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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題外話------
有些動作習慣深入骨髓,在長久的流浪中依舊不能忘懷,剎那間再現,只服從,心的召喚。
景橫波好半晌之後才慢慢轉頭,她頭轉得如此艱難,好像是怕轉過來會斷,或者怕轉過來會看見鬼。
空氣似乎凝固于這一刻。
陰無心愕然抬頭,望定她兩人,眼神詭異。
遞到嘴邊的手也一僵。
她忽然一頓,渾身一冷。
景橫波下意識 嚓一口,滿口酥香,她點點頭,嗚嗚嚕嚕地道︰「嗯不錯宮胤你也吃——」
一只手伸過來,擋住了她八卦的眼神,一個聲音淡淡響在她耳邊,「咬。」
景橫波嗯嗯點頭,一邊啃炸脆骨,一邊從碗的上方瞟她一眼——對裴樞很上心啊。有什麼隱情嗎?四十八歲駐顏有術的婦人,和二十余歲桀驁驕狂的美男,會有什麼不得不說的故事嗎?
陰無心飄飄地落了下來,看了看桌上,將一碟雪花酥撤到一邊,道︰「這個以鮮花為芯,對裴樞身上的異味去除有好處,留給他吧。」
一邊笑嘻嘻看戲一邊趕緊將剩下的好東西分了,塞給英白一碟黑芝麻糖漿餅,又招呼還掛著的陰無心下來喝粥。
景橫波咯咯笑,樂不可支,她還是第一次看見霏霏和人故意作對呢。小怪獸狡猾狡猾的,從不主動得罪人,之前也沒見它這麼耍裴樞,這是怎麼了?
裴樞沖出去追殺霏霏了,滿院子白影紫影亂閃。
「賤貓!」
他端起碗剛要吃,白影一閃,霏霏又出現了,躍過他頭頂,抓抓**,尾巴底端一根紫色的,同樣泛著騷氣的毛,再次落在了裴樞的碗里。
「你養的什麼亂七八糟惡貓!」裴樞脾氣一向很壞,頓時沒了心情獻殷勤,憤然甩手自己給自己舀了一碗粥,還存心把熬出米油的粥的精華都舀進自己碗里,剩下的都是清湯寡水。
在裴樞大怒抖手將碗砸之前,霏霏白影一閃,不見了。
霏霏忽然從他面前過,抖抖尾巴,一根毛落在了粥碗里。
裴樞一**坐到景橫波身邊,抄起勺子,端過她的碗,很隨意很坦然很天經地義地道︰「未婚妻,爺來給你舀粥,你喜歡吃稠的還是稀的?哎!感動不?爺這輩子也就對你這麼遷就過……喂!混賬貓!」
滿頭饅頭的宮人連滾帶爬地退了出去,四面頓時清淨,景橫波哈哈一笑,表示惡人自有惡人磨。除了縱情狂肆的裴樞,這種事兒別人還真做不出。
「爺最討厭吃飯有人守!你以為你是狗?滾開!」
裴樞看她一眼,抄起一個盤子就扣在了那太監頭上。
不過所有人都很無所謂的樣子,沒有人為斬羽部族長表現出來的陰鷙震動,送飯來的宮人站在一邊不走,似乎想要看他們敢不敢吃,景橫波皺皺眉,她不在乎什麼膽氣不膽氣,但吃飯時有這麼個人在旁邊瞧著真是礙眼得很。
食物已經送了上來,戰辛也不知道是狂妄呢還是展示自己的不在乎,早飯一大早由王宮廚房送來,分量十足,連碗筷都備了四份。
景橫波對「異香撲鼻」的裴樞很滿意,覺得小怪獸和她真是心有靈犀,昨晚裴樞剛罵了她騷氣,今早自己就染了一身騷氣,真是大快人心啊麼麼噠。
更妙的是,這種味道對人有蠱惑作用,當然只限于沒有武功的普通人。
景橫波嘿嘿一笑——霏霏的體液好幾種,它神奇地能根據自己的需要,排出各種功效不同的體液。有一種有隱約的騷氣,騷氣像黃鼠狼的屁一樣幾日不散,這種味道別人聞著淡自己聞著濃,越運動越濃,非把人燻吐不可。
霏霏無辜地慢騰騰地眨著幽紫美瞳,抬爪搔了搔臉,表示它什麼都不知道。
空氣中那熟悉的味道還在,並且隨著裴樞的接近越發濃厚,一根手指拎起霏霏,裴樞漂亮的臉咬牙切齒探過來,充滿懷疑地盯著小怪獸,「我身上怎麼有股奇怪的騷味?不會是你弄的吧?」
景橫波很歡喜,她昨天將霏霏留在客棧,沒想到這家伙竟然自己找來了,什麼時候霏霏也有了狗鼻子?
一團淡紫色毛球跳到她膝蓋上,小怪獸永遠溫柔無辜地眨著大眼楮,大毛尾巴在她臉上蹭了蹭。
景橫波辨認了一下這味道,眼楮一亮,招呼道︰「霏霏!」
食物的香氣里隱約有種怪異的味道,然後她就听見裴樞的怒罵聲︰「怎麼搞的,什麼味道?」
再睜開眼已經是天亮,身邊沒人,有食物的濃郁香氣傳來。
她想著想著,又睡著了。
可英白喝酒向來是隨時隨地,特地避出去干嘛?
英白回來,若無其事在她身邊睡下,她聞到他身上酒氣,恍然他是出去喝酒了。
景橫波覺得,有時她身邊出現的人,都是雲遮霧罩,一堆謎團。
裴樞就在門口打坐,陰無心倒掛在繩子上,這兩人都能夠將外面情形看得一清二楚,換句話說,英白出去一定沒有做什麼,否則這兩人一定已經出手。
屋子里另外兩個人氣息平靜,可她知道他們一定也醒著。
這時候英白出去干什麼?解手?
她一驚,剛想起身,就看見英白從門外進來,身上披一層冷霜,似乎在戶外呆了一陣子。
床前月光冷,那人真的不見。
她忽然睜眼,感覺沒睡了多久,還感覺剛才做了一個至關重要的夢,可是只是一霎,那夢的內容就一點都不記得了,她在黑暗里睜了一會眼,想著身邊還睡一個人,但此刻這人的感覺不見了,不禁微微一偏頭。
遠處有人呵呵地笑了一聲。
她迷迷糊糊地道︰「哪里都在。」
有個聲音輕輕地道︰「在天邊,還是在眼前?」
似乎做了一個夢,夢里一個白衣如雪的人影,淡淡抱膝在遠處,身後高山巍峨,有九重宮闕掩于雲霧深處。
身邊男人的氣息也讓人安心,是一種溫暖的氣息,雖陌生,卻厚重,她一邊隱隱約約想著英白不喝酒馬上酒味就沒那麼濃了,一邊很快地沉入睡鄉。
景橫波有點困了,懶得理他們,自顧自閉上眼睡覺,這床確實不一樣,明明沒有任何床褥,但睡上後卻覺得暖洋洋的,四周有淡淡的煙灰般的氣息,滄桑而古老,隱約滲著藥味,不好聞,卻讓人安心。
「她身上有騷氣,爺不要靠近她了!」裴樞和英白大眼瞪小眼半天後,再次放棄,自找台階咕噥一句,扯了條毯子,墊在地下打坐。
景橫波悻悻地躺倒睡覺了,愛睡不睡拉倒,反正這個屋子里男男女女四個人,這床其實也寬,身邊睡誰都無所謂。
兩個別扭不識好歹的男人!
「閉嘴!」
「那你們一人一個時辰,輪流睡我身邊好了……」景橫波想的是好東西要公平分,這床對兩人傷有好處,當然應該共享。
「閉嘴!」
她滿面騷動似乎泄露了什麼重要信息,兩個男人看她一眼,第一回異口同聲。
哎哎,想想英白裴樞這一對,本來就滿基情嘛。齊名天下,神交已久,惺惺相惜,錯失扼腕。本就是傳奇一樣的設定啊!多年後他復生,一個听說消息後立即千里趕赴來見一面,一個听說名字立即撲上來打架……忒激情!
玉白金樞睡一床哎!多麼有基情的搭配,多麼有基情的一幕!多麼令腐女狼血沸騰的設定!
好主意!
想象了一下,她忽然又狼眼灼灼發光。
這話一出,她汗毛一炸,覺得或許大概可能,有什麼地方不對勁?
「別爭了別爭了,我誰地下,這床你倆睡好了。」
景橫波立即爬起來,她可不想唯一的棲身之地再被毀掉,然後這三天在王宮露宿。
「有種再來一場。」裴樞一拳擂在地下,轟然一聲地上一個深坑。
英白已經在景橫波隔壁躺了下去,偏轉臉,冷冷對他勾了勾手指,「成王敗寇,輸了的只配睡地下。」
裴樞一個野驢打滾爬起,頭發已經豎了起來,「英白,你不要欺人太甚……」
一個服字還沒出來,英白已經飄了過來,一伸手將他拎起,往地下一扔。
裴樞大咧咧地在她身邊順勢一躺,舒展了四肢,眯起眼楮感嘆道︰「不錯不錯,這床就是舒……」
景橫波還在想剛才那一刻的感覺,傻傻被他推倒。睡下去哎喲一聲,覺得甚尷尬——這棺床原先是打磨出一個人體輪廓,包裹住了尸體,因此有契合人體曲線的凸凹面,此刻一睡,**陷進坑里,頓時有種變身尸體被困住的錯覺,更要命的是,這玉似乎有吸力,她磨蹭了兩下,一時竟沒有爬得起來。
裴樞忽然哼了一聲,快步走過來,抓了景橫波往床上一推,道︰「管那麼多干嘛?有好處你就去睡。」
英白咳嗽一聲,似乎想拿酒壺喝酒遮掩,酒壺卻早不知道打哪里去了。
一怔,隨即兩人同時抽手。
她則覺得他手掌溫熱,肌膚也是平滑細膩的,指節處似乎尤其熱一些。
她的手在他掌中,柔若無骨,虎口處卻能細膩地感覺到多了點繭子,想必是最近練武頗勤。那點繭子硬硬地抵在他掌心,又似抵在了心深處,磨得微微發糙。
英白也似終于反應過來,微微一僵。
景橫波被他拉住手,不禁一怔。
英白卻忽然拉住了她的手,道︰「這床對你極有好處,去睡。」
景橫波顫了顫,這床睡過死人,睡過別人,她還是打坐好了。
「我要說了只怕你們心里有忌諱。」陰無心隨意地道,「那不是雙人床,原本是個棺材,是將整塊的溫軟玉挖出人形,塞入處理過的尸體,可保尸體千年不腐。溫軟玉不是那麼好找,這是我挖了無數墓葬才找到的。然後把棺材打開,改做成了一張床。」
「你說你一個人修煉,怎麼是一張雙人床?」景橫波仰頭看陰無心,她看上去像一只倒掛的白蝙蝠,一雙琉璃般淡的眼楮對著人的下半身,景橫波只覺得整個人都不好了。
不過話說回來,武人誰身上沒有點舊傷啊。
景橫波看看英白——他也有病根?
「那床很好,不要浪費。」陰無心道,「你們三個,身上都有些病根,這東西對你們有好處。」
景橫波「呃」地一聲,險些被自己口水噎著。
「我功法已成,已經用不著了。」陰無心一個翻身,輕輕躍上繩子,景橫波差點以為小龍女造型再現,正目光灼灼等著看美人在繩子上橫躺下來,結果陰無心一個翻身,倒掛下來了。
「呵呵你還是自己睡吧我們打坐就好,打坐就好。」景橫波干笑一聲,思考著要不要通知七殺送進一張床來?
試?怎麼試?雙人床怎麼睡三個人?誰也別想睡得成。
這話一出,三個人對視一眼,神情都有些古怪。
「抱歉,我不想回到我以前的寢宮,就回到我當供奉時住的屋子來了。」陰無心有點感傷地看著這屋子,「這里其實以前是我的練功之所。外間是研究佔卜扶乩之術用的,里間是修煉駐顏術用的。這床是以前我為修煉而特制的,是天然溫軟玉制成,溫潤滋養,對肌膚經脈很有好處,也有一定的怯毒作用。你們可以試試。」
什麼意思?
床古怪也罷了,這還是個雙人的,明顯兩個身位。
有繩子也罷了。那床還造型奇特,似玉非玉,凸凸凹凹,看那凸凹的曲線,似乎是順著人體身形來的。
一張床也罷了,頭頂還有一根繩子,她總懷疑那是用來晾內褲的。
一間臥室也罷了,只有一張床。
看上去是小院,其實只有兩間屋子,分里外間,外間堆滿了各種奇怪的器具,里間一間臥室。
「好極!那就等三天……等等,你的寢宮怎麼這麼個格局?這樣怎麼睡……」景橫波跟著陰無心到了她的供奉居處,一眼不禁瞪大眼楮。
「因為寶舟圖紙一向戰辛隨身帶,沒人知道他到底把圖紙藏在哪里,如果想得到圖紙,必須他露面,必須近他身。」陰無心道,「我也很希望他失去圖紙,斬羽部一落千丈,為此我寧可多等三天。」
「為什麼還要等三天?咱們直接帶你走便是,何必也給戰辛時間布置呢?」
「我還有自己的宮室,以前做供奉住的,現在戰辛既然是敞開的態度,我們就坦然地住吧。」
「咱們住哪呢,屋子都沒了。」
「戰辛陰險驕傲。」陰無心淡淡道,「他說給我三天,就會給我三天。只是要煩請諸位,陪我等待三天了。」
「戰辛真的沒來。」景橫波看向陰無心。
他打得干脆,輸得光棍。何況景橫波既然能拿出這麼多高手,那麼跟著她也不算丟人。
裴樞咬牙呸一聲,卻沒說什麼。
「裴樞啊,」她道,「這是第十場哦,你又輸了,從現在開始,你正式成為我的人了。」
他以為景橫波會扶的,結果這女人笑吟吟攏著袖子看他。
裴樞在地上翻了幾個身,竟然沒能立即爬起來,看來英白下手不輕。
景橫波看著這一刻的他,心中有種奇怪的感覺,她覺得這時候,英白應該大笑著趕緊喝酒才對。
對面,英白從煙塵中走出,透過淡黃色的蓬煙,他姿態從容高貴,眼底無喜無悲。
也正因為如此,他這個生性桀驁的人,過了滿腔仇恨的五年,出來後沒有大開殺戒要報仇——這樣連戰連敗,再囂張的人都難免受到打擊,會對當前的狀況產生慎重和懷疑。
這家伙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明明很強,但總是能遇上高手,將他克制。
啪一聲他栽倒在景橫波腳下,景橫波不用看,也知道是常敗將軍裴樞。
當屋子幾乎完全不見時,轟然一聲,一條人影穿破屋子倒飛而出,半空中束發帶啪一聲炸斷,滿頭烏發散開,再忽然齊刷刷斷落一截,地上悠悠一層黑。
眼看著動靜慢慢變小,四周氣氛卻慢慢沉重,屋子還在崩毀,以一種無聲的姿態,就像有鬼魅在內部悄然拆解,眼看著窗子化灰了,屋頂移開了,牆壁一段一段塌散,壁上凸出拳頭的痕跡,讓人懷疑這牆不是磚做的,是面粉泥巴做的。
景橫波覺得自己在看一場好萊塢大片式的特效。
……
「不必理會,讓他們打吧!豈不聞兩虎相斗,必有一傷?到時再去收拾!」
他揮揮手。
「武功不錯嘛……還不止一個……那就看看到底會來多少個,來一個殺一個,來一雙殺一雙!」
戰辛眯著眼楮,唇角也慢慢浮起一絲冷笑。
他身邊無數護衛,嚴陣以待,等待他一個命令,就去將那敢于在王宮鬧出這麼大動靜的家伙抓起來。
王宮中心,戰辛正站在窗前,注視著那煙塵漫天的一角。
……
陰無心看了一眼王宮中心方向,唇角笑意冷冷。
「這麼大的動靜,不是會驚動戰辛?」景橫波有點擔憂。
小院在顫顫搖動,不住有哧哧聲響起,每哧一聲,外牆就穿裂一條縫,磚瓦碎石橫飛彈射,撞擊在院牆上砰砰悶響,眼看著那屋子的牆在不斷慢慢變形,似乎里頭有個大力士在不住擂牆,要將這屋子變成一個古怪的造型。
景橫波哈地一笑——裴瘋子!
「 嚓」一聲,屋頂裂開一條裂縫,漏進慘白的月光。煙塵簌簌而下,被勁風瞬間揮散,剎時對面不見人影,景橫波只看見英白的酒壺穿出煙幕,化為靛青色流光不見,而兩道人影閃電般穿梭,看似就要撞在一起,卻總是擦著彼此的鐵衣而過,看似擦肩而過,卻往往轟然撞在一起。每次撞在一起,整個小院都似在顫抖,景橫波耳朵嗡嗡作響,只覺得心上都似被撞出裂縫。她想看清楚高手對決,趁便學上幾招,陰無心卻拉著她閃到院子外,非常淡定地道︰「你還看什麼看?你難道不知道他隨時隨地都可能打架嗎?你不知道他打架是從來不管別人的嗎?想當初我那次救他,就是他追逃兵追上癮,獨自一個人跑進了深山,連挑了我十六位師叔,險些將我門毀滅。最後我門師祖動用大陣才將他擒下,當時是我救了他,我帶著他逃跑的時候,他還把我師祖箱子里所有內衣都撕爛了,害我師祖第二天都不敢出門。被追兵追的時候,他三次拿我丟出去做餌,再三次把我救回來,我到現在都覺得這輩子做得最錯的一件事就是救他。」
「吃我一刀!」
裴樞已經用實際行動向景橫波做了回答,他手一抬,手中已經多了一柄刀,下一瞬,那柄用天灰谷黑鋼打造的重刀,已經劈到了英白的頭頂。
「你不會想現在打架吧?」景橫波一看他那腎上腺激素猛增模樣,就有點發毛。
「英白!」
裴樞唰一下跳起來。
「英白啦。」景橫波笑嘻嘻答。
「這位……」陰無心的目光落在英白身上,她年歲不小,自有閱歷,只覺得此人氣宇,似還在裴樞之上。
一股風悠悠蕩蕩起了,景橫波看見靠窗的英白,他支著腿,掌間酒壺擱在膝上,一直凝望著窗外,一頭烏發飄飄蕩蕩飛起,遮住了他的側面。
「哼。」裴樞冷笑不屑。半晌又笑一聲,道︰「晦氣,不是自己怕沾染,就永遠不會沾染的!想要不沾染晦氣,就先做個誰也不敢靠近的人!」
「好了。別拿這事開玩笑。」陰無心立即道,「裴樞,我知道你不怕。但我說這是禁忌,不僅僅是因為朝廷禁忌。你也知道,公開提及龍應世家的人,莫名其妙的,最後都沒好下場。就沖這點,這些年,也再沒有人願意提及那個神秘消失的家族了。這是個不祥的家族,你好不容易月兌離苦海,何必再沾染上晦氣。」
「好啊好啊。」景橫波最愛听隱秘,目光灼灼,「多說點,我證據齊全了好去告你。」
「爺便說了又怎樣?你會去告我?或者景橫波你去?」裴樞冷笑,一臉滿不在乎。
「裴樞!」陰無心眉頭越皺越深,最終忍不住打斷他的話,「別說了!你明明知道這是禁忌!誰說了株連九族!」
「九重天門也不過就是一群裝神弄鬼,自以為是神的代言人的腐朽!」裴樞忽然冷笑,「龐然大物,時日久了,體內蠹蟲自生!再這麼高高在上,自命不凡,遲早也得自毀!就好比當初龍應世家,當初何等了得?早于大荒皇權的第一世家,連開國女皇都曾是他家家奴,開國女皇開國後都不得賜這家第一高位。所有開國名帥豪門世家都得在他家牌坊前下馬,他家出一個分支子弟,各部族長都得跪迎,他家的女兒,連皇族都不敢隨意提親,自覺血脈不夠高貴不敢褻瀆……何等威風,何等高貴,何等高在雲端?後來呢?還不是說消失就消失了……」
裴樞听得目光灼灼,嘴角一抹不屑冷笑,似乎很想將那個神秘而永享榮光的宗門揪出來揍一頓。英白卻一直在喝酒,臉對著窗外,似乎一切都漠不關心,世間天地,都只在杯中。
「天門宗主已經多年沒入世。」陰無心道,「天門不是時時有宗主的。他們的宗主選拔極其漫長而苛刻,甚至寧缺毋濫。听說最終選中的,要歷三獄八難,渡陰陽生死,絕人間情愛,斬血脈根系。近乎殘酷。天門每代都會選拔無數精英子弟作為宗主備選,但在漫長的考驗過程中,無數人淘汰甚至身死,天門也絕不會因為選拔的殘酷就收手,這也是九重天門名聲不顯的一個重要原因,弟子死得太多,內耗太大。據說上任宗主已經三十年沒露面,很可能早已死了,現在還在漫長的選拔過程中,又或者已經選出來,但是沒有公布罷了。九重天門的宗主,是大荒所有世外隱宗之皇,我們這樣的小門派,根本沒資格知道這樣的秘密。」
「這得多牛逼啊……」她喃喃道,「照這級別,這天門掌門一出手,大荒豈不就毀滅了?」
听陰無心口氣,天門在他們這些世外隱宗眼里,也是高不可攀的。
景橫波暗暗咋舌。天門一個燒火的,在天門學了一年半載,出來就可以獨立成立門派,還多少年屹立不倒,子孫後代能混上王宮供奉,門中心法被世人追捧。這要九重天門的正牌弟子,或者門中長老掌門,又該是多牛逼?
她說起這事,似乎一點不以自己祖師是人家最低等級棄徒為恥,神情中,還因為和九重天門扯上點關系,頗引以為豪。
陰無心微微睜大眼楮,詫然道︰「你竟然知道九重天門。」隨即搖頭道,「不,我們怎麼配?不過我門說起來,和九重天門有那麼一點淵源。我門中始祖,原是九重天門的一個燒火僕佣,後來因為在某事上立功,轉為記名弟子,但在隔年的記名弟子考核中又沒能過關,逐出天門。後來便自創了我天女門。」
英白舉起酒壺的手一頓。
裴樞忽然轉頭。
這對景橫波是意外之喜,忽然想到她幾次提及門派,忍不住問︰「你的門派似乎很神秘,是九重天門嗎?」。
「斬羽宮廷供奉,本就以寶舟能匠大師為主,我做了那麼多年供奉,深宮無聊,和他們每人都學了很久,我門心法清心寡欲,抱元守一,學藝專注最易出成果,最後技巧融匯一爐,已經青出于藍。只是這麼多年,其他人不知道罷了。」
「啊?」
「寶舟圖紙鎖在戰辛寢宮內,要想拿到,或許得定個詳細周全的計劃。」陰無心道,「至于最好的工匠……我就是。」
「哦,我要寶舟圖紙,和你們斬羽所能找到的最好工匠。」景橫波接得飛快。
陰無心神情古井不波,「你們如果真的沒有任何要求,我反而不敢信了。」
景橫波嘿嘿一笑,大義凜然地道︰「無恥之徒,人人得而誅之!幫點小忙而已啦……」
她抽回手,淡淡地道︰「沒有天降的好事,只有利益的交換。說吧,你們需要什麼?」
陰無心並沒有喜色,這女人情緒很淡,或許這也是她們門中心法的要求。清心寡欲,少大喜大悲,容顏才可能留存更久。
英白唇角似乎露出一抹淡淡笑意,喝了一口酒。
這死女人,知不知道他最討厭這麼惡心的詞?
俠骨柔腸?說誰?
「呃?」裴樞瞪大眼楮。
「沒說的!」她拉住陰無心的手,氣壯山河地道,「戰辛禽獸不如!人人得而誅之!裴樞向來俠骨柔腸,一定會願意幫你的!」
幾乎立刻,她就決定了,要把裴樞給賣了!
研究所四人組中,最奔放最愛自由的她,和最冷酷最霸氣驕傲的太史闌,是女權主義的最忠誠捍衛者。她比太史闌的「腳踏天下男人俯瞰世間群雄」的態度稍稍好些,但也絕不能忍受這樣的惡心和侮辱。
景橫波的小宇宙「蹭」一下就冒出了火焰——她最討厭男權社會對女性的一切踐踏和禁錮行為了!
想不到居然在這里看見這種傳說中摧殘女性的東西!
不會是貞操褲吧!
景橫波手指觸及冰冷梆硬一塊,有點像鐵塊又像鎖鏈,她愣了愣,過了一會才反應過來,禁不住瞪大眼楮。
景橫波莫名其妙湊,陰無心拉了她背轉身,拉著她的手在自己下月復一觸,輕輕道︰「他才不在乎我現在找誰來,他一直懷疑我有奸夫,故意給我機會把人找來,好讓他一網打盡,他……他鎖住了我……」說到最後聲音低不可聞。
陰無心原本沒把她看在眼底,此刻見兩個一看就是高手的男人明顯都以她馬首是瞻,態度也微微好了些,看了她一眼,臉微微一紅,道︰「你且過來。」
「我有個疑問。」景橫波笑眯眯對陰無心道,「既然戰辛對你勢在必得,為什麼沒有看緊你的行蹤,還讓你把裴樞帶進來,他就不怕被人撬了牆角麼?」
不把陰無心這事解決,怎麼想辦法去拿寶舟圖紙?以陰無心的身份,她是很有可能知道圖紙的事,也一定會以此為條件要求交換。
裴樞不了,神情悶悶的。
這是指寶舟的事了,景橫波呵呵一聲,「你不幫這個忙,就沒法幫我那個忙,這個道理你都不懂?」
「喂你可別賣了我。」裴樞一眼就看出她的鬼心思,指著她鼻子道,「不然別想我幫你忙。」
她眨眨眼,覺得救個毛啊,這不是很好的事嗎?和陰無心這樣的女子扮演一回情侶,然後還能打架,不是裴少帥最喜歡的事嗎?
這麼說起來,那句「我被綁架了,救我。」還是真話——我被道德綁架了,快來解救我!
景橫波听她含蓄地說完,看一眼抱臂而立一臉不耐煩的裴樞,心想對這個家伙來說一定非常不驚喜,用手指想也知道這是麻煩事。他想必欠了陰無心不小的情分,又礙于驕傲沒法拒絕,所以把她扯進來,是想她幫他拒絕?
這種男人一時到哪里去找?眼看戰辛給的最後期限還剩三天,陰無心百般焦灼,卻在這時候,听說了求親橫幅,擂台招親之類的事兒,還有那個「樞」字。她了解裴樞,總覺得這事兒像是裴樞干的,雖然心里也覺得荒唐,總想試一試,結果自然讓她驚喜。
陰無心無奈之下,就想到尋求一個強力的外援,謊稱已經將體內寶芝給了這個男人,請他幫忙帶她離開王宮。當然,這個男人將會面對戰辛的怒火,所以他必須武力值爆表。
戰辛當即心動,對陰無心百般騷擾試探,陰無心為此特意搬到宮中這一角冷宮閉關。她也有一些獨門手段,躲過了很多次戰辛的騷擾。戰辛無奈之下,干脆派人和她談判,說要將她先送出去改換身份,然後堂堂正正娶進來,給她一個最尊貴的名分。談判談到這地步,再不答應戰辛一定翻臉。之前陰無心還能保全自己,是因為戰辛還妄想她心甘情願,這樣在一起之後據說才能有最好效果。她再反抗,他必定用強。她一個弱女子,在深宮之中,如何逃月兌?
所謂福兮禍所伏,陰無心駐顏有術,風華氣質還勝戰辛其余妃子一籌。早年戰辛倒還沒什麼不該有的想法,他後宮妃子多的是,犯不著為一個名義上的後媽冒天下之大不韙。但隨著年齡推移,他身體漸漸不行,原本膝下子女就不多,成才的也少,最寵愛的嫡幼子戰絕,去年死于大燕無名山谷,為此他還和耶律祁狠狠鬧了一場。失去小兒子後,他更加努力地耕耘,想要開枝散葉,卻越來越力不從心,這時候有人給他獻計,說陰無心所出身的天女門,門中駐顏術是天下異術,修煉久了,體內生寶芝,可潤澤男子精元。和這樣的女子**,可令男子重振雄風,並一舉得男。
「我卻恨不得自己便如老嫗,也勝于被那禽獸糾纏!」陰無心神情卻很不好看。
景橫波目光發亮,覺得要和這女人打好關系。古代可不比現代,有那麼多美容技術和化妝品掩飾年齡,古人一般看來都比實際年齡老,如陰無心這種,快五十看來還如二十的,確實難得。
「四十有八。」陰無心淡淡道。
景橫波忍不住打斷︰「冒昧問下,您多大啦?」
原來她出自世外隱門的一個分支,門中最擅長的是扶乩和駐顏。憑借前者她成為了斬羽部的宮廷供奉,後來成為了前族長的妃子。而後者令她駐顏不老,由此獲寵。
一行人進去分賓主坐下,陰無心生怕裴樞那張直接的破嘴,再說出什麼難堪的話來,干脆自己先把事情說了。
有那麼一瞬間景橫波似乎感覺到殺氣,以至于她錯覺這兩人中有人要動手,但英白若無其事的表情,讓她又想自己是不是神經緊張過度。
景橫波轉頭看英白,英白也正盯著裴樞背影,眼神徹骨之冷,看她看過來,他迎上她目光,笑笑,舉了舉酒壺。
「那就進去說,說完我還要打架。敢呆在我看中的女人身邊,讓你多活一會兒。」裴樞似乎對英白特別有敵意,看他一眼,轉身先進了門。
「諸位能進去再說麼?」這種事被這幾個無所顧忌的人就這麼問來問去,陰無心古井一樣的臉上,也不禁閃過一絲難堪和怒意。
名義上的兒子也是兒子,戰辛娶後娘怎麼對臣民交代?
「那個……」她指了指陰無心,「戰辛不是你的……嗎?至于這麼不要臉嗎?」。
這都啥事兒?
兒子要娶後娘?後娘求助老情人?老情人拖她當未婚妻,現在等她這未婚妻首肯?
景橫波眨眨眼——信息量好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