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久,這麼久,他沒等到她一個真正開懷的笑,我沒等到你兜里的月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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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高樹之上,遠眺。
她在馬上依人而笑。
這一刻。
……
這一刻,心間如萬蟻噬過,剎那噬空血肉,千瘡百孔,曲折往復。
然而今日才知,之前那麼久,那麼久,她竟在他面前,從未真正開懷。
然而今日才知,什麼才是她真正的笑。
相識至今,他以為見遍她笑意如花開如霞光漫天如月色綻影,他以為這些便是她笑容的極致,他以為他所見便她一切。
如此滿足,如此如意,如此輕松,如此……喜悅。
看見兩人在馬上你來我往,看見她依靠那人言笑晏晏,看見她一聲嘆息,摟緊那人腰,臉貼在那人背上,唇角自然勾起一抹微笑。
看見她一路追去,眼神從未有過的急切,似見思念已久的故人。
看見那「少年」躍馬入城,看見她緊追不舍。看見那「少年」怒踏擂台,听見全城大喊「王夫!」
他一直在。
他在高樹之上,正在俯視。
他在。
唯他,也是第一次。
穿越至今第一次,唯她第一次。
真正的笑。
唯有此刻,在那個最最接近太史的幻影之前,在自己幻想的美好之前,她找回了內心真正的笑容。
她自穿越後,磨折艱難,苦痛不斷,看似無謂風流,內心空虛無依,看似俯瞰天下,實則幸福難得。
這一刻神情,因此看來,便似懷春少女,春心得歸,依著心愛人兒,綻一抹喜悅甜笑。
或許懷孕後心態變化,她願更加放松自己。這一刻心中柔軟思念,反射在眉間唇角,是一片溫暖柔情,是一抹融融淺笑,是無限歡喜向往。
這麼想的時候,忍不住摟緊了左丘默的腰。
她心中思念和柔軟無限,忽然想假如這是太史多好,假如這是太史在帶她騎馬多好,假如這一刻是還在現代,她們已經出了研究所,得了自由,一起在外面廣闊天地學騎馬,太史帶著她,文臻帶著君珂,多好。
從背後看,持槍驅烈馬,鐵衣照寒光的左丘默,看上去比太史闌,更像一個夭矯男兒。
左丘默的發在風中飄揚,連發質都和太史一樣,偏硬。
誰的影子,在彼岸那頭長長投射,投射在心上。
想念文臻君珂,想念四人黨相依為命的歲月。異世顛沛流離,數年歷經人生磨難,越往上走,越覺心底空冷,是一片淒然的冷月光。
而她,想念太史。
或許這都是借口,一切都只因為,她像太史闌。
她還記得浮水部迫不及待送她王夫,將她送出浮水境的急躁,直覺告訴她浮水部有貓膩,而這左丘默身為浮水逃妃,落雲和浮水關系曖昧,或許能從中模到線索。
想知道她心里的那把火,到底為何燒起。
也不知是愛屋及烏,還是思念太過,這一刻她忽然想留下來,看在異世這個風格酷似太史闌的女子,會怎樣做接下來的事。
她已經打算離開,然而此刻,幾句對話,卻發覺這女子竟然連語氣性格都和太史近似,而她心間似藏無限悲憤,這使她不同于太史的冷峭,而如一簇烈火在熊熊燃燒。
那是陌生的臉,風神氣質儼然太史闌,卻絕不是她。
剛才馬上翻騰避讓,起落之間,終于將左丘默的臉看清楚,那一刻,不是不失望的。
才有不顧一切攔下落雲王軍,才有現在死纏爛打的追逐。
官道邊驚鴻一瞥,那般挺拔那般身形那般中性的帥,那般側面如刀刻的鮮明輪廓,那般利落行事風格,一眼,她以為自己找到了失散的基友。
不是……太史闌啊。
她在黑衣女子身後,抱住了她的腰,看她順滑的束起的黑發,筆直的背,修長有力的手指,眼底神情,萬千煙雲,萬千惆悵。
這聲音,自然是景橫波的。
身後一陣沉默,片刻後,慵慵懶懶的嗓子嘟囔,「真特麼的像啊,連都這麼氣人……」
「那是愚夫看法。在我看來,賴活不如好死。」
「好死不如賴活,這話沒听過嗎?」。
「活膩了。」
「下去之前,可不可以問你,為什麼要尋死?」
「知道便好,下去。」
「我瞧你似在尋死,你帶著武器,沖向的是王宮。」
「不明敵友,我為何告知你?」
「哦。」身後人一點也不尷尬,「左丘,可不可以問問你,你這是在干什麼?」
左丘默嘴角微微抽搐,默一默,才答︰「姓左丘,名默。」
身後人好像根本沒懂這什麼意思,笑呵呵地打招呼,「哦,左。好。」
闖宮大逆的名字,會昭告天下。
原以為她不會答,不想片刻靜默後,黑衣女子道︰「左丘默。」她昂起下巴,「其實你不必問,今天過後,落雲會貼滿我的名字。」
身後人在笑,問她︰「高姓大名。」
趁這一陣亂,黑衣女子已經沖進小巷一半。
京衛想不到她忽然沖陣又逃,急急改變陣型,又是一陣亂象。
黑衣女子不理,轉向就轉向,竟然也不管身後人,拍馬便走,轉入一條小巷。
慵慵懶懶聲音也有了驚訝欣賞味道。
「好馬!」
那雙手勒住韁繩,輕輕巧巧一抖,駿馬一聲長嘶,在離槍林刀陣半丈之處,赫然停步,轉身,飛躍。
這樣屬于艷麗女子的一雙手,讓黑衣女子眼神一縮,萬萬沒想到,自己怎麼甩都甩不月兌的身後人,竟然也是個女子。
那雙手雪白修長,指甲竟染鮮紅蔻丹。如十片玫瑰花瓣,在雪地上招搖。
一雙手從黑衣女子背後伸出,輕輕挽住了韁繩,用力一勒。
「你真的很像很像她啊……可惜,你不是。」
身後人悠悠嘆息,似喜似憂似無奈,最多卻是惆悵。
她不允許這樣在她背後裝神弄鬼,誰也不行!
矛尖如林,雪亮刀鋒,斜斜挺立,她直起身,大甩背,一個如月兌衣的姿勢,寧可自己先撞個窟窿,也要將身後鬼魅影子扯出來。
「跟著我是吧?我撞入槍林,你有種也跟來!」
黑衣女子卻在冷笑,在狂馳之中,俯低身形,聲音依舊一字字清晰。
那邊轟然大亂,沒想到在這狹窄街道之上,結陣挺立的矛尖之前,這位凶悍著名的大,也敢橫沖直撞!
駿馬一聲長嘶,四蹄踏飛,直沖京衛陣營。
忽然揚鞭,抽馬。
黑衣女子眼中閃過凶狠之色。
眾人看她莫名其妙一陣翻騰,眼神也頗莫名其妙。
她冷笑,不再出手,對面就是狂奔而來的京衛,那些精兵原本以為她要停馬,都「 」一聲,刀出鞘,槍成林,嚴陣以待。
這一拍自然也落在空處,這時她已經落在馬上,還是和原先狀態一模一樣,身後有人輕輕吹氣,氣息溫暖濕熱。
她應變快到不似人類,竟然毫無驚訝之色,槍尖如流水一擺,赫然由直刺變成橫拍,要將這跗骨之蛆給拍出去。
槍尖刺在空處,身側似有風掠過,隱約似乎還有一聲低笑響在耳畔,慵懶而微微沙啞。
如有人此刻在她身後,必一槍貫之!
她揚眉,不見恐懼,眼底殺氣爆現。一抬手,一柄鎏銀槍鬼魅般從她脅下閃射而出,槍尖斜斜向上。
身後是,空無!
可身後,濕熱呼吸仍在。
沒有人。
她想也不想,一個翻身,衣袂風車般在半空團團一轉,那一霎她眸光已經厲烈地掃過馬上。
有淡淡熱熱的呼吸噴在後頸!
身後卻忽然一重。
前方又有馬蹄急響,她一揚眉,須臾之間便已听出,騎兵過百,步兵無數。
這一身熱血,早已打算灑在這一路上,耗盡一身一萬八千滴血,她不信自己走不到那宮門前,問不出那一句話!
可是那又有什麼關系?
過了這段最熱鬧難行的路段,之後的道路漸漸寬敞,但寬敞不意味著安全方便,她是軍中宿將,自然知道,越往中樞之地,越地形寬闊,被圍剿逃月兌的機會越小。
世間一切皆騙局,她不要再入局中。
身後「王夫」的喊聲听在耳中,根本不在意,她一腔悲憤,滿月復心事,哪里還注意這人間男女,你情我愛?
落地後她未曾停息,甚至不曾回頭看一眼那破裂的擂台,和洶涌的人潮。
飛馬跨三丈,過我滿城潮。
……
他微微皺了皺眉。
「王夫!王夫!」的呼聲淹沒一切聲音。
喊聲里,有人自高處緩緩回身,一身白衣如雪,在這滿城白衣的落雲部,並不十分顯眼,但若有誰看見那雙眸子,便覺這天地都似在這眸中冰雪冷徹。
「趕緊通報京衛和宮城!」
喊聲里,五城兵馬司的司衛惶然相顧,一頭冷汗。
更多人跟隨喊起,聲音上沖雲霄,「王夫!王夫!」
「王夫!王夫!」
有人開始大喊。
「如此霸氣,方能展現我落雲風采,方能配那傳奇女王!」
「如天而降,騎術精絕,如此風采,方才那些,忽然都覺不夠瞧!」
「也是參加擂台會的嗎?」。
「天哪,這是何人?」
片刻後,驚呼如潮,吞沒天地。
眾人張大了嘴。
如天神初降,轉瞬來去。
而旁觀的人連那三丈頭頂的飛躍都不曾感知,只看見忽然一人一馬踏碎擂台,馬上人黑發一揚,手中短槍一投,哧啦一聲,擂台上垂下的幕布生生撕裂,那一人一馬,再次飛起,越過幕布不見。
巨木擂台上忽然凌空而降一人一馬,巨大的沖擊力生生將厚木地板踏碎一個大洞,正在比試的兩個人猝不及防,只感覺頭頂忽然一暗,似日光被黑雲遮沒,隨即身子一傾,雙雙滾到了馬踏碎的洞里。
「砰。」
「律——」一聲長嘶,黑馬揚蹄,騰身而起,黑色油亮的身體在半空中猛然舒展,兵士們愕然停住腳步,仰頭看那黑馬軀體展開如黑旗,看那肌肉在皮毛下優美滾動,看騰空的四蹄舒展成極限的角度,一飛三丈,越過所有人頭頂,看那女子黑色衣袂如鐵剪,將風一剪。
「啪!」
伸手,挽韁三道,手中鞭子,高高揚起,在半空中旋出飛雲一般的鞭花。
那時她怎麼做來著?
她不過冷冷一哂,腦海中閃過茫茫草場,十二歲第一次上戰場的少女,面對著生性最為凶悍的邊境邊戎,當時也是這樣四面包圍,面臨橫江,那些閃亮的刀尖,匯成白色的霓虹,劈進眸中。
五城兵馬司的司衛,已經距她只有三丈,人數數百,形成包圍之勢,而前面,人潮千百,如洶涌大江,攔于道路。
今日闖城,早已做好準備有去無回,射出的箭收不回弓,她寧願斷弓折箭,只想在落雲宮前,問問那兩人,問問這外表富麗內里腐朽的王室貴族們——虧心否?虧心否?
如果不是因為忠于王室,她這功臣之後,百戰傷痕比年紀還多的落雲女將,何至于為他人所騙,在替王室流盡半身血之後,還要替王室代嫁?
如果不是為了國公府著想,她這千里荒原才能存活的鷹,如何願意折斷翅膀,遠嫁浮水?
她已經听爛听膩,快要會背。
不過就是不可違抗王命,趕緊懸崖勒馬,此刻闖城為大逆,須得為國公府千余人口著想雲雲。
不听也罷。
她冷冷一扯唇角。
前方五城兵馬司的司衛距離她不過五丈,四面八方都有,最前面的領頭者,隔著人群對她拼命搖手,大聲呼喊,可此時百姓正在興高采烈圍觀擂台會,喝彩聲不斷,將那些聲音湮沒。
只這一束,她那原本宜男宜女的俊秀精致容顏,頓時摒棄了屬于女性的嬌柔細膩,再襯著她冷凝的臉部線條,緊抿的薄唇,忽然便完完全全風華清俊的鐵血少年。
黑馬上黑衣女子,冷冷抬眼看一眼那些攢動的人頭,不急不忙抬手,撥落發上金玉首飾,將有些散亂的長發,用一根黑絲帶束起。
前方因為擂台會,大批人群聚集,根本沒有馬可以前行的地方。要麼繞行,要麼直沖而過。
這樣的飛馬,很容易驚動京衛和負責落雲城內外城戍守的五城兵馬司,前方一陣騷動,有人撥開人群艱難行進,向這邊奔來。
馬上人面容如霜,嘴角緊抿,看也不看前方廣場上擂台會的熱鬧,縱馬一躍而過。
今日城中人流熙攘,因為正在舉辦為女王選夫的擂台會,所有街道上都行人不斷,很難有人還能策馬前行,唯獨那一騎黑馬,進城後依舊沒有減速,靈活如黑蛇,在人群中曲折前行,行人往往只能看見一抹黑影滑過,根本感覺不到那居然是一匹巨大的黑馬。
那人依舊馬上,不言不語,前行。衣袂如鐵,割裂這夏日燥熱的風。
一座城,因為一個人的突然回歸,被驚動。
王宮宮城前護衛下城,快馬向宮內馳報,身後,十八宮門一扇扇關起。
五城兵馬司人來人往腳步匆匆,無數扎束整齊的司衛結隊涌出。
京衛急報。
火箭炸開那一霎。
在黑馬身後,一道旗花火箭,「咻」地 射上天,「啪」一聲如亂雲炸開。
一騎黑馬踏風行,如一柄黑色的箭,射入城內,一往無回。
……
「快!加急警報,報送京衛、兵馬司、以及王宮!」
片刻後,眾人失驚,紛紛猛然站起,撞翻桌椅一地。
四面猛地一靜。
有人氣急敗壞地道︰「現在還說什麼這些有的沒的!你們怎麼忘記了,大已經被選送嫁給浮水部二王子,送嫁隊伍已經出城五日,這時候無論如何不該出現在落雲城的!」
有人道︰「大果然好騎術,從頭至尾就沒下馬!」
又有人道︰「方才那是護國公府大!」
那士兵呆了呆,駭然道︰「護國公府印記!」
再回頭,就看見自己身後攤開的登記冊上,蓋著一個大大的印記,鮮紅異獸圖騰昂首抬爪,迎日月山河千萬里。
黑馬直奔城門,守城的士兵明明遠遠就看見有馬 近,可還沒來得及道一聲「來馬止步,下馬受查!」,就感覺到一道黑旋風撲到面前,駿馬響鼻噴出的濕沫子濺了一臉,還沒來得及抹一把臉,就听見一聲,「國公府勛之後,免查入城!」隨即眼前一花,身後「啪。」一聲,感覺到柔軟發絲從臉上拂過,隱約一股淡淡香氣,再回神那黑馬黑影,已過城門十丈。
一騎黑馬,于黃土道上長 狂奔,馬上人黑發被風扯成一道直線。
城外莫名其妙一場戰斗,城內,也即將迎來一場腥風血雨。
今日落雲城注定不安寧。
……
「記住,我叫裴樞。」
一巴掌再次將那倒霉家伙摜進塵埃,少帥腳踩殿下背脊,笑得陰森。
「今天我侮辱你定了。」
他還沒回過神來,那邊一腔怒火無處收拾的裴樞,已經慢慢走來,對他笑出一口森森白牙。
轟然一聲,是無數馬蹄踏地之聲,震動得大地微顫,人人變色,那王子正洋洋得意轉頭,要贊一聲自己的軍隊反應迅速,結陣快捷,不想一回頭,就看見前方道路上煙塵滾滾,滾滾煙塵之中隱約黑甲森然,豎立的長刀濺起刺眼的日光,如一隊魔神開疆闢土而來,分明也是一支訓練有素的軍隊,一時呆住。
裴樞七殺等人忙著追景橫波,無心管這群阿貓阿狗,落雲部的那位王子被軍士艱難地攙扶起來,一張臉一半腳印一半粘著斷草泥塵,一發飆眉頭上的茅草簌簌向下掉,「什麼人!什麼人敢侮辱王室!虎螭軍!結陣!封鎖官道,格殺勿論!」
一大波驚叫聲響起,「保護殿下!」「殿下落馬,快救!」「有刺客!」,夾雜著裴樞七殺那邊的「她又跑了!」「他娘的她又跑了!」「快追快追,肯定進城!」的嚷聲。兩邊都叫得熱火朝天,那群落雲部軍士去扶他家殿下,手還沒夠著人,就被一群大腳丫子當頭踩過踢過,鬼喊鬼叫地跑遠了。
可惜前一刻還看見亂草紛紛里景橫波窈窕身影,下一刻手邊就只剩虛影,人影一晃,對面馬上大旗下的人只覺得眼前一花,似乎有一道影子閃過,隨即「砰」一聲腦袋劇痛,眼前金星亂閃,「啪」一聲栽落馬下。
「喂喂你又來了給我站住!」反應最快的裴樞沖過來,伸手就抓——這女人又要渾水模魚跑路了!
茅草亂飛煙塵滾滾里,女王陛下一馬當先,沖了。
「豈有此理!」景橫波拎起鳥,勃然大怒,「何人敢掀我屋頂,殺我愛寵,橫戟軍,揍他!」
女王陛下剛才答應過它了,合作一次,以後就不讓霏霏揍它。
二狗子十分合作,僵硬地跌落,伸著爪子,翻著白眼,頭一偏。
景橫波趁著屋頂被掀翻那一刻,一把抓起二狗子往天上一拋,大叫,「哎呀,他們砸死了狗爺!」
那邊軍隊開始驅逐行人,並大喇喇包圍過來,皇家軍隊作風狂霸,一群鐵甲士兵上前,「嘿」聲大喝,矛尖齊齊一挑一掀,轟地一聲整座茶寮的茅草頂蓋就翻上了天。
這邊一動手,就有人去通知護衛隊伍,算算時辰,四千護衛也該到了。
每次都是這種台詞。真是毫無驚喜。
景橫波搖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