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敲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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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二嫂連催直催,若不是看她喜笑顏開的樣子,銀花真疑心這架勢該是家里著火了不成!
銀花到家的時候,院子里已經圍了一大圈人。
何老頭與何大伯正笑呵呵的招呼著,廚房里正冒著青煙,大概是何老娘在屋里燒水沏茶。
「老三家的,快來看看,老三他考中了!」何老頭一邊喊一邊就忍不住咧嘴笑開了。
「快念出來!快念出來!」
人群中有人說道,個個都喜氣洋洋的。
銀花早就注意到里正也在,這封喜報肯定不只被念過一遍了。
銀花從箱子里把花生、瓜子等拿出來分與瞧熱鬧的村民吃,又連連說等何家駿回來一起請大家再來熱鬧熱鬧,才把人都勸走。
接連下雨,路上不好走,喜報都耽擱了,本來該十月就送過來的,兩位來報信的衙役濺了一身的泥水,瞧著主人家回來了才說要趕回去交差。
銀花拿了銅板兒出來塞過去。
「兩位差爺辛苦了,路上可仔細些!」
「哎呀,這可好了!」何二嫂在院子里咋咋呼呼的喊道,「我听說秀才公種地都是不用繳稅的不是……」
這就想要沾光了。
大家都瞧著銀花,心思是一樣的。
「不,好像只說是徭役,余的也不大清楚,要等他爹回來才好說!」銀花搖著頭說道。
何老娘臉上的笑容就斂了。
天道不好,路上肯定不好走,何家駿到現在還沒回來,雖說前幾年也都是等要入冬才回來了,今年卻格外叫人心懸。
「行了,行了,人都沒回來有什麼好高興的!」何老娘像趕雞一樣把兩家人都往外趕,「都回去,家里事兒忙完了,野菜攢夠了……」
老一輩的經的事兒多,以前也有過過冬的菜種不起來的事兒,有那家里婆娘懶些的看著有糧食並腌菜就不肯費心挑野菜回去儲存,結果一家子口舌生瘡話都說不得,沾點兒鹽就直抽氣,開春吃一個多月的樹葉子才緩過來,那小孩子受不得疼,一冬都不肯好好吃東西,瘦的什麼似的,幸而是沒鬧出人命。
一個縣城約有幾百個讀書人,好的時候幾年才能出一個秀才,每個縣城老的小的算起來不過維持十多個秀才,多少人窮其一生連童生資格都取不到,因而何家駿當初才會引起轟動。如此艱難,讀書人仍然一代一代前僕後繼,除了本身有家底的,銀花跟著何家駿看了好幾家為了供個讀書人三餐不繼的,那是因為一旦考上了秀才,馬上就可以享受種種特權︰除了自己還可以免除家里兩個人的徭役,這幾年政治清明,大田村所屬的縣城又非要塞之處,徭役少了許多,但每年入冬前一次維護城牆、開春一起加固水渠肯定是有的,何家駿要讀書,家里沒有男丁,銀花向來都是繳了代役錢了事;再就是見了地方長官只需拱手叫老師,不必像普通民眾那樣跪下來叩頭喊青天大老爺;可以穿盤領長衫,頭戴「方巾」;有了糾紛不必到衙門起訴、應訴,可以派家人代理出庭;即使被控有罪,也不能隨便抓來審問,尤其是不能動用刑訊,必須要報省的學政批準,確實犯罪也不受刑罰,只要拿錢贖罪就行;平時可以求見縣官,遞兩指寬的「治生」帖子進去,即使見不到縣官,至少也和縣官有了聯系渠道等等。[注︰資料來自《中國縣域經濟報》]
這些銀花都听何家駿說過,但若叫銀花自己來說,除了免除徭役這一項,其它都只是一點︰讓人有了底氣!
何二嫂一出院子門就憤憤的抱怨何老娘偏心。
「成了,成了!」何二伯不想叫村子里人看笑話,連連勸阻。
「就因為你這樣子,大伯子兩個老的成日幫襯著,有點兒好的就只想著老三……」
「你給我閉嘴!」何老二低聲喝道。
何二嫂看著何二伯攥的緊緊的拳頭,不甘心的停止了抱怨。
兩夫妻一路陰雲密布的回了家。
何二伯用力把何二嫂推到里屋關了房門。
他們的大大小小四個孩子已經見怪不見怪了,繼續在院子里嬉鬧。
「你干啥,你干啥,我不說了好不成嗎!」何二嫂有些慌張的說道。
「你坐著,我跟你說道說道,不打你!」何二伯沉著臉說道。
何二嫂斜覷著何二伯的臉色,屁^股挨著炕沿小心的坐了下來。
「我曉得你這些年跟著我吃苦了!」何二伯嘆了口氣說道,「你自己瞧瞧我們四個娃兒,大娃子你會不會虧待,給他說個什麼樣的媳婦兒?」
「那肯定要找個能干又懂事的,將來我們可都指著大娃子養老哩!」
「老ど呢?」何二伯又問道。
何家這一代只有三兄弟,而到目前為止,何大伯家四個孩子、何二伯家四個、何家駿家三個都是男娃子,村里老人都說這是興家之相,何大嫂、何二嫂可都以此為榮,連帶著她們兩家的佷女兒都好說人家。
「ど娃子還小,等他長大了不曉得我們還做不做得動,肯定得說個家境殷實厲害些的,這樣才不會受欺負!」
「娘也一樣的,她要靠大哥養老可不幫襯大哥一家子,三弟是最小的,前些年又過得磕磕絆絆的,娘自然要多花些心思,現在三弟考上了秀才,以後我們和娃子們指望三弟妹的時候不曉得有多少,你給我把嘴巴管好,再胡噴,我揍死你!」何二伯故意惡狠狠的威脅道。
這兩日天氣好就該去縣城修城牆,何二伯就怕何二嫂一個人在家把一大家子都得罪了。
何二嫂連連應了。
下午,銀花就在家接待一*來道喜的人,只不肯接賀禮,一概推說何家駿還沒回來。
有那精明的人家,就叫了自家在學堂念書的小子先送了不值錢的柴火或新鮮野菜過來,只說要孝順先生、師母,銀花就推不得了。
何老娘在屋里幫忙整理送來的東西,一面心里高興三兒子總算出了頭,一面又擔心何家駿但現在還沒回來是不是出了什麼事兒,臉上一會兒笑一會兒陰沉的,幾個孩子都不敢靠近她老人家。
這幾日格外難熬。
何老娘幾乎沒把嘴皮子磨破,隔一會兒就要去村頭看一看,走進走出嘴里都是在念叨。
銀花估模著今冬客人會多,又匆匆忙忙的趕去縣城買了一次東西,拿錢袋子的時候才驚覺,今年一年又是白忙活了。
當初文家給的二十兩銀子,拿了五兩出來買地,後來銀花又咬牙拿了五兩出來給何家駿買了幾本書,何家駿年年趕考,銀花掰著手指算計一年,每年好些的時候能落一兩多銀子、差些不過余上三五百文,幾年下來手里才十五兩銀子不到,今年幾場大雨蓮藕只在水淺的地方胡亂掘了幾根,因沒有菜園子,銀花都帶著黑泥藏在地窖里留著自家人過冬,半文錢都沒賣,各色東西又漲了兩成,置辦好過冬的東西,一年雜七雜八掙下來的銀錢就空了。
今天又是個難得的大晴天,屋檐下已經沒有水往下滴了,即使大中午,屋頂上仍是白蒙蒙的一層,嘴一張就往外冒白氣,村里子各家各戶都在忙著為過冬做最後的準備。
銀花也趕緊把柴火、褥子、衣物都擺在院子里晾曬。
「快點兒,快點兒,這淋了雨可要不得!」
何老娘抱著一捆柴放在廚房角落了,嘴里一邊催促一邊顛顛的小跑出來,撿了兩把椅子就往堂屋搬。
「娘,您仔細腳下!」
下午天就陰沉下來,銀花曬得東西多,何老娘急急忙忙的趕過來就幫忙往里收,不等天黑,雪花紛紛揚揚的飄了下來。
下雪而不是下雨,這標志著正式進入了寒冬,要是這雪一夜不停,出山的路就走不得了。
何老娘坐在門口開始抹眼淚。
「娘,您往里邊做一點兒,那里冷!」
銀花用力把何老娘扶起來往屋里拖。
「我這是造的什麼孽啊!好好的兒好容易考上了秀才,一家子望了這些年,這會兒人又回不來……」
何老娘掙開銀花,一屁^股坐在地上拍著大^腿哭了起來。
滿倉睡得好好的,被一鬧,也驚的哭起來。
「阿婆,阿婆!」
大山高聲喊道。
何大伯看老娘天快黑了還沒回來,又下起了雪,遣了大兒子來接老娘。
「阿婆,您別哭,我跟嬸嬸去過府城,那里比咱們大田村好多了,還有伙計專門幫忙收拾屋子,您別擔心,小叔叔肯定過的比我們還舒服哩!」
「真的!」
大山重重的點頭,「您看連我都在府城掙了一串多銅子兒,小叔叔是秀才公肯定比我掙得多好多,絕對沒事兒的!」
大概是銀花說的太多了,何老娘有些免疫,這會兒換了大山來說哦,又生了點兒效,何老娘終于又平靜下來,只不肯跟著大山回去。
「大山也留嬸嬸這兒吃了晚飯再走!」
銀花趕緊把大山也留了下來,抱著滿倉輕輕搖晃,把小家伙也哄得息了聲音,屋子里才清淨下來。
簡單的拾掇了點兒晚飯,何老娘吃過了才在銀花和大山的聯合勸說下家去了。
銀花這才敢把憂愁放幾絲在臉上,心不在焉的插好各處的門,哄著幾個小子都上了炕。
冬日的夜晚格外寂靜。
「啪啪……」
這串敲門聲就格外刺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