，比如襄國太監衣裳下擺的紅泥，仔細查看並不是那密室丹泥，而那土地公公面具，細看也不一樣。
殿頂三日夜，從激越情緒中平復之後，她開始冷靜思考，翻撿那些衣物，然後發現，很多東西，其實對不上。
再說有些東西，宮胤根本不會留下來。
那麼如果說有心人一路收集，也太可怕了，難道宮胤和她一路蹤跡都在他人眼中？那人如果真那麼厲害，早下手了。
這東西，明顯不是宮胤拿給她的，宮胤一心要掩藏，怎麼會暴露在她面前？
當然蹊蹺。
她微微翹了翹唇角。
「不是這樣的。」英白拿起酒壺，站起身，「別上了人的當。」他指指那堆衣物，「你不覺得這些，很蹊蹺嗎？」。
最後她看向英白。
「知道啦，嗦！」景橫波看看天棄和英白，天棄不等她說話，轉身就走，道︰「我覺得有些事不大對，我得先出去靜一靜。」身形一閃便不見。
鐵星澤只得咬牙，背起紫蕊，一邊撿路往下走，一邊猶自殷殷囑咐︰「無論如何命最要緊，一定要及時離開……」
景橫波揮揮手，一反手打昏紫蕊，塞給鐵星澤，「你一定熟知道路，帶我的女官走！」不等他拒絕，又道，「我把她交給你了，你要磨磨蹭蹭害她性命嗎？」。
伊柒還不肯走，被逗比兄弟們拖走了，一邊走一邊大喊︰「波波你可不要犯傻啊啊啊……」
「那就走吧。」
「啊呀呀我可不想被火燒掉一頭好頭發。」
「她有瞬移呢。」
眾人都凝視著她的眼楮，半晌七殺嘰嘰咕咕地道︰「我看波波不會自殺。」
「誰說我是為你來的？我另有想法，只是現在也不必說了。」景橫波聳聳肩，「不要用這種眼光看我，我不會自殺。更不願意因為我的原因導致別人傷損，所以你們必須走，你們一走我就走，你們不走，那就一起燒死吧。」
「不行。」鐵星澤道，「你為我而來，如果折損在沉鐵，我還不如陪你一起死了。」
「走吧。」她面對著眾人憂心忡忡的目光，故作輕松笑一笑，「我只是在想事情，現在我想通了。你們陪在這里干嘛？馬上大家都會燒死。」
景橫波在趕那些不肯走的同伴們。
士兵已經在景橫波勒令之下，放棄了反抗，滿懷郁悶和不甘地，頻頻回頭。
一團團火舌盤旋而上，舌忝舐著磚石梁柱帳幔器物……最近的火焰，離景橫波不過數丈。
大火沖天。
……
最前方有彪悍的將領，有沉默的小姑娘，還有尾巴毛茸茸的小動物，在馬頭上跳躍，越靠近王城，那跳躍越急，似乎有所感應，感覺到主人巨大的危險。
離沉鐵王城不遠的郊野之上，也有一隊隊伍，在匆匆前行。
……
他目光微冷，一扭頭，道︰「攻城！」
天盡頭大火沖天。
他只得帶著屬下奔來，在這王城城牆下駐馬。
燕殺桀驁，還保留游牧民族般的風俗習慣，時不時游蕩在大荒土地，這次看來很不巧。
他想著燕殺軍不知道到哪里去了，這次來本來想聯系上他們，一起來救景橫波，誰知道傳信的人找到燕殺軍的暫時駐地，卻發現已經營地一空。
當然如果他做出這麼大犧牲，宮胤都救不回景橫波，宮胤也別回來要他的軍隊了。
耶律祁模模鼻子，心想以後這筆賬必得加倍地討回來。
有萬一之一的危險，都不能忽視。
他也有私心，不願成全情敵，可和景橫波安全比起來，什麼都不重要。
雖說他也覺得景橫波瞬移不怕火攻，可他也怕景橫波犯傻。
當然他更希望是宮胤送他進城，可惜他清楚地明白，景橫波等的不是他。
這個時候，不是爭風吃醋的時候。
他先一步到了城門前，一時卻也無法進城。本想等宮胤打開城門，撿個便宜，誰知道卻看見了城內的大火。
耶律祁收了錦囊，微微一笑，隨即斂了眉頭，注視著天際的紅光。
宮胤的錦囊，有他的獨門標記。群將俯首听令。
「國師有令，」他道，「從現在開始，你們由我指揮。」
面對龍騎驚訝疑問的目光，他手一攤，掌心是宮胤的錦囊。
城牆前，另一條寬袍大袖的人影，飄飄下落，落在龍騎前，宮胤先前騎過的馬身上。
好半晌才有人醒悟，大叫︰「有人飛過了城頭！」
太過震驚，以至于城上無聲。
城頭士兵停了弓箭，看見一道人影火箭般自城下飆上，越過城牆，越過牒跺，越過他們頭頂，他們仰起臉，視線跟隨那一道煙雲般的軌跡，脖子齊齊轉過三百六十度，眼見那道如仙如煙雲的影子沖上雲霄，越過城頭，落進城內的黑暗和火光中。
他一聲清嘯。
一股真力直飆，送他上雲霄。
那雙手出現的剎那，一個熟悉的聲音，傳音低笑，「去吧，救她，軍隊我來！」
忽然腳底風聲一響，一雙手輕輕托住他靴底，將他向上一送。
他咬牙不落，半空中生生扭轉身形，想要避開要害，以一箭之傷，換上城離開。
落城後想再起，絕無可能。
他可自救，但必落城。
剎那真氣一泄，身形一阻，身前罡氣頓現缺口，一道烏黑的箭尖，已經旋轉著飛逼他眉心！
真氣流轉，遇見了心口那根針，稍稍一頓。
他心口忽然一痛。
眼看離城頭不過三尺。
而他遠奔無休，不斷應敵，更在城門前凝冰成橋。
三丈城頭，一氣上沖，還要抵御第一波的箭雨，需要一口極其雄渾綿長，生轉無休的真氣。
城上人早有準備，大弓勁弩軋軋連響，箭如幕布般凶狠地罩下來。
一聲長嘯，人影如逆行流星，拔地而起，腳底帶起騰騰雪氣，直撲城頭。
她在城中，她在火中！
此刻真氣所剩無幾，硬闖城關把握不大，更不要提丟下軍隊之後是否還會有變數，但所有不利，都已經顧不得。
再顧不得城前軍隊，他忽然拔身而起。
身邊火把熱力熊熊，他卻覺得如墮寒窖。
她的瞬移，原可以不怕任何攻擊，但她絕望憤怒之下，是否會自毀？
最怕的事情發生了，他們果然用火逼她！
那位置不用猜，一定是沉鐵王宮！
火攻！
他只緊緊盯著那方向，連唇色都已經發白。
最後一絲血色從他頰上褪去，他身子一晃。身邊將領急忙扶住。
正要下令再進一輪，忽然感覺到天光一亮。他抬頭，就看見遠處天際，火光映紅半天。
但他不能確定對景橫波的壓迫，是否已經完全消失。
不斷有士兵增派上城，宮胤幾乎可以確定，內城的兵力，有相當一部分已經被引到了城門前。
第二輪攻城。
……
你怎麼還不來？
他心中也盤桓著同樣一句話。
英白除了一箭驚艷醉城頭，其余時候都不像個主帥，似乎根本沒對指揮這支軍隊有什麼興趣，他只支著腿，喝著酒，和景橫波一樣看著遠方。
七殺難得的很安靜，坐在地上猜著拳，似乎根本不擔心戰役勝負，他們猜拳的內容好像是景橫波到底會在上面坐多久，以及等會到底誰最先搶她下來，輸的人三天拉屎不許擦**。
外頭有人在喊話，讓士兵投降，棄械不殺。雖然已經得了女王命令，士兵們還是猶豫不決，至于其余將領，都在大殿之下，一個都沒走。
火光映亮士兵們茫然又驚惶的臉。
隨即，更多的火箭如流星越天，撲向大殿，火勢由小到大，漸漸蔓延過那些斷壁殘垣。
火箭落在傾塌半邊的大殿上，頓時點燃了那些木制的結構。
「嗤。」一道火紅痕跡掠過天空，將黑色天幕刺出一道鮮血淋灕的傷。
……
橫波，你怎樣了？
那時候他是為自己的權位掙扎，此刻他在為她的生命堅持。
火光里宮胤臉色如雪，在陣前一步不退。恍惚里還是當年玉照宮，曾也有一場戰役，他也曾重傷在城頭一步不退。
城門前，第一輪攻擊被打退，正在進行第二輪。
……
你竟不來！
宮胤。
抬起眼眸，前方城門隱隱星火。
頭頂的天如此沉重，她覺得疲倦。
很想念三個死黨呢……
她等到最後一刻，等到所有人都以為她已經死亡，然後，永遠地離開這里。
得到這個答案，她便可以讓所有人解散，士兵歸于成孤漠，算是對間接害死他兒子的補償，而基業、宏圖、女王、帝業……統統都見鬼去吧。
她寧可放棄一切，也不要莫名其妙為人擺布。
在別人安排下走出的路，最後會抵達什麼方向？反正肯定不是她想要的。
何必呢，做個小丑，在別人安排的局中生活，為自己的每一分成就歡呼時，也許掌控一切的人，正在一邊冷冷嘲笑。
如果說之前她還雄心萬丈，想要稱王稱帝，打回帝歌。可當她確認她一直在宮胤掌握中，一直被他監視戲耍著時，她所有的信念，便已崩塌。
有了這個答案，她便可以將過往斬絕。
沒有關系。她要的只是一個答案。這也是答案。
雖然她不信，不願信，但三日空等告訴她，似乎就是這樣。
是她想多了，那些偽裝，那些相伴，那些護持，或謝是假象，或者只是他另外的計謀安排，和愛情無關，和心意無關，和她無關。
她已經沒有了任何期待。
算算時間，輕騎快進，早該到了。
至絕望。
三日三夜等待，心由灼熱翻涌至平靜至此刻涼如冰。
可是再閃耀的色彩，再鮮明的標桿，如果有人執意不要看見，都沒有用。
是為了令等會的火光，閃耀得更加鮮明嗎？
今夜無月無星，天黑得沒有任何色彩。
她擺擺手，疲倦地吐出一口長氣。看向已經全黑的天色。
「陛下！」
「你們，投降吧。」
「陛下……」
「我知道。」
「陛下！亢龍軍似乎要點火！」
……
橫波，你怎樣了？
他仰望高高城頭，似乎嗅見從城內傳來的硝煙和烈火氣息。
對橫波但有一絲危險，哪怕是個虛無的誓言，他也不敢嘗試。
冬夜寒氣徹骨，身後將領要為他披上大氅，他想起自己發過的誓，一擺手拒絕。
身後龍騎，踏著冰橋越過護城河，開始上城。
分身乏術，而天色已黑。
接下來的戰役，還需要人指揮。
他已經不剩多少真力。再不進城，就沒了機會。
便縱般若雪獨步天下，但將這三丈護城河化一道冰橋，所耗費的真力，也難以估算。
宮胤停下，微微垂眼，無人發現他臉色微微蒼白。
目眩神迷之間，冰橋已成。
從未見戰場凶殺如畫。
這一幕如詩如畫。如神祗展示風華。
從城上看，黑色冰橋在下，中間從容走著大袖飄飄的男子，其上罡氣如星團，浮沉閃耀，無數箭矢如雨下，遇上星團鍍一身銀白閃亮，如斷翅的蝶紛落天際。
第二個來回的時候，城上人醒悟過來，紛紛射箭，宮胤周身罡氣激發，箭在半空都被凍斷，墜落時凝結冰雪，叮當有聲。
第三個來回，冰道成了一道黑色的橋，四面黑色河水簇浪起伏，那些河底利刃，成了冰橋之骨。
再一個來回，冰道更加堅實。
宮胤一個來回，護城河凍出一條冰道。
玉照龍騎用最崇敬的目光，注視著他們的主上，他們知道，繼女王之後，他們也將以最快速度，奪下城頭。成就龍騎戰爭史上，名垂青史一戰。
數日之內，他們接二連三地被震懾。自黑水女王瞬閃驚城頭後，他們再次看見有人，一步凍長河。
城上士兵連射箭都忘記。
且跨溝壑三千尺，凝冰大道城關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