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孩子
……
「銀花妹子,去縣城呢?」
銀花推著獨輪車走在山路上,一路都有認識或不認識的人打招呼。
何家駿臨到入冬才回來,銀花終于把心落到了實處,這是要去采購一些入冬的物什。
里正在何家俊過了以第五名的成績過了縣試後就送了二兩銀子過來,加上銀花自己攢的一兩多,這才湊夠了去府城的花銷。
縣試是四月,府試在六月,九月份舉行院試。
何家駿順利的過了府試,在接下來的院試卻榜上無名。
府城比縣城自然更完善繁華,對于讀書人來說,最在意的莫過于大大小小的書店,府城甚至有了專門可供租書看得書鋪,一天交兩個銅板兒就能在店里任意翻閱店家專門整理出來的舊書,還提供桌椅和廉價的茶水。
何家駿參加完府試就沒有回來,住在最便宜的大通鋪,每日都是書鋪的涼茶水就饅頭果月復,一直待到十二月初,趕在結凍前才回來,帶了兩樣最寶貴的東西回來,其中一樣就是一大箱子抄來的各色書。
而另一樣,銀花只要想到就頭疼。
何家俊雖然沒過院試,卻有了童生稱號,這在大田村方圓幾個村子里幾十年來還是頭一個,這就足夠讓何家俊一家子地位在農人眼里超然起來。
銀花嘆了口氣,一邊用力將車拉上一個陡坡,一邊在心里籌劃今天晚上回去就跟村里相熟的幾家說好,趕在入冬前在堂屋里再打一個炕。
何家俊過了府試後,府城就有富賈開始宴請。
何家俊是不願意浪費看書時間去的,但是為了節約伙食費,十次里也會去個四五次。
「家里沒有多余的棉衣,這兩天我就給你趕一件,你喜歡哪一種顏色?」銀花分別舉著一塊靛藍色、一塊青灰色布料問道。
站在銀花面前的孩子今年六歲,身上雖然穿著村里人見都沒見過的綢緞面料的衣服卻明顯不合身,而且已經到了冬季連件厚實的衣服都沒有加在里面,凍得面色青紫,小小年紀就總是面無表情,偶爾抬眼看你一眼,那眼神能叫大人都滲起來。
這就是何家駿帶回來的第二樣頂頂重要的東西——一個孩子。
這孩子叫文年安,明顯就是取得希望孩子「年年平安」之意,可惜他周歲上頭死了娘,三歲又沒了疼她的女乃女乃,新進門的後娘有了親兒子後就請了一位據說是有名的游僧過來給這孩子算了個孤煞的命,說他命中(四聲)孤星,合該一輩子孤寡,身邊的人都可能叫他礙著,唯有送到一個無人認識、無血緣的地方寄養著、而且將來若有了大造化才能破了這命。
文年安的爹是個不大不小的布商,自家開了作坊染布賣,也各處收了手藝好的私家織的布專賣,他倒還算有點兒情誼,即使僧人這樣說了,仍費了心思找了一個看著忠厚的讀書人,偷偷把自己攢的二十兩銀子給了何家俊,叫他把孩子捎回了大田村,說是教養到十八歲再送回來。
他後娘為了面子好看,也跟何家俊說叫明年來趕考的時候可以借住在她家,順便也帶孩子回來見一面。
「子不語怪力亂神,花兒,你、你……」何家駿吞吞吐吐的說道。
「你是讀書人,見識自然比我們高,你說沒事我都是信的!」銀花笑著說道。
前世偏遠的山村里本來是有許多人信鬼神的,但是後來山村不知打哪兒去了一個跛腳的醫生,治好了好幾個請了「跳大神」也沒用的小孩子,又回給牲畜看病,原本固若金湯的封建迷信很快就被沖擊到了角落,銀花剛輟學的一兩年最喜歡的就是呆在醫生那間不大的診所里,即使是個藥瓶子上的字也會看上許久……
何家駿也笑了起來,「你放心,我一定會叫你們過好日子!」
銀花故意翻了翻眼楮,出去想辦法安置文年安……
有了銀錢,銀花現就把借的里正的錢還了,只說是今年賣蓮藕得的錢與何家俊剩下的。
里正推辭不肯要,「明年家駿還不得再去趕考,留著你們周轉也是好的。」
「您可別這樣說,平日里我們能有什麼開銷,吃穿用都是地里刨出來的,明年他爹打算正式辦個學堂,多少也能掙一點兒,一筆歸一筆,到時候若真真困難,少不得再找您!」銀花堅持說道。
里正才接了,「咱們大田村能有個學堂也是好的,不指望能出個舉人老爺,能讓小子們都懂事明理些,那束脩家駿打算怎樣收?」
先時何家俊只能說識幾個字,自然不好正經收束脩,現在好歹是童生,教導鄉間的小子是夠了。
「每個月十個銅板兒,他爹會準備筆墨紙硯,每日上午一個時辰、下午一個時辰教正經東西,中午每日還是在村頭給不願意正經念書的小子講算術。」
里正捻著下頜上稀疏的胡須連連點頭……
文年安直愣愣的看著前方也不知道听到了沒有。
銀花半蹲下來,與這孩子眼楮對視,「文安,你能听懂嬸嬸的話,是嗎?」
銀花早先幫他收拾的時候就發現,除了他爹給何家駿的二十兩銀子,他身上還另帶了一個五兩重的銀錠並幾個碎銀子,脖子上掛著一個值錢的金鎖,還有腰帶上一塊翠綠的玉環,銀花當著他的面都摘下來收在一個包裹里又還給了他,「這些東西不能在別人面前露出來,不然會引來壞人的,嬸嬸幫你拿下來包好,你自己收好,行嗎?」
那包袱被放在炕頭的一個專門騰給他用的櫃子里,用一把小鎖鎖上。
文年安眼楮閃了一下。
銀花看他有反應,又把兩塊布料舉起來,「喜歡哪個?」
他沒說話,在兩塊布上掃了一眼後,臉上還是沒變化,卻在靛藍色布料上停了一會兒。
銀花就明白了,趕了兩天功,用兩斤多上好的棉花給他縫了一件厚厚的棉袍子。
文年安在銀花的幫助下換上後,好一會兒才有些驚訝的抬手模了模身上的新衣服。
「暖和了沒有?」銀花笑著問道。
「暖!」
好一會兒,才听到文年安到這里後的第一個字。
「那就好,不要弄髒了啊!愛惜新衣服。」銀花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出去忙活起來,
大寶對文年安一向是繞著走的,連最喜歡的專屬「l」型炕的那一段都讓了出來。這會兒看到文年安有新衣服穿,終于忍不住鬧了起來。
「嗚嗚,我也要新衣服!我要新衣服……娘給別人做新衣服不給我做……」
坐在炕上自己玩自己腳丫子的麥子也跟著哭了起來。
文年安正模著新衣服的手就放了下去,眼神又變得直直的。
銀花把麥子抱起來輕輕搖晃著,小的哭聲很快小了下去,「大寶,我數三聲,一、二——!」
大寶猛地止住了哭聲,不停的抹眼淚。
「好了沒有,可以听娘說話了嗎?」
大寶點點頭,抽噎了一下。
「來,到娘這里來坐。」銀花拍了拍自己另一邊大腿。
大寶跑過去爬上去坐好,抱著銀花的脖子又有要抽抽搭搭的趨勢。
「你看,大山哥哥好不好?」銀花單手扶著麥子,另一只手摟著何傳禮問道。
大山忠厚老實,對下面的弟弟們都十分照顧。
「好!」何傳禮點頭說道。
麥子跟著「啊」了一聲,用小手好奇的在跟自己一起躺在娘懷里的哥哥身上拍打起來。
「你對弟弟好不好?」
何傳禮扭頭看著長得白白胖胖的麥子一眼,「我最喜歡弟弟了。」
「大山哥哥是大伯家的,你想不想自己有個小哥哥呢?」銀花引導著問道。
「可是、可是他都不理我!」何傳禮已經完全從哭泣中月兌離了,偷偷看了坐在不遠處的文年安一眼,嘟著嘴說道。
「小哥哥家里有人對他不好,他心里不高興哩,你好好跟小哥哥多說話就好了。」
「我也想要新衣服!」
「娘又沒說不給你做新衣裳,小哥哥沒厚衣服穿,冷的出不了門,娘就先給小哥哥做了,等過冬再幫你做,你看你事情沒搞清楚就吵鬧,多不好。」
何傳禮就不好意思的把臉埋在銀花脖子上。
「去跟小哥哥說說話,你這樣小哥哥都不好受。」銀花拍了拍何傳禮說道。
何傳禮慢吞吞的從銀花腿上爬下來,圍在文年安身邊逗他說起了話兒。
何家駿在門口听到銀花教子,心里不止一次慶幸自己得了這樣一個好妻子!
村里人自然好奇文年安的身份,有些眼紅見識短的再難听的話都私下偷偷說過。
何家駿稱是友人之子過來跟著自己念書才送來借住,大面上是沒人質疑的。
銀花扶著麥子在炕上玩了會兒,逗得小家伙「哈哈」笑起來後,直到文年安開始用單音節搭理何傳禮的童言童語才稍稍放下心來。
「看著弟弟啊,你們兩個,娘去外頭做事情!」
外頭菜園子還有一點兒菜沒收完。
何傳禮歡快的應了,「小哥哥,快來,這是我弟弟,可好了!」
文年安仿佛慢了半怕一般,好一會兒才靠過去,站在炕下看著麥子不放,雙眼有了幾絲神采……
冬日如期來臨,今年風調雨順,去年受了災的人家總算緩了過來。
銀花已經早早的把給偏廈茅草屋添了幾層茅草確保不漏風,地上也鋪了干草,把雞都關在茅草屋里,省的弄得偏屋一屋子雞臊味兒,一個春都散不完。
「開春我們找找里正,跟村里人說一聲,多給我們劃半塊房基地,我想在東邊再起一排屋子就建一間大的,窗戶修大些,正經給你開學堂。」銀花一邊做著針線活兒一邊說道。
文年安與何傳禮在堂屋的炕上玩兒。
堂屋的炕請了幾個身強力壯的漢子不過兩天就修好了,還非都不肯要工錢。銀花好說歹說才各端了一碗肉菜回去。
新砌的炕太潮濕不能睡人,需要燒幾天才能用。
這里的磚也都是黏土燒出來的,混著泥巴砌的炕越燒越結實。今天白日,銀花說炕燒透後,兩個小家伙立馬興高采烈的搬了出去,一人分了兩個坑頭的小櫃子把自己的小東西都藏了進去,誰都不許動。
「好,把偏房再往邊上擴一間,以後麥子也長大了總不能老在堂屋睡,廚房也好好修一修,不然夏熱冬冷的可遭罪。」何家駿應道。
外面又開始飄起了鵝毛團般的大雪,地上不一會兒就積了厚厚的一層,即使在夜里也映的屋里有亮光。
何家駿泡過腳,把洗腳水端出去倒在門外,順便叮囑兩個小的快睡,進屋「哧溜」一下縮到褥子里。
銀花把睡著的麥子抱到炕尾的拐角處,用欄桿圍好才倒頭睡過來。
何家駿湊了過去,「花兒,今天沒人礙著……」
「你急什麼,兩個小家伙還沒睡……」
「那你小聲點兒!」
「嗯、唔,你、你說的簡單,你試、試……」
「那你讓我試試麼……」何家駿縮到褥子里,整個人都埋到了銀花身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