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虧隊長高玉大見多識廣。把碎暖壺收拾起來，馬大志還沒緩過神來。高玉大就挺身而出，侃侃而談起來。高玉大說，馬大志老師是難得的好老師，素質好，知道的多。教學生認真，老認真了。不備課就不講，差一點都不成。咱們馬耳朵溝所有的鄉親都听過馬大志的課，那課講得，找不著睡覺的。馬老師教學嚴格，對學生那是沒說的，真管，就那樹條子打學生也得用一抱了。把孩子們管得不听爹媽的，都听學校的，指哪打哪，讓上東不上西，讓打狗不敢攆雞。覺悟高，思想好。胡鬧淘氣是不行的，我跟胡鬧說了，對，還有馬老師我們一起說的。我說，胡鬧，你們家三代貧農，你就不能忘了階級兄弟的苦，好好學。要說胡鬧也真是好孩子，學習認真，干啥都認真。人家騎豬都騎得「嗖嗖」快。我早看好了這孩子，打小就跟一般孩子不一樣。腦瓜子靈。這不是嗎，沒咋好好考呢，就整了個第一。
馬大志一直被高玉大踩腳，高玉大低聲說，你少說話，回去咱再商量下一步咋辦。馬大志只好微笑點頭，點頭微笑。話都被高玉大搶著給說了。公社的領導被高玉大的講述逗得憋不住笑，破例留馬大志和高玉大吃了飯，小米干飯炖豆腐，高玉大吃得嘴巴潤潤的，一個勁勸馬大志多吃多吃。
回去的路上馬大志問隊長高玉大，我啥時候打孩子用一抱樹條子了？你這不是給我栽贓嗎？高玉大說，我那不是表揚你嚴格要求學生呢嗎。馬大志賭氣，說你當隊長就這樣表揚人啊，你說這話的時候，我看公社的干部都瞅我呢。還有，剛才在外面的時候，你還說我不好好教課呢。咋這麼一會兒，就變好了呢？高玉大說，你別小心眼斤斤計較，我也是樂糊涂了，沒想好詞，順嘴斂吧的，逮啥就說啥了。馬大志說，還有胡鬧，他啥時候是好孩子了，干啥還認真。高玉大說，認真不認真，考的那分數在那擱著呢。你說他不是好孩子能有人信嗎？考試那天我去看了，胡鬧第一個交的卷子，門門先交卷。算數，語文，寫吧寫吧就出去了。我也沒多想，尋思他也答不上呢。人家胡鬧啞巴吃餃子心里有數，一俊現在遮了百丑。胡鬧就是咱馬耳朵溝的英雄了，你是培育英雄的英雄。
馬大志嘆口氣，為下面的事情犯愁。一是胡鬧是三年級的學生，年齡小，要去公社上學有點早。被上面的領導發現了，會不會給攆回來。一旦這件事情叫上面知道了真相，會怎麼處理？二是，這個試是怎麼考的，胡鬧怎麼就答上了五年級的試卷了。胡鬧現在肚子里裝的那些東西到底是半斤還是八兩，誰也不知道底。大家只看到胡鬧玩了鬧了掙命了，就沒見他好好學習過。
高玉大雄心勃勃，跟馬大志說了，胡鬧的事情一定要隱瞞到底，想辦法說服杜玉蓮叫胡鬧去公社中學上學。馬耳朵溝小學最熱鬧的時刻到來了。馬大志集合了全校的學生，隊長高玉大親自來講話，宣布決定。給胡鬧頒發獎狀。馬大志喊胡鬧的名字，胡鬧就躲。說，不是我。不是我干的。馬大志氣得發笑，說，我還沒說啥事呢，你就說不是你干的。你說，到底啥不是你干的。胡鬧說，高如意板凳上的油漆不是我抹的。
高玉大看了，小兒子高如意的褲子上坐了一大塊油漆。高玉大想發火，想想胡鬧的成績，現在是來表彰胡鬧的，就忍了。馬大志說，先不說油漆的事情，隊長喊你站出來，你就站出來。胡鬧還是不敢站出來，說，啥事？高玉大眉開眼笑，說，好事。胡鬧，你考試考了第一了。給你發獎狀，你娘一會兒還得來，全溝的人都得來，我給他們講講你露臉的事呢。胡鬧歪著頭看高玉大，說，你不說我後半輩子看不著後腦勺嗎？馬耳朵溝誰出息了我也出息不了嗎？高玉大被咽得「哏嘍」一聲，憋得臉通紅不知道說啥，低聲罵，你個養漢娘的，還記老子仇了呢。
胡鬧揚著脖子，不看馬大志和高玉大。胡鬧看白楊樹，那棵特殊的「旗桿」。白楊樹在春天的時候冒出了女敕芽葉，現在已經長出了茂密的枝條。馬大志有時候就帶著學生給「旗桿」澆水，「旗桿」扎根活了起來。一抹鮮艷的紅旗在綠葉中掩映著。馬大志問，胡鬧，你仰脖看啥呢？認真點回答我的問題。你說，這次考試是你自己寫的卷子嗎？胡鬧瞅馬大志，半天說，不賴我。馬大志說，啥不賴你。胡鬧說，我不想寫，那個老師非給我的。給我我就寫了，不寫不叫出去玩。
杜玉蓮小跑著趕來，沖進隊伍薅過胡鬧就是兩巴掌，說胡鬧啊胡鬧，你又招貓斗狗惹著誰了。馬大志拉開，說，你別上來就打人。你不問青紅皂白的，咋就打人啊。寡婦杜玉蓮轉頭看馬大志，行啊，馬老師，你也學會告狀了，一個人整我們家胡鬧還不夠，叫他把著黑板，不叫坐。還跑隊長這惡人先告狀來了。怎麼的，還開大會批斗我們家胡鬧啊。高玉大咳嗽兩聲，說，杜玉蓮，你冤枉了人家馬老師了。沒有馬老師的嚴格要求，你們家胡鬧能考全公社第一，全縣第三？杜玉蓮愣了，看胡鬧，看馬大志。馬大志點頭，告訴杜玉蓮，胡鬧這次考試考了全公社第一，公社要表彰胡鬧呢。杜玉蓮就不吱聲了，挨著胡鬧站在那听高玉大講話。
高玉大把獎狀抖落開，當著全村人的面給胡鬧了。高玉大在前面講這次受到公社表彰的事情，胡鬧在底下不老實，把獎狀撕下一條疊飛機了。胡鬧一揚手，紙飛機就越過人群飛到了前面，正落到高玉大的腳下。馬大志過去撿了，認出了是獎狀，氣得進去抓胡鬧。嘴里罵，胡鬧，你是肉皮子癢癢吧，拿獎狀疊飛機，這是榮譽，你咋能疊飛機？
胡鬧小聲說，這紙硬。杜玉蓮听一大氣，不愛听高玉大的眉飛色舞，撇嘴，說，啥榮譽，就一張紙就榮譽了？馬大志沒有辦法解釋，說，你們得珍惜，不能現在就撕了。杜玉蓮大聲為胡鬧爭理，說了半天，都是你們當官的露臉。好話也听了，小米干飯炖豆腐也吃了。我們家胡鬧考這麼多分，就給一張紙。這張紙當啥？糊窗口趕不上窗戶欞，燒火不愛著，喂驢也不吃，擦臀部還硌得慌，不疊飛機能做啥？高玉大講不下去了，大聲訓斥杜玉蓮。杜玉蓮，你啥覺悟？你們家胡鬧這個事是爭臉的事，你咋給拖後腿。全公社就收倆班，你們家胡鬧去公社上學，是你的光榮，是馬老師的光榮，也是咱馬耳朵溝的光榮。
這麼一說，杜玉蓮更急了，蹦到前面喊起來。做啥，不叫我們家胡鬧在這念書了？馬大志說，不是不叫胡鬧念書了，是叫他去公社念中學。杜玉蓮說，我們不去，胡鬧不去。人家都在馬耳朵溝念書，干啥就我們家胡鬧倒霉，一個人去公社念書。是不是胡鬧，你不去。胡鬧點頭說，我不去。高玉大把桌子一拍，說，不去不行。杜玉蓮拉起胡鬧就走，說，不行你能咋？你還硬趕鴨子上架？這麼老遠，這麼豆大的孩子。咋就攆公社上學了。他們咋不去呢？高玉大說，你回來，別走。他們沒考上。你們家胡鬧考上了。杜玉蓮踢了胡鬧一腳，說，就你欠，就你欠，你非要考上干啥？胡鬧說，是他們給我發的卷子。杜玉蓮罵，敢情是預謀好了叫我們家胡鬧考。不去，不去，就不去，說出天花來也不去。
杜玉蓮拉著胡鬧走了，不來學校了。撂下了一大群人在這干站著。馬大志模腦袋，看高玉大。高玉大說，你看我干啥，我腦袋上也沒猴子。馬大志說，胡鬧不去，這事沾包了。高玉大想想，說，做做工作，一定得叫胡鬧去上學。馬大志說，杜玉蓮的情況你不是不知道，我做不了。高玉大說，你想想辦法。你有辦法，車到山前必有路。這樣，你做通了杜玉蓮的工作，欠你爹剩下的錢，十二塊吧，都給你。咋樣？馬大志不動聲色，說，隊長，你得先給我。
高玉大瞅馬大志半天，擺手，說，你跟著就火燒屁吃，著的哪門子急啊。行，行，你要是別把事情整擰吧了，我就挖窟窿盜洞想招，先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