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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題外話－－－－－－
話音未落，她手指抬起，手上已經多了一柄匕首，寒光一現，狠抹咽喉！
「不過，我忽然想起，有人曾經教過我，」說這句話時景橫波心中微微一痛，隨即以漫不經心微笑掩去，「相比于視死如歸破口大罵的敵人，那種能屈能伸，能彎下膝蓋求饒的敵人，才是最可怕最不能放過的。因為他們忍了此刻，將來一定會加倍討回來。」她笑吟吟地看著緋羅因屈辱漲紅的臉頰，「喲，你臉上血色好重，要不要幫你放一放？」
緋羅剛剛心一松。就听見她又笑眯眯開口。
「好呀。」她笑道。
玩夠了她才開口。
景橫波笑而不答，手指在她頸部模來模去，很喜歡看見她<一顫一顫的驚恐。抖得和羊癲瘋似的。
緋羅吭哧不答，臉皮慢慢紅了，半晌咬牙道︰「該給的我都給了，該說的我都說了……你……你放了我吧……就如你所說的，我已經什麼都沒有了，沒錢沒人沒地位，再也不能形成對你的威脅……你放了我……我可以發毒誓，以後永遠不和你作對，我還可以把我藏在斬羽部的私產都給你……」
「呵呵真愛啊，這事兒都不忘渾水模魚一把，」景橫波笑嘻嘻捏她的臉，「不過你現在沒錢沒人沒地位的，拿什麼來請求，不會是身體吧？」
「那個……那個……」緋羅囁嚅半天，才無可奈何地道，「是我不放心你，請求他先幫我鏟除你……」
「听了這麼多，」景橫波拍拍緋羅的臉，「好像和我並沒有什麼關系，那耶律家那個大先生，為什麼非逼耶律祁去殺我？」
「耶律家在帝歌的子弟人員都被宮胤下獄，實力大減，想必也在尋求新的盟友，維持住老牌家族的地位。」耶律祁迎著景橫波目光道，「耶律家很有些輕功超卓的高手，正好黃金部族長需要這樣的人，想必事成之後，會給耶律家分一杯羹。」
「我的第二任夫君，曾是黃金部祭司家族出身，擅長馭獸之能。我和他也學了一些本事，可以馭使各種沼澤中的猛獸，這一點在入谷的時候也很重要……至于耶律家，這得問耶律祁了。」
「那你又是憑什麼能和黃金部族長達成協議？耶律家族為什麼又要參一腳？」
「是的。尋金獸可以在谷內多支持一些時日，而且它們擅長在沼澤上行走，擅長尋找各種隱藏的礦石，有了尋金獸可以事半功倍。所以族長現在需要大量的尋金獸。」
「附近村落被迫上交尋金獸，是不是因為這件事？」
「有人說那高手臨死頭腦不清，出現了幻象，或者他看見的直接就是鬼魂……」緋羅道，「不管怎樣，這個消息讓黃金族長動了心。黃金部這幾年產出減少，實力衰退，族長要想坐穩位置，急需一場戰爭來鞏固自己的地位。想發動戰爭就得有人有錢有糧，听到這個消息，他覺得天灰谷或者可以試試，正在著手辦這事。」
景橫波把這話記在了心里。
「裴樞。黃金部早年忽然崛起的少年名將，短短三年從平民至少帥，和玉照大統領英白齊名，號稱玉白金樞。」連耶律祁都給她介紹了下，神情竟然也是可惜的，「傳聞他得天方奇書，擅兵法，用兵詭譎狠辣，如今人死了，不知道那兵書是不是在天灰谷。」
看緋羅神情，對那個什麼裴樞可惜得很，緋羅向來只對優秀美男感興趣，這位大概也是個出眾人物，可惜死得早，再帥的人，死起來都難看得很。
這下場比死亡還慘。
景橫波心里忽然有點發寒，想著那些人被趕入谷中，無處逃生，頭頂陰冷冷的灰色天空下，毒霧緩緩逼來……
說到這個，連緋羅都搖頭唏噓了一下，道︰「那些其實也大多是天下名將啊……黃金部之所以天生反骨，就是因為他們天生驍勇善戰，桀驁不馴。尤其那些人當中，還有裴樞……那麼一個少年英才，未來的絕世戰神，就這麼隕落了……」
「當年黃金部叛亂，被鎮壓後原族長自盡。現族長被宮胤扶持繼位，獻出了麾下幾乎一大半的金礦贖罪。而當年參與叛亂的所有將領，宮胤要求族長自行處理，所謂的自行處理，自然不能隨便處理，所以他們都被投入了天灰谷，當時族長將天灰谷封閉一個月，確保沒人能逃出來，都死在里面了才重新開啟。」
景橫波也覺得奇異，那麼多高手三天都熬不下來的地方，怎麼會有人一呆幾年？
明城？那豈不是好幾年前的事？
萬萬沒想到居然听見這樣的話。
景橫波和耶律祁神情都一震。
「不，是住在谷里的人。」緋羅道，「這高手和對方有過短暫交談，對方神智不是很清楚，在對他出手時，口口聲聲叫他回去和明城小婊子和宮胤那個暴君說，欠下的血債，遲早要還……」
「也許也是臨時進入的？」
「哦？」耶律祁眉毛一挑，似乎來了興趣。
「因為他隱約听說了一個消息。」緋羅道，「就在前不久，又有人誤入天灰谷，這人是個高手，最後逃出來了，雖然他最終還是在幾天後死亡，但死前曾說，看見谷內有人。」
「既然是死地，黃金族長怎麼又動了心思？」
「大荒多神秘之地，每個部族封國其實都有自己的禁地，都是這麼多年用無數人死亡證明過可怕的禁地……」緋羅道，「天灰谷不過是其中之一。」
耶律祁想了想又補充道，「而且，官家雖然不敢進去，大荒的江湖高士還是有人在不停地試驗的，三天時間對普通人有限制，普通人也許三天都走不過谷中一個沼澤，自然尋不到東西。但對于輕功出眾的江湖中人來說，三天時間可以將谷中走個來回。所以這些年也不乏高手進入，但奇怪的是，高手也是死得越來越多，有去無回，現在天灰谷已經不是天灰谷，是名符其實的死亡谷了。」
「黃金部三大禁地之一。傳說中內藏可以制造最強大弓弩武器的礦石，還生有許多克制天下奇毒的草藥。但也不知道是那些礦石有問題還是草藥有問題，天灰谷內沼澤遍地也罷了，還終年彌漫一層灰霧，任何人一旦進入，決計活不過三天。三天之內出去的，也很容易皮膚潰爛早早死亡。所以雖然天灰谷里的產出令所有人垂涎欲滴，但這麼多年死過那麼多人之後，漸漸就再沒有人敢去了。」
「你知道？」景橫波看他。
「天灰谷！」耶律祁一怔。他吃完藥，看著手臂上青紫雖然未消，但那一線黑線，已經停止往上蔓延。
「天灰谷？」
「我……我和黃金部族長近年來有些交往，無意中知道了他一點秘密。」緋羅果然答得飛快，似乎要甩月兌這樣的混亂，「似乎是當初桑侗軒轅鏡和黃金部曾經有過約定，具體什麼約定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黃金部族長在桑侗死後很生氣，說是因為桑侗損失的東西，他要拿回來。听他的意思，好像又想反了。但當年黃金部一場叛亂，元氣大傷，如今無論是人力還是物力，都有些不足，黃金部族長就把心思動到了天灰谷……」
「你們的計劃！」她厲喝。
景橫波心中一喜，知道果然奏效了。
「啊！」緋羅立即發出一聲尖叫，拼命甩頭。
她的手指移動，憑著記憶，模索到了那個位置，雙指用力，狠狠按了下去！
那會是刑訊逼供的最好辦法……
在襄國，那地下丹室內，那個猥瑣的太監，曾經用手指按在她頭部某個位置，然後她就覺得腦袋一陣混亂，疼痛似要爆炸，雖然那感覺只是極短一瞬，但她當時就覺得完全無法思考，她確定那個時候，就算有人問她最不願意對外說的秘密，她都會和盤托出。
她腦海中忽然閃過一個動作。
怎麼能逼出她的真話？
緋羅猶豫了一下，景橫波立即知道她是在組織謊言。等下說的必然半真半假。
「第二件事，你們那個偉大計劃？」
「來，試吃一下。」景橫波讓緋羅吃了一點那藥，又等了一會，才將藥丸拋給耶律祁。
景橫波看向耶律祁，耶律祁點點頭。
緋羅听不懂她的話，卻也听出她的懷疑和殺機，急忙從懷里掏出一枚藥丸，道︰「這個雖然不完全對癥，但可以抑制毒性，三天之內不至于毒發。黃金部族長為人刻毒霸道，除了幾個禁地他不敢去外，部族內所有好東西幾乎都集中在他的王宮，這個你問耶律祁，他可以為我作證……」
「王宮、禁地，」景橫波嘿嘿笑，「真是些安全可靠的好地方，你怎麼不干脆說月球，火星？」
「沒有解藥……」緋羅生怕景橫波生氣，急忙補充，「這是尋金獸的爪上毒，我還沒研制出解藥，不過這毒傷還是有辦法可解，只需要黃金部特殊產出的天青月石研末就行。月石雖稀罕，但王宮應該有珍藏，以及黃金部幾大禁地也有……」
他沒想到景橫波第一件事竟然是為他要解藥。
正走過來的耶律祁微微一怔，黑暗中目光流轉。
「你急著說，我忽然又不急著听了。」景橫波曼聲道，「解藥拿來先。」
景橫波輕笑一聲，手指落下，偏偏落得很慢，順著緋羅的咽喉慢慢劃下去，緋羅只覺得渾身雞皮疙瘩都緊張地豎起，忍不住咽一口口水，生怕她興致一來，在咽喉上也戳個洞。
「你放下手……我說，我說。」她立即道。
她見識過景橫波的狠。
她留著一點指甲，冰冷堅硬，在緋羅臉上毫無顧忌地戳來戳去，緋羅毫不懷疑，她只要一不歡喜，手指就會對著她最脆弱的眼楮狠狠戳下去。
她一邊笑，一邊手指在緋羅臉上模索，嘴里喃喃自語，「哎，背對著就是不方便，眼楮在哪里呢？」
「女相大人好本事啊，」景橫波悠悠地道，「宰相做不成了，流亡他國了，還是能說動耶律家族，搞什麼重大計劃，這搞七捻三的本事，真是醉了。對了，能不能問一下，到底是什麼重大計劃啊？」
越笑，越覺得可怕。
現在，這夢魘就站在她身後，緊緊貼住她，還在笑。
所以分外想殺景橫波，不惜為此和人結盟，因為總覺得景橫波不死，才是她將來最深的夢魘。
捫心自問，若換她自己，未必能做到。
她看過景橫波之前的爛漫和嬌縱，所以分外震驚于那夜她的冷靜和殺氣。
不知道為什麼，以前她沒有畏懼過景橫波，甚至有些輕視，然而那夜風雪中，親眼見她逃出宮還敢返回皇城廣場，親眼見她一刀插入宮胤胸膛，親眼見她絕路之時趕走救星，忽然便心底發寒，不得不因為這個女子關鍵時刻展現的決然冷酷，而將她重新審視。
「景……景……」她想，想怒罵，聲音到了嘴邊卻化為破碎的顫音。
這聲音如此熟悉，慵懶沙啞，魅力獨特，以前听著只是討厭，此刻听著便是恐懼。
緋羅只覺得渾身的血都似冷了。
……
景橫波的聲音，笑吟吟響在她耳側，「嘿，晚上好啊，女相大人。」
而一只手，一只冰冷的手，已經溫柔又決然地，模上了她的臉。
背後的身體，和她一樣，凸凸凹凹，柔軟彈性，甚至比她還凸凸凹凹，曲線驚人。
然而這身子轉了一半，便僵住。
她一驚，隨即以為是耶律祁，忙掛上最溫柔甜蜜的笑意，款款要轉過身來。
解除了禁制的緋羅渾身一松，忍不住出一口長氣，腿一軟又後退一步，隨即便覺得撞入一個懷抱中。
她揮揮手，霏霏一個跟斗翻開。
氣氛詭異，景橫波眼神卻很滿意。
黑暗山月復，急促喘息，生平死敵，正一步一步將後心要害送來。
看起來像緋羅正要投入她懷抱一樣。
景橫波站在她背後，微笑著張開雙臂。
緋羅脊背僵硬，步伐踉蹌，滿臉迷茫緊張之色——她似乎感覺到有人就站在背後，但卻無法月兌離霏霏控制，極度恐懼不安之下，連身體都在微微抽搐。
小怪獸搖晃著尾巴，一步一步逼向緋羅，幽紫的大眼楮盯著緋羅眼楮，慢慢地眨啊眨。
她的對面，是霏霏。
是緋羅。
景橫波身影已經閃到了山月復另一端的黑暗里，那里看起來就是一道山壁，但此刻卻有急促的喘息聲發出，過了片刻，一條人影，慢慢從那一團黑暗中退了出來。背心衣衫全濕。
耶律祁霍然抬頭。
與此同時，窈窕身影一閃，從耶律祁身邊掠過，一邊笑道︰「這麼急著砍手干嘛？還有一個人呢！」
「啪。」一塊碎石凶猛砸來，將他的劍蕩開。
煙花落地，耶律祁一回首，看見已經沒有了緋羅身影，心知她必定是趁混亂跑了，眼看劍將落，毫不猶豫回劍換手，一劍對自己右臂斬下！
那哧哧冒煙的煙花，墜落。
「 。」劍氣狂嘯，一霎絞碎他身軀，耶律祁身影穿他身而過，一劍長劈。
那人似乎十分快意，嘎嘎一笑，趁耶律祁低眼看自己手臂，忽然將手中煙花向外一拋。
他中毒後妄動真氣，毒性上逼了！
此時才發現耶律祁右手衣衫碎裂，露出手臂，臂上青紫已經化為一條黑線，直逼到肘彎。
景橫波目光一跳。
「你……」那人艱難地抬手，指住耶律祁，唇角竟現古怪笑意。
耶律祁立在一地尸首上，劍尖鮮血猶落，唇角冷意未散，染三分死亡血色。
那人喉頭發出咯咯之聲，腳踏出洞外，身子卻半轉回頭，努力地去看那個一直隱忍，卻在一霎之後忽然變身為魔的男人。
響聲短促，收取生命綿長。
「嚓。」
「救命——」最後一人奔向山縫之外，已經看見縫隙漏進的冷冷月光，只差一步就能踏向生的空曠，手中煙花已經拉開引信，也只差一步，便將燦爛直 長空，寫在遠處等候消息的人眼里。
心間微熱又一冷，她撫住心口。
景橫波想著他因暴怒出劍，以殺氣寫詩，一生從容自在，不喜絕地決裂，卻願意為兩個女子，暴起殺人，自蹈絕境。
這是她第一次見耶律祁施展劍術，沒想過那個風流懶散，笑起來都似帶三分醉和魅的耶律祁，一手劍術竟如深夜狂雪，狂亂而凌厲，放縱又收斂，收放之間干淨絕倫，讓人感覺一分力氣也不曾浪費，而姿態飄舉，恰如寫一首帶血的詩。
他背後景橫波仰起臉，眼神迷醉，雪亮的劍光將她臉色映得斑駁，眼眸也似生利光。
飛劍落，寒氣生。嘶嘶之聲不絕，每一聲都收割一條性命。劍起、劍落、血濺，血落，都只在須臾之間。人體不斷倒地砰砰之聲，如重鼓擂在大地上，片刻地面上就橫陳一地尸首，而他一路踏尸首而去，衣袂橫飛，足底不染鮮血。
劍光太快，以至于在半空中亦連成白虹，將整個山月復照亮，黑暗中白氣縱橫，切割黑暗如落雪。
「哧哧」連響，劍尖連穿三人，後心穿出的鮮血貫成長虹。又如血橋橫跨陰暗山月復。
銀黑色衣袂烈烈飛舞，劍光在紅白液體之間飛射，直追那群奔逃的人背影。
那群人被這一劍的殺氣和神威驚得連拔劍都不敢，轉身撲入黑暗中，身後不遠，就是可以出山的山縫，跑在最前面的人，一邊跑一邊伸手入懷取煙花。
「耶律祁瘋啦！快逃！快把消息傳出去！」
耶律祁踩著老者的腦袋飛起，腳下那張臉滿是死亡前的驚駭，眉心一個對穿的洞。
「哧。」一聲，鮮血 飛，紅紅白白射上洞壁。
耶律祁落下，一腳踩在老者臉上，將他的怒罵踏成慘呼，隨即決然拔劍，向下一刺！
另外幾個沒砸到的人，來不及扶那老者，拔腿就跑，但步子不知道為什麼歪歪斜斜，喝醉酒一般。
他話音未落，耶律祁已經掠了過來，半空中銀黑色衣袂飛閃，似一只蒼青色天穹上飛渡的夜魔。
他瞪大眼，嘶聲道︰「你竟敢……你竟敢……耶律祁你瘋了！你中毒之後妄動真氣，你的手……」
老者半身被壓住，哇地噴出一口鮮血。
巨物砸下的沉悶巨震，整個山月復都似被震得嗡嗡作響。
風聲如虎吼，眼前黑暗降臨。
老者一抬頭，便看見頭頂巨大黑影砸下，泥水嘩啦啦傾倒滿頭，他大驚退後，身後的人卻跌跌絆絆，動作遲緩，他全力出雙掌想要抵擋，卻已經慢了一步。
「砰。」一聲悶響，風聲猛烈，那團巨物狠狠地砸在人堆里！那老者首當其沖！
「嘩啦」一聲，泥水四濺，巨大的黑影騰空而起，泥水中一個巨物竟被他單手抓起，半空中狠狠一掄！
耶律祁伸出去的手，忽然向後一伸，一伸便伸進了身後蜿蜒流過的淤泥池，五指如鉤，猛地向下一抓！
景橫波挑起眉毛。
眾人笑聲如豺。
耶律祁慢慢伸手去抓那藥。
一眾人等笑得如意，洞壁上黑影顫動不休。
「好，我吃。」
半晌，洞里響起耶律祁的語聲，微啞。
她唇角微微翹起，似乎還是在笑，只是弧度斜而邪。
霏霏從洞頂上倒躥而回，大眼楮慢慢對景橫波眨了眨，景橫波點點頭，又搖搖頭。
吼聲之後，就是令人窒息的寂靜。
……
吼聲激蕩，山壁上的滲水，撲簌簌落得更急。
火光將幢幢黑影映上山壁，化為巨大的猙獰的群像，持利刃，舞悍刀，逼向中間雙手撐地微微顫抖的身影……
「立即吃！」
「吃下去！」
「耶律祁！」老者大吼，扔出一枚藥丸，「吃下去！然後回到景橫波身邊！今夜之內殺了她！不然，你就永遠見不到你那瞎子了！」
「家族這次來到城中人手極多，不允許出一分差錯，我們有任何不對勁，詢如都會被處死！」
「就算我們放不出煙花，」另一人獰狠地接道，「今夜之內我們不回去，明天詢如那賤人一樣會被處死！」
「你想怎樣？」老者警惕地退後一步，「耶律祁，你武功高，一身反骨，但老夫勸你，別鬼迷心竅，做下讓自己後悔的事！今日我等前來，有家族授意。你若敢對我們動手，我們便放出煙花，詢如便會立即被處死。」
「你們……」他聲音再不復先前悠閑，字字森然，「對詢如……」
只這一瞬間，他額頭已經汗濕，烏黑的發貼在玉白的臉頰，色澤對比得令人驚心。
耶律祁抬起頭來。
「你服不服！听不听！」老者怒喝逼問，「家族的命令，你敢再說一句不听？」
是他？
「萬恨詢如家姐因你遭受噩運……」
這名字有點熟悉，她仔細想了想，似乎耶律祁提過？
詢如？
景橫波運足目力，也只看見一點白白的影子，這是……手指？
但他卻似沒有感覺，雙手撐地，低頭看著面前的東西，撐地的手竟在發抖。
耶律祁身子一顫，砰然跪倒，膝蓋觸及地面 嚓一聲，地上碎石無數，可以想見這一跪，膝蓋定然破了。
「家族容不下反骨賊！自有懲治手段！」老者斷喝，「你行差踏錯一步，便斬耶律詢如手指一根！你現在敢起來，老夫就下令斬第二根！」
是什麼樣巨大的打擊，令他痛苦如此？
她心中一緊，沒來由地覺得不好，同時也覺得疑惑——耶律祁隱忍深沉，能屈能伸，剛才都能跪下，被那般羞辱嘲諷都能一笑了之，認識他這麼久，雖見他讓步失敗多次，但她也確實從未見過他沮喪失態，是真正內心強大的人。
一霎僵硬之後，便是顫抖，越抖越急，以至于景橫波竟恍惚听見他齒關因為憤怒微微踫撞的聲音。
景橫波清晰地看見他的手背忽然綻出青筋！
耶律祁一低頭，渾身一僵。
老者眼底閃過一絲冷光，忽然抬手擲過來一樣東西，道︰「不死心的叛徒！你敢起來？看這是什麼！」
耶律祁听而不聞。繼續起身。
「不準起來！」那老者冷喝，「給我跪著思過！」
耶律祁一言不發，單手拄地欲起。景橫波注意到他中毒的手已經再次被衣袖覆蓋。
眾人齊聲大笑，聲音在洞壁上方四散踫撞，滿洞「黑水黑水黑水」之聲。洞壁上的滲水被震落，簌簌落了眾人一頭。
「大先生也不用問了，」周圍有人怪里怪氣地道，「事實明擺著，他就是想月兌離家族，另起爐灶。可惜他眼神不好，投了個女王，還是個失勢流亡女王，也不知道我們的耶律投靠黑水女王，是打算在黑水沼澤上建立新王國嗎？新王國打算什麼國號？黑水國？喲，這黑水國第一任國師，听起來也頗威風。不過黑水之澤那地方，不是毒獸就是奸人，到時候難道黑螭做宰相，大盜小偷做都督？哈哈哈……」
「生氣了？」那老者睨他一眼，訓道，「你有什麼資格和老夫生氣？老夫還沒生你的氣呢！你先給老夫說清楚，為什麼沒有全力對付宮胤，為什麼沒有在那晚事變中出動燕殺，為什麼死活不肯殺景橫波還要公開護著她，你是不是借此機會自我放逐出帝歌，打算和家族決裂？」
耶律祁臉上笑意漸漸凝結，玉也似的臉龐上，閃著幽幽寒光。
「還真信呢哈哈，從來就沒打算告訴你啊傻小子！」
「告訴你這個黑心小子？轉頭你把我們賣了怎麼辦？」
眾人都笑了起來。
老者怒氣消散，得意捋須，悠悠道︰「雖然你此刻終于表現出誠意，但似乎太晚了。」
看四周眾人得意神態，似乎這樣的事也不是一次。
景橫波心中一震，萬萬沒想到他真的跪了。
耶律祁想了想，跪下了。跪在嶙峋冰冷的地面上。仰頭一笑，道︰「遵命。」
「跪著听！」老者怒氣未休。
「哦？什麼計劃？說來听听。也許我會改變主意。」耶律祁笑得頗有興趣。
「老夫一生清正，不能隨意給你污蔑！」那老者怒道，「和女相結盟，是家族的意思！是家主的意思！女相雖然暫時失勢，但她和黃金部交聯緊密，現在女相有個絕好的計劃，可以獲得黃金部的支持，以及相當一部分人力物力。這關鍵時刻，我不允許你對女相不敬，更不允許你違背女相的意思！」
耶律祁眉宇間滿是厭倦之色，連答都懶得答了。
「耶律祁！你好大膽子！」那老者氣得臉色發紫，「你敢這麼對我！」
「左國師之位，你們當初也只說了，需要我保住五年便可，如今五年已至，我有何罪？」耶律祁冷冷道，「耶律家族在京子弟獲罪，我也同樣下獄，出京時孑然一身，城門關閉，我如何營救？緋羅已經不是女相，和一個喪家之犬聯盟，不過是個拖累，我為什麼要和狗結盟？皇圖絹書我沒有，就算我有，這種禍國殃民的預言之書，不是耶律家配瞧的，勸你們最好死心。至于殺景橫波……」他慢慢笑了笑，「你又收了緋羅什麼賄賂，要听她挑唆亂命？殺景橫波，對耶律家族有什麼好處？」
「耶律祁！」那老者越發憤怒，連胡須都似要橫飛而起，「你敢說你無罪？你沒保住左國師位置就是有罪！你沒有留在帝歌營救在京耶律家族子弟就是有罪！你拒絕緋羅女相聯盟協議就是有罪！你得了半部皇圖絹書至今沒有上交就是有罪！你不肯去殺景橫波那賤人，就是有罪！」
「大先生如此威風，本來我嚇得膝蓋一抖，險些要跪，」他淺笑道，「忽然想起，家族子弟，無罪不受刑堂審判。為免大先生知法犯法，這跪還是免了吧。」
火光下他側臉如雕刻，眼眸深深。
耶律祁沒動。
緋羅優雅地站起身來，拍拍衣襟，對那大先生亭亭一禮，站到了他身後，唇角淺淺得意微笑。
「耶律祁，還不給大先生立即跪下！」另外幾人紛紛怒喝。
「耶律祁！」當先出來的是一個錦袍老者，身材干瘦，卻中氣十足，「我听了已經多時了！你現在真是越發昏聵！不在帝歌保護營救我家族子弟，卻跑來一路護佑那個被放逐的妖女！你將家族置于何地！跪下！」
腳步雜沓，在空曠的山月復內听來吵雜，黑暗深處走出七八個人來，景橫波皺皺眉，沒想到藏在暗處的人這麼多，她悄悄打個手勢，霏霏無聲地從洞頂之上躥。
耶律祁抬頭，火光下側影並無意外之色，唇角依舊帶笑，笑意卻慢慢冷了。
「他不敢！」驀然一聲怒喝，從山月復深處響起。
緋羅似乎也有所察覺，身子向後一仰，冷笑道︰「哥哥，你是想殺我麼？」
他語氣越發溫柔，景橫波卻發現，不知何時，他站得已經離緋羅很近了。
「你失勢之後，似乎變聰明了。」耶律祁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微笑看著她，「不過也許，是變笨了。」
「你也不是吃素的。」緋羅撇嘴，「耶律祁，別裝了。別人不知道你，我還不知道你？這麼多年，你因贖罪，被耶律家族選中來做這個左國師，為家族提供各種庇佑。家族待你不厚道，你內心根本不願意做這個國師，只不過虛以委蛇罷了。和宮胤的爭斗，你根本沒盡全力，大事小事，一涉及關鍵時刻，你就後撤。你何嘗不是借著宮胤勢力，打壓耶律家族，以免他們太過得勢，鉗制了你？」
「你剛還說了，景橫波現在不會信任我，你以為我在她身邊，就能殺了她？你當七殺和天棄，是吃素的？」
「你知道不是。」
山洞中一靜，隨即響起耶律祁的輕笑，「你在說笑話吧？」
「回去殺了景橫波。」
「如何真心法？」
「想要解藥嗎？」。緋羅格格地笑，「我不是說了嗎？和我結盟啊。別像上次那樣騙我，真心和我結盟。」
「你不是景橫波。」耶律祁淡淡道，「別拿你自己和她比。別那麼多廢話——解藥。」
「你以為你此刻一路護佑在景橫波身邊，她就會感激你，護你，謝你，將來不和你清算舊賬？」緋羅譏嘲地笑，「耶律祁，你什麼時候也這麼幼稚了？你懂不懂女人？你知不知道，我如果是景橫波，只要有機會，一定殺了你！」
「下場麼……」他輕笑，「我肯定和你不一樣的。」
耶律祁的聲音，輕輕緩緩地傳來。
學習這世間一切的政客手段，借他人心智，鑄自身的慧心之劍，等待有朝一日，也那麼漂亮地回撤一步，轉身，出刀，劈！
她輕輕甩頭，擱下這一份亂糟糟的心思，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她該平心靜氣，好好學習。
他對緋羅出手，到底是因為他們對抗忤逆了他，觸犯了他不可侵犯的權威，還是因為……
乍一听見緋羅說他，她心中一顫，緋羅的說法和她心中猜測相印證，不禁有更多迷惑涌上心頭。
她听得仔細，並爭取不讓自己在听見那個名字時，亂了呼吸被人發現。
沉默其表，凌厲在骨。
隱忍退後，只不過是為了後撤一步，方便更狠地劈刀。
是啊，緋羅說得對，這是他的風格。
景橫波凝神看著石壁上滲出的水珠，冰涼地流到她的指尖。
她漸漸激動，激越的聲音在山月復中回蕩，震得石壁嗡嗡作響。
她霍然抬起頭，「哥哥！我們要拋棄舊怨，不能再內訌了！我們必須聯手抵抗宮胤！他永遠不會放過任何敢于對抗忤逆他的人！我始終覺得，就算現在你我的狼狽，都不是對我們最後的處置！他絕不會僅僅就流放你，還給你個八部巡回使的官職，讓你瀟灑巡游天下，也絕不會僅僅將我驅趕出襄國和帝歌，僅僅剝奪了女相職位……他一定還有別的打算……哥哥！宮胤如此心狠手辣，你若還執著舊怨，不肯和我合力，將來，我的下場就是你的下場！」
「我也沒想到我敗得這麼快，這麼快……」緋羅好像沒听見他的話，喃喃道，「宮胤太厲害了……那一晚他看似退讓，轉手便將我們一個個割裂了。襄國的事一定有他的手筆，否則不會這麼巧在此刻雍希正要上位，他逼我不得不離開帝歌，現在我已經聯系不上帝歌的任何手下以及幫手，我在襄國的明樁暗線，一夜之間統統被拔起，沒被拔起的也叛變了，我逃出襄王宮，先後托庇于三個屬下那里，三人里兩人賣了我，一個人直接要殺我，幸虧我警醒……我只得孤身先逃出襄國……不得不藏在深山沼澤里，暫且和這些惡心的野獸為伍……耶律祁，你不用笑這麼歡喜，他出手第一個對付的是你，第二個是我，下一個也許是軒轅鏡，也許是成孤漠……那晚我們看似勝了，其實是失敗了……亢龍玉照依舊是他的……我有預感……當日廣場上逼他的人，一個都逃不掉，一個都逃不掉……」
景橫波盯著面前冰冷的石壁，心想男人狠起來都是一樣啊。這位的段數也相當了得。
「我們有過情分嗎？」。他笑道。
「你說吧……你盡管說吧……」她近乎疲倦地道，「你既然和那賤人走在一起，護著她，瞞著我。咱們的情分，也就這樣了。」
火光將她身影轉轉折折映在山壁上，深黑蠕動如鬼影。
緋羅身子一震，似乎並沒有生氣，垂下頭，雙手撫住了臉，五指慢慢痙攣地，抓進了頭皮。
「方才我說自己的一句話，同樣可以贈送給你。」耶律祁近乎親切地道，「咎由自取。」
「哥哥，不要這樣，不要每次見面，你就對我刻毒嘲諷，我們就唇槍舌劍。到最後拂袖而去，換一個兩相怨恨。」她淒然道，「你忘了我們以前的情分了嗎……現在我都淪落到這地步了，你就……你就不能心疼心疼我嗎？」。
緋羅臉色一變，隨即幽幽嘆口長氣，凌厲憤怒不見，換一臉哀怨神情。
「那也無妨。」耶律祁從容地道，「她若不顧我的命，那也是我的命。所謂咎由自取，恩怨該償。我這人就這點好處，對自己做過的事，向來認得干脆。」
緋羅粉臉一青，又被耶律祁刺中，隨即冷笑，「就怕你為他人不要性命，他人未必領你情，關鍵時候，一樣不顧你的命。」
「為他人不要性命，」火光里耶律祁微笑溫柔，「總比被他人不顧性命來得好。」
「哥哥對那賤人還真是掏心掏肺，」緋羅不接他的話，譏誚地冷笑一聲，「明明知道尋金獸細爪有毒，卻為了她，連命都不顧了。」
景橫波皺皺眉——耶律祁果然受傷了，卻特意瞞著她。
火光下他攤開手，被衣袖遮住的右手上，果然好幾道深切的割痕，現在那些傷口已經腫了起來，一片黑紫，看起來很是人。
耶律祁聲音里也有笑意，卻顯出幾分冷，「解藥呢？」
「哥哥，我就知道你會認出我。」緋羅笑意幽幽。
風雪之後藏刀懷刃，誰害她她捅誰。
從那日之後，她已經不再那麼傻兮兮的對人全拋一份心，耶律祁現在私會緋羅也好，打算密謀暗害她也好，她都覺得無所謂。
景橫波唇角笑意冷而艷，對于耶律祁的隱瞞不覺失望，只快意和緋羅的狹路相逢。
只是覺得太巧合，一時不敢信，不動聲色跟在耶律祁身後跟來，果然是她。
先前沼澤上她扔出火折子，照見那巨獸兩點幽綠眼楮時，也照見了巨獸身上人影的輪廓，當時就覺得有點眼熟，後來在霏霏身上聞到濃郁的香氣，她所認識的女人中，香氣這麼濃的，還就是緋羅。
之前她還遺憾在襄國的時候她逃掉了，沒機會給她來一下狠的。沒想到這麼快就重見了。
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