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能告訴您,耶律祁的下落!」
「哦?」景橫波斜瞟著他,語氣悠悠。
聯想到近期女王的名聲,他渾身一陣顫抖,忽然低聲道︰「陛下……陛下!救我一命,我有你需要的重要信息,和你交換!」
冰冷的手指刺激著喉頭肌膚,激起一陣陣不能自控的痙攣,耶律哲似乎嗅見了殺氣,森然凜冽,血氣森森地逼來,他甚至能感覺到,現在女王心情不怎麼好。
景橫波冰涼的手指模索在他咽喉上,笑道︰「親。我要不要給你個痛快?不然你說,那些臨州豪門,乃至禹國王室,會不會將你五馬分尸?啊,耶律世家只怕也不會放過你呢,你給他們惹了這麼大的麻煩。」
燈光已經亮了,大批軍士的腳步聲急促地傳來。
想到女王,就想到大半年前發生的一件事,以及听說的一些小()道消息,他心中一動,忽然替自己找尋到了一線生機。
女王以輕功和控物名動天下,當然很多人認為這是她的武功,耶律世家這樣的大族,對女王的能力自然比別人清楚。耶律哲也听說過,但怎麼也想不到,女王竟然會扮成小兵,跟隨押送隊伍來到禹國,直到剛才看見她神出鬼沒的瞬移,和遠程控物,心念一閃,才喊出了那一句。
身後景橫波呵呵一笑,耶律哲立即住口,眼看帳篷一角的繩子自動飛了起來,落在自己身上,心里終于確定,身後果然是女王。
耶律哲臉色一變,忽然似想到什麼,驚道︰「你是女……」
光線一亮,雷熙臉如死灰——軍隊要被驚動了。
景橫波在他身後,擦亮了火石,點起了蠟燭。
笑聲里,耶律哲瞪大眼楮,看著帳篷里桌案上的燈火忽然自己移動起來,落到了身後人的掌心。
女子慵懶的笑聲響在他們頸後,「心一樣的黑,人一樣的狠,果然額頭也一樣的硬。」
「啪。」眼前似有漫天星花四濺,兩人額頭一片青紫,翻著眼楮,險些被各自的額頭撞暈。
「砰」一聲,兩人撞在一起,面前的人已經不見了。隨即兩人後領被一雙冰涼柔軟的手抓住,額頭對著額頭,狠狠一踫。
景橫波看起來像比較好捏的軟柿子。
耶律哲和雷熙又對視一眼,這回兩人爬起來一個翻身,極有默契地撲向景橫波。
「砰。」一聲悶響,下一瞬兩人翻倒在地,門口,不知何時已經站了面無表情的南瑾。
雷熙和耶律哲對視一眼,兩人二話不說,搶身而起。
只是這兩個人,比她想象得還狠,她慢上一步,最起碼多死三個人。
她是故意慢一步的,只有這兩個人動了手,讓那群哥看見他們殺人,才能成功離間耶律世家和其余世家的關系,才能讓耶律世家在禹國無法生存,才能讓禹國出現大亂,她才好渾水模魚。反正這些世家,橫行不法,魚肉鄉民,壞事也沒少做。
「嘖嘖,好狠。」景橫波輕笑道,「我就慢了一步,你們都快殺完了。」
被關押的人,神出鬼沒地出現在這里。
這一眼讓他險些暈去,第一反應就是看一眼外面,外頭不遠處關押景橫波的帳篷仍亮著燈,有人站崗,沒人驚呼被關押的人不在。
他有些呆滯地抬起頭,就看見面前,微笑的景橫波。
但他卻覺得五髒六腑都似被忽然勾住,緊緊地一攥,迫出冷汗來。
那聲音微微慵懶沙啞,笑聲似生了鉤子,勾魂。
那只手雪白縴細,指尖修長,如春蔥如玉管如秀筍,美妙精致。
眼光直勾勾地盯著面前。
雷熙渾身一冷。
雷熙剛將一個有些僵硬的軀體翻開,那身體卻太硬,眼看要落地會發出聲音,他急忙去接,卻有一只手,比他快一步,輕輕接住了那人的身體,笑道︰「悠著點。」
上頭堆著的人已經殺完,他們將人掀翻,繼續殺戮,一個活口也不能留!
他「千辛萬苦」逃出,才能取信于那些豪門貴族。
鮮血飛濺,耶律哲下手很快,一邊抹人家脖子,一邊將刀也在自己臂上狠狠一勒。
所以這些人都得死,把他們的死推給這支軍隊,臨州豪門乃至大都貴族,就會和這支軍隊不死不休,他們不僅逃月兌了責任,還可以報仇。
因為無法救走全部人,只要留下一個,耶律哲就得承擔責任。
雷熙救不走全部人,就一定會被對方怪責,那麼自己的身份和秘密就有泄露的危險。
不能不這麼做。
而耶律哲和雷熙,則以冰冷帶血刀尖回答。
血花飛濺里,那些僵硬不能動彈的哥們驚駭地瞪大眼楮,死也想不到,平日里和自己一同章台走馬稱兄道弟的耶律哲,竟然會突下殺手,更想不到那個布置在軍中的內奸,竟然也這麼心狠手毒,他們喉間僵硬,無法叫喊,很多人到死都滿眼疑問——為何要這麼做?難道不怕日後各大豪門的追究嗎?
兩人一人在左一人在右,各自負責一邊,拔刀砍殺,一刀一個,如同宰豬。
黑暗的帳篷里,刀尖入肉聲響不絕,伴隨著血液噴涌的噗噗之聲,濃郁血腥氣氤氳開來。
「哧哧」連響!
然後兩人同時轉身,各自拔刀!
相同的人,一霎目光相撞,便見同樣殺戮心思。
黑暗中眼眸如狼,各自嗜血。
雷熙也發現了這一點,額頭冷汗滾滾而下,將唯一勉強能動的耶律哲扶下來。兩人呆立在帳篷里,對望一眼。
「走不掉的。」耶律哲神色陰沉,「他們動不了,而你不可能把所有人都帶出去。」
然而走近了才發現,這些人沒有鎖鏈捆綁也沒有任何禁制,只是渾身僵硬,似乎都被凍僵了,但這種天氣,怎麼會被凍僵?
那些耶律家族的人臨走時暗示,不會走遠,會在附近等著接應,他只要將這群人放出去便好。
雷熙冷著臉,他何嘗願意這麼冒險?無奈被人家抓了把柄,答應幫那一次,誰知道救走了大,卻又被擄來七,那群黑衣人臨走時的眼色他看懂了,還得再幫一次,不然就繼續和他過不去,涉及到自己的秘密,也會被捅出來。
帳篷里那堆人質還疊著,只有最上頭耶律哲是醒著的,正用陰鷙的眼神盯著他,冷笑低聲道︰「算你識相。」
他悄悄站起身來,進了帳篷。
他看看周圍幾個親信士兵,士兵對他點點頭,他又看看營地,注意到南瑾早已離開,不知道去了哪里。
雷熙坐在帳篷前,豎著耳朵,听見遠處一長兩短幾聲婉轉的鳥鳴。
守夜的卻目光炯炯,警惕地盯著外頭的一切動靜。
黎明前總是最黑暗,也是最好睡的時辰,激戰了一夜的士兵們,發出的鼾聲幾乎十里外也可以听聞。
……
良久,默然走開。
南瑾一直一動不動地站著。
風也似忽然緊了,野鳥從樹梢栽落,露珠將滴未滴轉瞬消失,夜蟲不鳴,天地不亮。
風忽然靜了,遠處野鳥翅尖掠動樹梢、樹葉端露珠滴落、荒草上夜蟲唧唧,都似瞬間听聞。
帳篷里沒有動靜,南瑾也不走,好一會兒,才听見景橫波疲倦的聲音,「我的愛人。」
南瑾久久地盯著那個背影,忽然道︰「你今天在集市,找的到底是誰?」
帳篷外依稀燈火,映出帳篷里的人身影單薄,她似乎背靠著帳篷,垂著頭,也不知道在睡覺還是在沉思。
雷熙帶著親信士兵,親自守在耶律哲等人的帳篷前,南瑾也離開帳篷去休息,經過景橫波所在的帳篷時,忽然停了停。
營地里的人,稍稍收拾了一下,便安靜下來。
雷熙卻道他沒有及時抓到奸細,導致耶律旻被救走,將功折罪,願意繼續守夜,蔣亞勸說幾句,拗不過他,也便應了。當即命令先前外圍奮戰的士兵短暫休息,內圍士兵守夜加強戒備。
蔣亞手中的劍垂了下來,疲憊地看一眼天色,道︰「那些劫囚的人剛走,估計馬上也不會有人來,大家都抓緊時間休息一下好了。」
「隊長放心,我一定安排妥帖。你忙碌半夜,後頭還有要務,不如先休憩一會。」
「你說得也是。」蔣亞心事重重地點頭,「對方一定不肯善罷甘休,咱們還要加強防備才是。」
雷熙神色一凜,隨即笑道︰「剛才那黑衣人喊出一聲七,想必是耶律世家七,能和七在一起的,自然是臨州豪門子弟。」
「也只有這個辦法了。」蔣亞道,「不過你怎麼知道這些都是臨州貴族子弟?」
雷熙卻在他身邊笑道︰「隊長也不必為難,如今咱們多了許多人質,看那樣子還是臨州貴族子弟,正好拿來和臨州各大家族談判,交換回囚犯不就是了?」
蔣亞抬頭看著黑衣人遠去的方向,下令士兵去追,臉色很不好看。
……
「殺了和你一起的女子。」
那是家族碩果僅存的上輩,大族老的命令。
耶律哲背上微微水汽,顯然剛才曾經凝了冰雪,那些冰雪凝成特異形狀,但只有她一人看見。
南瑾目送景橫波被押進旁邊一個小帳篷,轉頭,看了耶律哲背部一眼。
景橫波笑笑,不以為杵。這群士兵先前得南瑾相救,看見南瑾高絕的武功,此刻又見她擄來這許多人質,軍中一向欽佩強者,自然眼光不同。倒是她,看起來十足廢物一個,還有通敵嫌疑,沒給她抽冷子一刀,就算客氣了。
她忽然覺得旁邊有道異樣的目光,轉頭看見是南瑾,這平常臉容麻木的姑娘,正用一種意味難明的目光盯著她,景橫波有點詫異,卻也沒有多想,身後士兵對南瑾十分恭敬地一笑,卻猛力推搡著她,「磨蹭什麼?快走!」
景橫波被押送著走過他身邊,正看見他面上的怨毒之色,唇角一扯。
人質堆上,最上面的耶律哲抬起頭來,目光怨毒地盯著遠去的黑衣人們——家族永遠都這樣,同樣是耶律家族的子弟,大的性命,永遠都比他們重要!
當下那群黑衣人冷笑一聲,「走!」
場中那群黑衣人驚怔了半晌,終于還是做了決定——被俘的人質太多,要救也救不了,還會讓自己等人全部失陷,不如救出一個是一個,先把大送出去再說。
雷熙手按在刀上,目光閃動盯著景橫波,大有景橫波敢拒捕他就讓她血濺當場的意思,景橫波卻出乎他的意料,根本沒有反抗,嘆了口氣,任由那些士兵帶走,雷熙盯著她的背影,目光陰鷙,隨即轉過頭來。
「把他先押下去,等會審問。」蔣亞看也不看景橫波,揮揮手,他無心現在听這樣的糾紛,注意力都在那群劫囚的人身上。
雷熙一怔,手中出鞘半邊的刀停住,半晌,深深吸一口氣。
「夠了。」蔣亞忽然皺眉道,「查辦奸細的事等會再說,先把眼前事情解決要緊。」
「住口!」雷熙越發暴怒,「來人——」
「這似乎是你擅長的手段。」景橫波笑答。
「叛徒!」雷熙眉毛一挑,「這什麼時候了,你還在讒言中傷,是要攪亂局勢,好趁機逃月兌嗎?」。
「我只是問一聲你認不認識這些人質,哪來的胡言亂語?」景橫波笑吟吟地道,「瞧起來,你和那幾位黑衣大哥,臉色一般難看呢。」
雷熙沉著臉,冷聲道︰「你這叛徒,有何資格在此胡言亂語?」
此時變出突然,大多數將士莫名其妙,不明白這些人好端端的怎麼忽然不走了,連蔣亞也在愕然四處張望,景橫波忽然格格一笑,盯著雷熙,曼聲道︰「雷副隊長,臉色怎麼這麼難看?怎麼,你認識這些新冒出來的人質嗎?」。
聯想到剛才那雪團,她心中若有所悟。
景橫波也有些詫異地看著那堆人質,難道是南瑾趁亂綁來了這群哥兒?她什麼時候這麼聰明愛管閑事了?不過綁來這群人談何容易?
更重要的是,這樣一來,今晚的營救計劃也就毫無意義,便是此時拋下七帶走大,還有那許多的貴族子弟都不理,事後耶律家族一定會被其余同盟責難。
救出一個,卻失陷更多更重要的,豈不是前功盡棄?
黑衣人驚呼︰「七!」一群人臉色大變,縱起的身形不由自主落了下來。領頭黑衣人臉上汗水滾滾而下——今晚行動本是七耶律哲策劃,但行動前七忽然失蹤,當時已經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好在城中還有別人主持,當即決定繼續按原計劃進行,誰知道一切順利,救出了大,卻看見七被困在了營中!不僅七,臨州貴族子弟,乃至大都幾位重要人物,都在里面!
南瑾身後帳篷掀開,露出一大堆人體,一個疊一個疊羅漢一樣堆著,看上去是一群衣著華麗的年輕人,最上面一個人臉色青白地昏迷著,南瑾走,一把揪住那人頭發,對那群黑衣人道︰「救了老大,丟下老七?」
那群黑衣人愕然回首,南瑾衣袖一揮,眾人頓時嘩然。
那群黑衣人根本不理會,卻听見南瑾高聲道︰「你們還有人沒帶走!」
「別走!」這一聲和雷熙同時,聲音更冷,發自景橫波身後,眾人回頭,就看見隔壁帳篷里,緩緩走出高高瘦瘦的白色身影,卻是南瑾。
說完大笑著縱身而起,其余黑衣人緊隨其後,雷熙冷著臉一指景橫波,道︰「拿下!」
包圍圈對他們撤開,卻沒有對景橫波撤開,那群黑衣人的領頭者目光一轉,盯著景橫波,嘎嘎笑道︰「小兄弟,你立了大功,咱們本該帶你走的,只是你也看見了,如今情勢不利,咱們也顧不得你了,你且好自為之吧!」
蔣亞沉吟著,半晌鐵青著臉揮了揮手,那群黑衣人得意地微笑,眼看士兵們慢慢撤開了包圍圈。
兵士齊齊變色,蔣亞神情為難,雷熙目光閃動,輕聲道︰「可不能讓這些人都死了,走一個耶律家的,還可以說耶律家勢大,趁亂搶人,你我頂多背個處分。如果全部死了,咱們怎麼擔得起這責任?」
「可不能拿我們。」那群黑衣人笑著晃著手中紙袋,「逼急了,我們一撕,所有囚犯就得斃命。死一個好還是全部死好,這筆賬你們該會算吧?」霍然臉色一變,厲聲道,「退後!都退後!不然我就全殺了這帳篷里的囚犯,到時候你們也是死罪!」
火光下雷熙臉色有些發青,隨即硬聲道︰「你倒是牙尖嘴利,但你和這群劫囚者是一伙,先拿下你,再拿下他們,也一樣!」
「喂,我說,」景橫波端著下巴,指尖對著那群黑衣人,「現在難道不是該先把囚犯截下來,把敢于劫囚的狂徒都處理掉,再清理門戶嗎?你這麼急著要針對我,不會是想先制造一場混亂,好讓這群家伙趁亂溜走吧?」
雷熙臉色一變,隨即厲聲道︰「任你舌燦蓮花,今兒也要交代在此地!」
「今兒可算見識賊喊捉賊了。」她道。
寒光迫人,暗夜里閃爍的厲眸似要擇人而噬,氣氛緊張,景橫波卻輕輕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