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清溪甩了甩額頭上的汗,搖起了井 轆,發現籃子里除了昨日放下去的兩個隻果,還多了一串葡萄,前些日子還多了幾個橙子,這些不用想都知道是誰放的。
兩年前剛住進這間屋子的時候,胤礽看過一次很不滿意,又立刻讓內務府來布置了一番,添了很多物什,還在院中挖了一口井。有井就方便多了,不用跑到老遠的地方去挑水。挖這口井的時候挖到很深的地方才出水,所以井水冬暖夏涼,夏天的時候把水果放進去,就跟從冰庫中取出來的一樣。隻果已經被井水浸得冰涼,通體都是深紅色,咬下去清脆爽口,滿口的清甜。這些都應當是上好的貢品,他給他的東西,都是不賴的。
「清溪!」一聲歡快清脆的叫喊,在清溪背上猛地一拍,清溪頓時嗆住,連連咳了起來,。
婉靜蹦蹦跳跳得繞到前面,由于剛才沒看見她進來,清溪一臉驚奇得望著她。
婉靜笑嘻嘻得解釋道「我早就來了呀,知道你快回來了就在屋子里等了你一會兒。」
清溪盯著她的嘴唇嘿嘿一笑,難得開口︰「看你這日子過得真不錯昂,我當班的時候你休息,我休息的時候你也休息。」
「我們那宮本來事情就少啊,這會兒布貴人在午睡,我就溜出來了。」婉靜解釋道,說完幽幽得看著清溪︰「怎麼,不願意見到我?」
清溪未語,從竹籃里拿了一個隻果,用袖口擦干水遞給她。
自從清溪失聰後,話便說得越來越少了,因為听不見,怕說出的話走音,都懼于開口。這兩年來,一直在婉靜的耐心幫助下學習唇語,和別人說話的時候只要盯著對方唇,一般說話的語速,都能理解。平日里和人說話,不注意都不會發現他耳朵是听不見的。
「謝啦!」婉靜接過,直接在他身邊坐下,扭頭對他打趣道︰「在太子殿下生邊也不錯啊,你看這,天天奇珍異果不斷的。」一口咬下去,嘖嘖道,「這可是西洋進貢的紅地厘蛇果,幾天前西洋的節度使來朝,不過帶了兩筐過來,總共才三十個。」
說完,婉靜忽然發現了什麼,用有些詭異的眼神望著他,她肯定這些隻果連德容都沒有分到,康熙給了二哥哥十五個,昨天二哥哥來看她的時候給她帶了三個,她和額娘一人一個,還有一個跟染衣和南音一人一半,看籃子里的隻果,他這里起碼有兩個,對她這個親妹妹,二哥哥也不過捎了三個。看來。胤礽待他,比待她這個妹妹都要好。
「蛇……蛇果?」清溪蹙了蹙眉,「好生怪異的名字,喂蛇的嗎?」
婉靜卻意味深長得望著他,悠悠道︰「清溪啊,看來,你的‘再生父母’待你可真的非同一般啊。」
清溪被婉靜的眼神看得心里發毛,回憶到昨日當值的時候,他在書房看書,正好有宮女送了一盆洗淨的隻果,他咬了一口,忽然叫他進來,很隨意得從盤子里拿了兩個給他。
「這有什麼,不過殿下心情好……」清溪淡淡道。
「那太子殿下天天都心情好麼,怎麼沒這樣打賞給毓慶宮的其他宮人嗎?」
婉靜不說,他倒沒有在意,她這一說,他便有些訝然了。
「不過,你兩次救過太子的命,還差點豁出性命,他定是感覺對你有所虧欠,對你照顧是理所當然的。」
「是嗎?」清溪的神色驀地失落了起來,「你覺得殿下是覺得虧欠于我才待我好的?哼,我才不想這樣,我……」
「我知道你為殿下做任何事都是心甘情願的!」婉靜無奈道,知道他的性格又開始別扭了,只好轉移話題︰「昨個,听說殿下和大阿哥比武的時候受傷了?」
「嗯,殿下的手上受了輕傷,不過好歹不礙事。你的消息怎麼這麼靈通?」
「這件事都在宮里傳得沸沸揚揚的了,我能不知道麼。」
「昨兒個,殿下跟我說了很多關于大阿哥的事情。」
「都說了什麼啊?」
「不能說。」清溪嘿嘿一笑,「主子們的事情,我們還是少議論吧。」
婉靜白了他一眼,早就知道大哥哥和二哥哥的關系越來越緊張,她卻無能為力,每次想從清溪這里知道些什麼,誰知道他的嘴巴那麼嚴實。
「你怎麼每次都對殿下的事那麼關心啊,該不會是……」清溪一臉詭秘得望著她。
「瞎想什麼呢,怎麼可能!」婉靜再次白了他一眼,「再說,你又不是知道我……」
「都兩年多了,你還在等他嗎?」
「嗯。」婉靜點了點頭。
「那你還要再等多久?」
婉靜搖了搖頭。
02
清溪忽然開始嫉妒了起來。
這兩年來,听婉靜說著和那蒙古少年的點滴,翻來覆去就是那麼幾件事,她對他的思念卻是歷久彌新。
「不是,你說他到底有什麼好的啊,你們認識一個月,相處不到半個月,就一起游了個公園賽了個馬,逛了個街什麼的,他就送了你一根破簪子,一朵花和一包破種子就讓你等,讓你等一輩子你也等啊!」
不知怎的,這段話就月兌口而出。
說完,也不敢看她,也不知道她說了什麼。
婉靜的臉沉駭的可怕,手中還抓著半個隻果,越抓越緊。
「清溪,我原以為你懂我。」婉靜盯著他道。而清溪只是低著頭,她知道這句話他听不見的。
清溪頭低了半天,他的世界里只有沉默,他想知道她說什麼,終于又緩緩抬頭,把臉轉向了她。
似乎就等著他抬頭,婉靜用雙手捧著他的頭,對他一字一頓道︰「他不會讓我等一輩子的。」說完轉身就跑。
清溪望著她的背影,神色變得落寂。
他失聰後有一段日子變得沉默不語,宮人看他的神色都帶著怪異和同情的,唯有她,在他不當值的時候常來看他,為了讓他學會唇語。用極緩的語速同他對話,並一筆一劃將她說的話盡數都寫在了紙上,縱是她這樣每日細心的教,他才慢慢能與人開始溝通,並盡量做到與常人無異。
那次受傷後元氣大傷,體質大不如從前,力氣變小了,連武功都退了一大截,他一次一次負起得扔掉劍,是她幫他撿回,不斷的鼓勵著他,幫她重拾信心。每日陪他練劍,在他練完之後遞上水和帕子……她,純潔如臘月白雪,明媚如三月的春光。靈動如六月夏花,沉靜如九月秋月,這般女子,又怎會不讓人動心?在宮中更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但……
或許初見時,他曾對她動過心思,但這些年的相處無關風月,他也習慣與她靜靜待著,「听」她說話,和她一起分吃水果,甚至分享秘密。他知道她心有所屬,之所以能和她那麼舒服的相處下去,也正是因為他們之間是沒有任何雜質的。如果自己真的對她動心,怕是就要失去她了。
03
長月當空,夜涼如水。
婉靜站在窗前,望著窗外的月色,把一枚金銀花簪貼在了胸口,喃喃自語道︰「噶爾臧,你告訴我,我是否該堅守對你的這份等待,我們的桔梗花,真的會開嗎?」
窗外月光皎皎,院中開闢的一小塊空地上,有一株綠色的花苗正在夜風中微微得顫動著。葉子上蒙著一層輕霜一般的月光。
他曾從喀喇沁捎給她一袋種子,毫無疑問,她知道那是桔梗花。收到之後,她就立刻種到了院子里,每一顆都是她親手種下的,每天,都不忘澆水,拔去土里的野草,可是,過了很久,那麼多的種子種下去,只有寥寥的幾棵發了芽,還生得又矮又細。
她以為是土中營養不足,又立刻去要了花肥,可因為她是第一次種花,沒有經驗,那些花肥下得重了些,僅有的幾顆發了芽的也相繼死去,如今,只剩下了一顆了。
一年過去了,料是她怎樣的細心找顧,那株桔梗還是生得又矮又小,以微不可見的速度生長著,這一年,竟只長高了一寸。
或許,是注定無緣吧。每次見到那株矮小的桔梗,她的內心便滿是無奈。
那一年,皇父本打算立即賜下德容與他的婚事,奈何不久後皇太後忽然薨逝,舉國三年之內不得婚嫁,她們的婚事便擱置了下來。三年之間,世事無常,或許她和他,還是有希望的。這兩年多來,她便一直都隱隱帶著這樣的期盼。
「不是,你說他到底有什麼好的啊,你們認識一個月,相處不到半個月,就一起游了個公園賽了個馬,逛了個街什麼的,他就送了你一根破簪子,一朵花和一包破種子就讓你等,讓你等一輩子你也等啊!」清溪的話忽然又響在耳邊。
她怕終有一日,這種等待她真的會堅持不下去,而他,會取代他在他心中的位置。
「不會的,誰都不會取代你的位置。」婉靜對自己說。不斷得在心里告訴自己,那一年被清溪吸引,也是因為他的英姿有幾分像他,他在他經常練劍的地方練劍。若非如此,那時她根本不會日日呆坐在樹下,也不會與他相交。
她想,如果有一天,這最後的一顆花苗死了,她或許就死心了,可這株花苗看著瘦小,卻生命力頑強,幾次都差點被染衣踩到,卻三番兩次都化險為夷,不死不活得吊著。或許,不放棄,就會有生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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