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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個問題。
誰在上面?
……
------題外話------
他似乎在思考,決定著什麼。
一瞬間他眼神極深極黑,越過面前幾人,看向密林深處,那里,納木爾的身影若隱若現。
穆先生沒回答。
景橫波听見上頭尖銳破空聲響,有點擔心地問︰「怎樣了?」
這是天門的合力馭劍之術,功力不夠的記名弟子,合力可以令劍尖延伸出冰劍,按照心意抵達敵人身邊,專用于遠距離殺手。
這兩人慘呼未絕,上頭又有幾人沖來,前頭兩批的下場雖然沒看見,但是可以確定凶多吉少,這些人這回干脆不沖近了,老遠站成一列,後面兩人抵住前面一人後心,前面一人揮動長劍,凝氣成冰,一道雪亮冰劍,夭矯自劍尖出,如雪龍,直奔穆先生頭顱。
溝斜而深,沖力巨大,不死也得殘廢。
劍卻忽然飛了起來,兩人這時候再想縱身而起已經來不及,一路慘呼著滑到底,隱約可以听見「嗤」一聲,想必撞到了底下的石頭。
石頭連同周圍的土忽然塌陷,他們哧溜溜地滑下去,急忙揮劍想要釘住土坡,延緩滑勢。
他們快步沖近,踏在附近一塊石頭上,舉劍便砍。
又是兩人沖了出來,他們已經听見了先前的異聲,不肯再飛著接近。
「噓,來了!」
單手吊著兩人,支撐不了多久。
「你累不累?」她仰頭問穆先生。
景橫波呵呵一笑。
一聲慘呼都沒有,溝底樹葉之下果然都是碎石,兩人當即斃命。
「救命——」一聲未絕,底下砰砰兩聲巨響,一些稀爛的腐葉濺上半空。
景橫波抬頭,沙啞地哈哈大笑︰「飛得真好看!」
「呼。」一聲,他們從穆先生頭頂飛過,劍光擦在了石頭上,星花四濺。
三尺過溝。
凌空身形難控制,這一拽,他們頓時向前多飛了三尺。
他們忽然覺得腰帶那里,仿佛被人狠狠一拽。
劍光將及手,弟子們獰笑,等著手腕斬斷,兩人慘呼落下。
人在半空衣衫飄飄,腰帶垂落,似有仙氣。
為求一擊奏功,這一劍不留余力,身形在半空中飛縱,打算縱到溝邊方止。
「還想求生?」兩名記名弟子冷笑一聲,閃身飛來,人在半空便已拔劍,遙斬穆先生抓住石頭的手。
最先閃出的兩個記名弟子,是輕功最好的,他們從黑暗中掠來,先看見地面劃痕,喜道︰「好像滾落下去了!」隨即看見溝邊石頭上,緊緊抓住石頭的手。
鑒于先前一死一大排的教訓,這回納木爾不再大片出動,決定實行梯次出擊,派人一批批接近目標。
上頭腳步聲響,有人從林中閃出。
他空著的那只手,對前方地面一彈,地面上多了一道劃痕,看上去像是有人滑落留下的痕跡。
她抱住他的腿,嗯了一聲,聲音發軟,他努力控制,希望自己不要因此再顫,不然有反應的就不僅僅是腿了。
「我少時腿部中毒,」他道,「拔了毒,確實有可能站起來。」
「你的腿好長好直……」這大此刻還不忘記品評人家身材,又「咦」了一聲道,「喂,你的腿似乎有反應,你也許不是全癱!有機會治治!」
她向下滑,卻有些頭暈,抱住他的腿一點點蹭,生病的人感知遲鈍,她沒想到這姿勢有什麼不對,他卻渾身繃緊,只覺得如被軟蛇香緞纏住,曼妙盤旋,周身毛孔都似在呼應那般軟膩軀體,竟至骨髓都似酥軟,腿禁不住一顫,又一顫。
她從他背部滑下,滾熱的軀體帶給肌膚靈敏的觸覺,他甚至感到背部被什麼火熱而飽滿的一團輕輕一路擠過,剎那間如電光穿越,他覺得背上似乎也生了火,一直灼熱到心里,不禁一顫,險些手滑。
似乎天生默契,又似乎心有靈犀,從頭到尾,連商量都不需要。
兩人做成失足落溝,及時抓住崖石,正在掙扎逃生模樣。
他挪身,抓住了一塊突出的石頭,她攀著他的身體爬下,抓住了他的腳踝。
似乎還是有哪里不對……
「嗯。」
「就這麼說定了?」
她覺得這對話似乎哪里不對?但此刻也沒有精神去想,她發著抖,點點頭,嗯了一聲道︰「那你在上面。」
他似乎能猜到她所想,輕輕點頭,卻道︰「應該我在上面,你在下面,你力氣不夠。」
「我們可以假裝失足……」她盯著那石頭,慢慢道,「我在上面,你在下面……」
上頭追兵追近,白影閃動。
溝邊有一些石頭,上面有一些抓痕,這溝上頭也是傾斜的,人很容易因為落葉滑或者失足滑下,一路滑到底,這邊緣的石頭,就是那些倒霉家伙,最後一道逃生的希望,石頭上抓痕明顯,也不知道多少人于此錯過,又于此逃生。
她這才發現自己這次瞬移很危險,正在溝的邊緣。
失重的眩暈感沖來,她頭一暈,向下一栽,被他及時拉住。
她一低頭,看見面前是一道斜坡,坡度越來越陡,往下就是一道深溝,溝里落葉酸腐氣息沖鼻,一片腐綠之中,隱約閃耀著骨頭的蒼白磷光,看樣子葬身此溝的人不少。
但在寒氣發作的這段時間里,如何逃月兌並殺人。
身體在需要進行調節的時候,藥力作用有限,而且發出來也是好事,硬壓住,下次便是一陣更凶猛的爆發,她點點頭,表示明白這個道理。
穆先生塞了顆藥到她嘴里,卻道︰「寒氣終究要發出來,藥只能給你固本培元,暫時不會起什麼大作用。」
她已經開始發熱,身上滾燙,人卻冷得瑟瑟發抖。
下一瞬她出現在一道坡前,腳下落葉簌簌碎響,她搖搖晃晃。
景橫波沒有立即動,一直等到最前面那個人快要看見他們,才猛地抓住了穆先生的手,「走!」
她點點頭,前方樹叢里傳來喊聲︰「他們在那里!」
「附近有條深溝,溝底都是亂石……」他指了個方向,輕聲道,「你些。」
黑暗的樹叢里,已經隱約出現了白色的影子。
「事在人為。」她笑一笑,听听風里傳來的聲音,「他們快接近了。」
這感覺,很久沒有過了。很長時間內,她都覺得自己是個孤魂野鬼,看似身周擠擠挨挨,其實都是透明的影子,只看得見自己存在。
他的唇色有些蒼白,她的精神也很萎頓,這是個糟糕的時刻,但同樣不知道為什麼,她不覺恐懼和緊張,似乎有這個人在身側,哪怕他不能有助力,心也是定的。
她轉頭看他,黑暗里他只有銀面具在幽幽閃光,其余部分都沉在黑暗里,她該對這樣的人心存警惕的,可不知道為什麼,她就提不起警覺和殺心。
「咱們這話有點狂妄。」他輕輕一笑,「一個有傷,一個生病,對方人多勢眾,逃也許很容易,但如何一個不留?」
「連問都不問,一出手就殺人,這種風格,我不喜歡。」她冷笑,「我也不想他們活著回去。」
「我只是在想,不管他們找誰,找得對不對,以他們風格,做了就不會罷休,今夜是個死局。」
「你說什麼?」景橫波沒听清。
「或許,他們找的是我……」穆先生輕輕道,眼神閃爍。
「耶律家三,九重天門弟子,耶律祁傷了他,影響了九重天門的一個什麼計劃,三說九重天門一定會報復。不過報復到了我身上,很莫名其妙。還有,他們怎麼知道我在這里的?」
「三是誰?」
「這個名字如雷貫耳啊……」她感嘆,「和我想象得一個德行。不過他們不去找耶律祁,找我干嘛?我沒殺三啊。」
他頓了頓,才道︰「行事風格來看,像九重天門。」
「你知道他們是誰?」
穆先生沒有再反駁,似乎在思索什麼,隨即道︰「今晚他們不死不休。」
她詫異地看他一眼,道︰「你欺負我沒文化啊?雙系真氣?听你口氣另一系還是陽火系的?冰寒系真氣和陽火系真氣不能共存,否則遲早令練武人走火入魔,這種常識我這練武才半年的人都知道。別開玩笑了。」
他默然,半晌道︰「我雙系真氣,你不用擔心。」
他不答,景橫波嘿地一聲道︰「別給我輸真氣,你的武功似乎也是冰寒一系的,對我可沒什麼好處。」
他伸手拉過她的手,她這回反應倒快,立即甩開,「干什麼?」
看她蔫頭耷腦模樣,他眼色微微沉郁——看出她身體內有寒毒,特意以酒試圖拔除,沒想到這麼巧,遇見了那群天門的人。
景橫波點點頭,她知道是怎麼回事,和酒倒沒多大關系。耶律祁走的時候就提醒過她,雪谷一個月,她整天在外奔波,受寒氣侵襲,這身體以前也沒經過類似錘煉,不知不覺間就受了寒,種下了病根。耶律祁提醒她調養好再下山,她沒放在心上,壓下的病因終究會誘發出來,今晚的冰雪寒氣,就是誘因。
穆先生拉過她的手,把了把脈,皺皺眉,「你不是酒的問題……你體內寒氣積蓄過重,今晚被那群人冰寒之氣一激,發作了。」
「不大好。」景橫波撐著膝蓋,垂著頭,「好冷。」
「附近的無名小山。」穆先生聲音依舊沉穩,「你怎樣?」
「哎喲我不行了,好想吐。」風里傳來景橫波發軟的聲音,「這是哪里?」
一道影子風一般卷過,隨即猛然站定。
……
他霍然站起身,眼神凶狠,「搜!」
這附近沒有多少掩藏的地方,他們還在附近!
不可能!
如鬼魅般的速度……
他抬起頭,眼前是曠野,風茫茫過了,不見那兩人蹤影。
簡直是侮辱。
這些人死于冰錐刺心,對方手法看不出任何特別,只是特別凌厲凶狠。連用的武器都學他們的風格,凝冰為錐。
納木爾奔到那些尸體旁,查看了傷口,臉色更加難看。
不是自己門中那些神仙般的人物,這天下哪來這樣的神通?
有那麼一瞬間,這些天門記名弟子,險些以為是自己門中的長老護法們來了。
所有人茫然地舉著劍,不明白發生了什麼,明明前一刻還看見那兩人在河心,下一刻就看見自己人的尸體倒下一排。
「怎麼會這樣!」他終于失態暴吼。
納木爾還在對岸,愣愣看著空蕩蕩的河心,和河邊倒下,半個身子插入河水的那些尸體,臉上如被扇了數十耳光。
「噗通噗通」,人體墜落聲連響,一排人倒入河中,撞碎冰面,沉底。
這些人想要轉身,不明白怎麼襲擊會突然來自背後。但他們這輩子,再也轉不了身了。
他們愕然低頭一看,就看見自己胸前,突出的帶血的冰錐。
穆先生手一抬,身後那一排還在專心凝冰河水的白衣人,背心一涼。
下一瞬嘩啦一響,她出現在河邊,那些白衣人背後。
「好暈……這些白花花的劍看著更暈……」景橫波呢喃一聲,「……坐好!」
河水冰面離中心景橫波越來越近。
三丈、兩丈、一丈。
輕功再好,能從自己手下瞬間逃生,令自己誤殺屬下又怎樣?這河水里,總不能施展輕功吧?
他仿佛再次看見了這兩人被河水之劍穿透的身體。
納木爾終于展開一抹森然的笑意。
怎麼看都是死局。
景橫波將無法游動,冰面很薄,她也無法爬上冰面,她想沖天而起,會被河水四面等待的劍光穿透,她留在水中,會被河水里閃電般蔓延接近的冰劍穿透。
河面上鋪開一幅闊大的抽象畫︰雪白底色,縱橫細紋,邊緣參差,向中心迅速合攏。
「嚓。」一聲輕響,白色冷氣蒸騰,河面迅速結冰,冰面擴展著嶙峋的邊角,如無數冰劍,從四面八方逼向河中心的景橫波和穆先生。
趕到河邊的白衣人,圍成一圈,齊齊探劍下劈,刺入河水。
「凝冰!」納木爾未到,已經大聲下令,聲音凜然有殺氣。
她心中怪異的感覺越發的濃,此刻卻來不及回答了,人影閃動,已經逼向小河邊,一道白影風馳電掣般射來,剛才還在數丈外,一眨眼就快到近前。
「怎麼了?」他攬住她的肩問她。
她忽然大力地甩開頭,以至于險些將背上的他甩出去。
腦子忽然就轉到了莫名其妙的地方,她開始覺得背上有那麼點不自在,此時忽然感覺到了身後男子清逸又好聞的氣息,河水冰冷,而他的呼吸熱熱地拂在耳側。
「必須的。」她洋洋自得,忽然又覺得不對勁——五體投地?五體投背吧?還有,哪五體?
他笑一笑,道︰「是極,所以我現在五體投地。」
挑挑眉毛嘴一撇,「當然,我什麼時候都比你出色。」
她嘿嘿一笑,頗有被師長夸贊的自得,笑完忽然覺得不對勁——這家伙口氣怎麼這麼老氣橫秋?真以為是她師長了?
「剛才那一手,很出色。」他輕聲道。
他拍了拍她的後頸,一股暖流涌入,她「呃」地一聲,覺得胸口的煩悶惡心感覺好了很多。
穆先生內傷未愈,泡這冷水想必不大爽快。
她有點遺憾,在七峰山的時候,沒什麼機會喝酒,沒鍛煉出酒後瞬移的控制能力。
「那個……不好意思。」她昏頭昏腦地和背上的穆先生道歉,「……呃,我醉後,好像有點控制不住方向……」
「嘩啦」一聲,她進入了冰冷的河水中。
她對此表示佩服——又狂妄,又不要臉,果然手段非凡。
神跡騙不住你,我就用人海碾壓你。
景橫波覺得天門第一擅長裝神弄鬼,第二擅長人海戰術,第三才是武功。
這曠野之上,不知多少神出鬼沒的白衣人。
……
納木爾的靴子,狠狠踩過地上的心,「追!」
更遠處包圍圈,有人在傳訊,「他們在河中!」
地上,那枉死的少年,胸口一個大洞,似一張嘴,向天呼號。
四面白衣人,都是記名弟子,地位低于他外門弟子身份,都默然垂頭不言。
「廢物的下場!」
他將那心狠狠拋在地上。
慘呼刺穿曠野的寂靜,納木爾手伸出來的時候,掌心一顆血淋淋,猶在跳動的心。
「怎麼會是你!」納木爾怒喝,卻沒有將手從對方胸膛里拔出,怒極之下,手狠狠向里一搠,一抓。
他的手正插入了對方的胸口,那人手中劍遞在半空,臉上還殘留著一半「刺中了」的狂喜,此刻已經變成了駭然。以至于神情猙獰,看得人心中發。
冰風雪影停息,冰片簌簌下落,他一抬頭,看見對面和自己撞上的,是跟隨自己前來的一個記名弟子。
怎麼不是後背?
堅硬的,屬于男子的胸膛。
他露出喜色,隨即變色……怎麼是胸膛?
他的冰爪,撞上了堅硬的胸膛。
下一瞬,砰然一響。
他來不及思考。
這一晃太快太輕微,看上去如水波中影子動蕩,不似是真。
在即將完全撞上的一瞬間,納木爾忽然發現,景橫波的影子似乎晃了晃。
冰風和雪光對撞交匯,幾乎看不見夾在中間的景橫波身影。
他似乎看到了前後心對開一個大洞的景橫波……
以神幻之術震懾他人,在對方受震懾時出手,是天門的妙招之一,當然,如果遇上這種不被神幻之術迷惑的人,天門也不乏更縝密的手段來對付。
身後人已經發出冷笑——多少不敬天門的人,就是死在這樣的夾擊之下。
前後交擊,無可遁逃。
前方,那些負責包圍的白衣人,拔劍如電閃,叮叮當當聲中,將冰片冰稜擊碎,劍光去勢未絕,匯聚成一道白虹,呼嘯襲向她的前心!
景橫波感到肩後一冷,銳風襲體,納木爾冰冷的手,狠狠抓向她的後心。
「拿命來!」身後一聲暴喝,幾乎就在耳側,那冰樹中出來的納木爾,輕功相當了得。
景橫波又是手一揮,冰樹撞碎的萬千碎冰咻地飛起,如流星穿越蒼穹,直撲那些靠近的白衣人。
與此同時,遠處的白點也在迅速接近,包圍圈在縮小。
「褻瀆神樹與天使,你們找死!」憤怒的吼聲從後方傳來,來得很快。
下一瞬她已經拉著穆先生閃過了冰樹,半空中一揮手,一塊石頭飛起,撞在冰樹上,啪嚓一聲冰樹毀了半邊。
他一退,景橫波已經拉住了穆先生的手,「走!」
發酸的酒氣沖天而起,那人怎麼也想不到,這麼個美人竟然會來這麼一手,顧不得再作姿態,慌忙後退。
話音未落,她哇地一聲,胃里的酒和菜,嘩啦一下直噴那人的臉。
景橫波打個寒戰,覺得胃里翻騰得難受,忽然猛地向前一沖,大聲道︰「黑木耳!快看我妖王之血……嘔!」
四面溫度在下降,那人冷然走來,語聲威嚴又冷漠︰「天門神使納木爾……」
當然,尋常人一時想不通,只會覺得冰樹無端生成,而這人無端從冰樹中走出,自然非神即魔。
但景橫波知道,冰樹在凝結的時候,這人肯定不在,他是在冰樹完成,冰毯鋪開,他人注意力都在地上的時候,快速從樹後方奔近,借著樹身遮擋,在樹上開洞走出的,說穿了不過是個障眼法的把戲。
遠看他如冰樹一般晶光閃爍,不辨身形面目,走近了才能發現,這人身材不高,但體型勻稱,身上的衣裳材質特殊,閃著銀光,所以藏身冰樹之中也能不被立即發覺。
冰樹晶瑩,雪路如毯,那人自冰樹中出,穩穩踏雪毯行來,姿態尊貴,衣袂飄拂,凜然而有仙氣。
那冰樹凝結的時候她明明有看著,怎麼沒看見一個人藏在里面?是她酒喝多了眼花了?
景橫波怔了怔,沒想到出場是這個造型。
門內走出了一個人,沿著長長鋪開的雪毯,款款行來。
終于所有布景都擺好,她正準備逃,忽然那冰樹樹干上,吱呀一聲,開了門。
裝神弄鬼能到這個級別,已經算是天神級了。
「漂亮!」景橫波贊。
此刻如果有人從天上下望,就能看見冰樹在曠野正中,其下鋪展白色冰路如緞帶,也呈圓形放射狀,四面八方散開,似一輪光芒四射的太陽,鏤刻在蒼茫大地上。
冰樹之下白氣升騰,迅速凝結,又是一片冰雪,如無數白色緞帶,又似有人卷開了一大卷白色地毯,從樹根處無聲向前鋪展,直達景橫波穆先生腳下。
冰樹的影子閃在他眸里,他的眸色很冷很厭惡,似看見這世上最不願意見到的,不潔的東西。
他似乎嘆了口氣,有點無奈,有點寵溺。
「太美了,再看一會,再看一會。」她兩眼閃閃發光。
「我們可以走了。」穆先生在她耳邊輕聲道,「三里外有小河,四里外有樹林,樹林之後有山,山里有深溝和涵洞,山下有個小村,你看去哪里?」
樹已經完全凝成,隨即,樹根之下,開始泛出淡淡的白氣。
這樣的場景,如果普通百姓遇上,只怕也得跪地膜拜。景橫波和穆先生,卻只靜靜看著。
景橫波覺得這一幕美如現代那世,有特技效果的3D動畫片。還得是美國制造的那種。
不得不說這一幕很美,晶冰在月光下旋轉上升,整棵樹透明晶徹,被天色映照,光芒幽藍,每片樹葉都玲瓏剔透,如水晶琢成,反射著淡青色的月色。
一棵有人懷抱粗的冰樹,在她驚愕的目光中,慢慢凝結而成。
冰在不斷凝結,圓柱狀慢慢向上堆砌,然後分出枝椏,枝椏上伸出枝條,枝條上生出葉子……
清除了雜草的地面,露出黧黑的泥土,隨即,有晶光漸漸閃爍,似乎那里正在凝冰。
遠處的白點還在,但近處忽然又多了一圈白點,仿佛從草地里生出一般,白慘慘一片。正前方正對著她,十丈左右距離,那一片尚存綠色的草地,忽然草頭齊齊斷了一截。
她轉頭,霍然睜大了眼楮。
「想起傳聞里某個宗門。」他道,「不能確定,你瞧。」
她遲鈍的腦子轉了轉,才反應過來,「你認識?」
「靜觀其變。」他面無表情地道,「他們花樣很多,不妨先瞧瞧。」一邊說一邊月兌下自己的披風,把她牢牢裹好。
「打算怎麼辦?」她有點憂愁,「我醉了,你有傷,還不能走,咱們好像現在都處于狀態最差時期吶……」
她哈地一笑,覺得英雄所見略同。
「別侮辱刺客。」他答。
背後很暖和,他的身體擋著寒意,她想挪開,他按住她的肩,她也就不動了。酒後的人,犯懶。
「好像是刺客哎。」她悄悄和他說,覺得說對方是刺客好像有點侮辱刺客,有這麼裝逼的刺客嗎,到現在還不出手。
還有這些人知道她的能力?那麼遠地拉開包圍圈,正好控制住了她的瞬移。
她有點奇怪,刺殺不是應該悄悄潛進,忽然出手嗎?怎麼這些人生怕不被人知道一樣,遠遠就圍住,用白光把人照醒?這也太傲嬌了吧?
這曠野本來四通八達,哪里都可以跑,但現在對方這麼聲勢浩大的一圍,反而哪里都跑不了,因為對方圍的距離很遠,她此刻瞬移,移不出包圍的範圍,只是將自己更快地送到包圍圈里。
她眯眼看了看曠野,遠處那些白亮的點,圍成了一個圈。如果這都是人的話,就說明他們已經被包圍了。
景橫波感覺了一下,點點頭,又搖搖頭,道︰「走不遠。」
「你現在能不能瞬移?」他問她。
「怎麼了……」她迷茫地問,覺得身子虛軟無力。
身後稍稍暖和些,她側頭,看見穆先生的臉,他的銀面具反射著一片銀白的雪光,嘴角平平地抿著,似乎……心情很壞。
有股寒意幽幽地逼過來。她酒後發寒,竟覺得無法抵受,猛地打了個寒噤,喃喃道︰「好冷……」
前方不知道是什麼東西,一閃一閃地亮著,刺得人頭昏眼花,而且四面八方都是,她抬手想擋光,卻駭然發現那光似有穿透力,照得手掌一片慘白。
好亮,好刺眼。
她睡不了多久,忽然覺得一陣寒意逼近,一睜眼,就趕緊閉上。
這個夢沒能做完。
……
她在夢里,隱隱約約曾睜開眼,看見天盡頭,西北方向,那些層疊的霾雲不知何時被吹開,露出一抹雪白的峰頂。
美夢讓她不願醒來,但夢里,有個人一直在她身後,有個聲音,靜靜和她說︰「橫波,將來,如果我們終究不能在一起,記住永遠不要找我。」
「真好……」
她笑出了眼淚。
曾經無比厭倦的生活,此刻卻覺得如此溫馨難得。
她很快在夢里浮沉,夢里沒有女王,沒有國師,沒有大荒,只有研究所那間小小宿舍,有三個死黨一只ど雞,有熱氣騰騰的美食,一群人頭踫頭搶著海底撈。
他伸臂輕輕攬住了她,將她換了個面對西北的方向。
她醉酒就這節奏,鬧完就睡。
她在他膝上滾幾滾,口齒不清嘟囔幾句,翻了個身要睡。
他雙手接住,她閉上眼楮,喃喃道︰「小透視,男人婆,小蛋糕,來來來,我們再拼三百回合……」
下一瞬,她晃了晃,倒在他膝上。
她的目光落在他整齊的黑發上,微微有些茫然,似乎想不明白,又似乎明白了剛才只是錯覺。
此時她正轉身,他指間薄刃已經收起,一雙眼楮,烏黑而坦蕩地迎著她。
風一吹,散在天地間不見。
他也坐直身體,一側身,指間薄刃寒光一閃,那抹銀白的發梢,齊齊截落。
她坐直,雙手撐地,呆滯而疲倦地盯著地面,腦子里一片空白。
他忽然驚覺,身子一直,發從她指間溜走。
她偶然一側臉,似乎看見,不禁一怔,停了哭泣,大聲抽噎幾聲,伸手撈了他的發來看。
那些被淚水沾濕的烏黑的發,漸漸褪去顏色,現一抹月色般的銀白。
她貼著那雙溫暖的手掌,便似心尋著歸依,內心壓抑已久的情緒,都化為眼底滔滔的液體,流過手掌,流過袖口,流過他緊緊貼著她臉,垂落的烏發。
他和她坐擁天下,走在峰巔,卻走不進人生的圓滿,嘗不得這紅塵幸福的平凡。
便背對著相擁這一刻,也好。
便擋這四面八方冷風一刻,也好。
長空幽冥,星雲飛動,湛清蒼穹之下,曠野荒草叢中,他用身體,輕輕覆蓋了跪坐的她。
那些滾燙的液體,流過手掌的一剎,他渾身顫了顫,如被熱流灼傷。
一霎那橫流的熱淚,便濕透了他的手掌。
一雙手伸了過來,輕輕拉了拉她,拉不起也便算了,手模模索索,墊在了她的臉下,以免她的臉被地上細石磨傷。
這一路隱忍,一腔心事,一抔咽下很久的熱血,壓在心底最深處,用嬉笑來掩蓋,直到這一日被冷酒燃著,沖胸臆而出,借這滿天星火,吶喊在宇宙盡頭。
她身體漸漸伏低,靠著那冰冷土地,喉間聲音破碎,不知是歌還是哭,黧黑的泥土上草根寸寸碎裂,露一截慘白的根。
「回來幫我瞧清楚,這大荒到底有多少咱們看不清的東西,看清楚回去的路,咱們一起回去好不好?一起回去好不好?」
「小蛋糕!你回來!」她爬著追上幾步,伸手徒勞地空中抓撓,那縷星光從指縫中漏去。
她伸手抓握,握不住這秋夜冷寂的空風。
最後一抹星光將消散。
……
莫過于,她在你身前痛哭,你只能在背後沉默,給不了溫暖的正面懷抱。
這世上戕心之痛,莫過于,深愛的那個人,寧願將你忘掉。
一抹血痕,無聲無息點染在唇角。他抬手輕輕抹去。
他身子微微一顫,向後滑退,也跪坐于冰冷地面。
最初的自己,明亮天真,不懂這世間的愛與恨,不背負這路上的血與刃。
她寧願回歸最初。
她寧願不要遇見。
「男人婆,你別走……」她蹦累了,瑟累了,跪在地上,摳緊冰冷的枯草,「姐不瑟了,姐也不嘲笑你了,姐告訴你姐其實沒那麼好過……你笑我也沒關系,你來給我復原,幫我復原到一開始,不,復原到研究所,我們回去,不做女王,不做皇帝,什麼都不做,什麼都不要遇見……或者你來復原了我,我要做原來那個景橫波……」
痛到極處便是麻木,不如眼前那人可以痛快地哭。
一絲裂痕在體表,在內心,在長久煎熬的歲月里。再在一次次相遇中,被有心無心地撕裂。
胸口,衣裳之下有假皮,假皮之下有……
他伸手去撫模她頭發的手頓住,在半空中懸了一陣子,慢慢落下來,落在胸口。
「小透視,你別走,你停下來幫我看一看……看一看這些沒良心的人,他們的心有多黑……給我看看他,看看他的心是什麼做的,金剛石?大理石?花崗岩……」
笑聲不知何時,變成了嗚嗚的嗚咽。
「你們別走,別走啊……」她還在笑,揮手追著那星光跑,似要伸手挽住那流失的一切。
那一大波的流星,簌簌如無數白色細線,劃裂這刻深青色的天空,在天涯的另一頭消失。
他不再仰頭,若有所思,輕輕用手捂住了她的脖子。她的衣領在一陣蹦跳中,不知何時又綻開了。
曠野風過,呼嘯若哭,將她的笑聲吹散,荒煙蔓草里,到處散落著她的笑。放肆滌蕩,沒完沒了,听著讓人以為,這人一定無憂無慮過這一生,未經任何雨橫風狂,如溫室花般被嬌養長大。
「哈哈哈就知道是你!」她指著那看起來鬼鬼祟祟的流星,笑得前仰後合,「德行!永遠這麼賊!喂,你去哪旮旯啦?告訴你,姐做女王啦!姐有御廚啦!以後再也不用求你做菜搶你的菜啦,以後你就沒得瑟啦,你到哪里去?你來大荒啊,我允許你拜我的御廚做師傅,將來給你一個做蛋糕的機會哈哈哈哈……」
「小蛋糕!」她忽然驚喜地叫一聲,他抬頭看,就看見一抹流星,躲躲閃閃地從天際越過。
他默默算了下大荒的男人總數……
「一萬乘以十二啦。」她瑟地大笑,「十二萬啊哈哈哈哈,男人婆你要不要感謝我?」
「一萬打美男是多少?」他在她身後,靜靜地問她。
「男人婆!」景橫波喊聲更高,「嘎嘎嘎姐做女王啦!姐稱霸大荒啦!姐現在是你們當中牛逼第一啦?你服不服氣?服不服氣?快過來喊一聲女王陛下,我就賞你一萬打美男!你就不用愁嫁不出去啦啊哈哈哈哈……」
他拉下她的手,她執拗地又舉上去,第二顆流星閃過,特別亮,似呼嘯的劍,猛地插過了山那邊。
「小透視!」景橫波對著一閃而過的流星,拼命蹦跳揮手,「你曉不曉得,姐要稱霸大荒啦!姐做女王啦!姐從天而降,萬眾膜拜,走到哪桃花朵朵開啦,你快來和姐學一學……」
她的?
「是的,小透視男人婆蛋糕妹。我看見了,挺亮。」他和聲哄她,皺著眉,不大明白這怪模怪樣的名字指誰,听起來像外號,女人的外號。
「干嘛睡覺?干嘛睡覺?快看啊!小透視!男人婆!蛋糕妹!」
他的手才合上,就被那喝醉酒的家伙大力拉開,她的嚷聲簡直可以刺破他的耳膜。
他從不信這些,然而此刻,他想虔誠求一回老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