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墨者嬌 40、黑心肝與銅臭五髒

作者 ︰ 阿姽姽

有風而起,白色紗幔飄起又落下,靜謐無聲,唯有檐下竹片風鈴叮咚作響。

古緋粉唇一勾,點笑明媚,只見她抬了抬手,動作優雅地放下銀筷,然後在九先生不見表情的半張銀面下,指尖轉過盤子,輕輕一挑,一大盤的菜嘩啦傾倒在九先生如雪白衫上。

死一樣的靜,銀面外狹長的鳳眼暗如黑夜,九先生動也不動,就那麼死盯著古緋,聲若冰渣的道,「當真好得很!」

「我自然是好的,」古緋同樣面色生寒,她轉動輪椅,警惕地離九先生遠點,目光在他白袍上沾染的菜漬轉了圈,眼梢微挑,十分挑釁,「不用先生稱贊,阿緋自個清楚。」

九先生垂眼,嫌惡地抖了抖袍邊,朝亭外喊道,「輕雲,滾進來!」

果斷,身為婢女的輕雲被遷怒了。

輕雲邁著小碎步,步間生風,低著頭壓根不敢多看一眼,「先生,有何吩咐?」

「給我都撤下去,若再讓我看見龍鳳樓的吃食,哼……」赫赫威脅的話沒說完,可誰都不敢不當回事。

輕雲意味不明地瞅了古緋一眼,手腳麻利地將碗筷收了,聲都不敢吭一聲地就要退出涼亭。

古緋眉心微攏,她開口道,「輕雲管事慢走,今日過來,有事要麻煩管事。」

輕雲不敢輕易答應古緋,只得抬眼皮瞥了九先生一眼,踟躕不定。

「哼,」九先生冷笑一聲,他幾下將弄髒的外衫月兌了,隨手扔進湖泊里,捻起黑白棋子就道,「輕雲出去,緋姑娘要麻煩的事,和我談就好。」

聞言,古緋細長的娥眉都擰緊了,她習慣地摩挲著扶手,面色變換,也不知是不是心有後悔了。

輕雲朝古緋行了一禮,裙擺拂動,轉身就走。

古緋暗自嘆息,也不想再多呆,手轉著輪椅,當下事也不說了,跟著就要離開。

「你去哪?」刻意壓低的尾音上翹一個音階,帶起讓人莫名的心悸。

緊接著,古緋只覺耳邊有勁風拂面,就听「嗖」的一聲,赫然是枚黑子擦著她耳鬢碎發,狠狠地擲進涼亭柱子里,連帶白紗也給穿了個洞。

黑瞳一縮,古緋猛然回頭,她唇線緊繃,「先生,這是要失君子風度,以武相逼不成?」

九先生嗤笑了聲,他靠著涼亭欄桿,轉著手中棋子,看著古緋道,「既然你說君子,那麼我就做回君子,說吧,是何事需要琳瑯閣出面?」

話到這,古緋也不再糾結之前九先生的無禮,她靈活地轉動輪椅,正視九先生,「想必先生近日有所耳聞小墨家和黃家的恩怨,阿緋來此,是想讓琳瑯閣吹點風聲出去,給這兩家來個火上澆油。」

九先生正色,黑色棋子在他骨節勻稱又修長的指間來回轉動,越轉越快,最後帶起一片看不清晰地光影,他只考慮了一刻鐘就回道,「你想怎麼澆油?」

古緋勾了勾嘴角,粉透指甲在扶手上敲了敲,「第一透出大京墨家欲采買大量易墨之事,第二表示琳瑯閣有批易墨要出讓。」

九先生動作一頓,黑子從他指間啪地落地,爾後,他望著古緋就低低笑出聲來,半張銀面冷光如水,映襯著他薄唇邊的冷漠無情,「最毒婦人心,姑娘連心肝都是黑的。」

古緋權當是夸獎,白玉臉龐微側,她同樣掛起淺笑,「不敢當,先生謬贊了。」

九先生搖了搖頭,彎腰撿起地上棋子,落到棋盤上,「可會對弈?」

古緋搖頭,目光從棋盤上一掃而過,她從前一心都撲在制墨上,女兒家那些琴棋書畫女紅確是一樣都不會。

九先生作罷,他一連落了三子,才又開口,「不管是小墨家還是黃家,想要從琳瑯閣買這批易墨,所得銀兩,姑娘準備如何分配?」

這還真是事沒成,便想著分贓。

「七三,我七,琳瑯閣三。」古緋說出早就考慮好的方式。

狹長的鳳眼在銀面上形成好看的弧度,九先生衣袖一拂,攪亂棋局,「姑娘好算計,空手套白狼就要七成,這批易墨的風聲從琳瑯閣傳出去,日後損了名聲,琳瑯閣還怎麼開門做買賣。」

有華光宛若鎏金從古緋眸底閃過,她垂頭目光放在黑白混雜的棋盤上,「空手?先生是真不知還是假不知?為釣小墨家這條大魚,這中間我謀劃的環環相扣,豈是一句話說得清的,且若琳瑯閣咬死了一口話,誰還敢懷疑。」

九先生沉吟片刻,「四成,加一枚你親手制的藥墨,沒得商量。」

說完,便自顧自地擺上棋局,又自個一人對弈起來。

古緋怔忡,藥墨者,如其名,即可入藥之墨丸,可治背瘡、咯血等頑疾,素來有「黃金易得而藥墨難求」美名,且每種藥墨因配伍不同,故對頑疾效果也是不同的,這便要求制墨師不僅要極為懂墨,且還要知醫善藥。

緩了緩情緒,古緋知沒得討價還價的余地,可又心有不甘,故一字一頓咬著牙道,「雁過拔毛,先生連五髒都是銅臭的。」

九先生一愣,繼而失笑,他剛才說她最毒婦人心,這會仇不隔夜,她便回敬他雁過拔毛,還真是眥睚必報小心眼的很。

「來,我教你下棋。」他起了興致,長臂一伸,拉著古緋輪椅到跟前,也不管她同不同意,將一缽白子塞到她手里,「角上四子黑白各二,執白先下,走交叉點,交替行棋,以圍地多者為勝……」

一時之間,整個湖泊上,只聞朗朗清輝嗓音,宛若汪打著旋的幽冷清泉,沿著碎石巨岩,一瀉而下。

待古緋從琳瑯閣出來之時,已是申時末,九先生就像是個棋痴,硬是要在一天之內教會她如何對弈,如此才在琳瑯閣耽擱了一天的時間。

她揉揉眉心,感覺頭脹暈的厲害,滿腦子都是黑白色的玉石棋子,簡直是折磨。

苦媽給古緋斂了斂衣襟領子,「姑娘,起風了,還是趕緊回去吧。」

古緋點點頭,她頭往後靠,枕在輪椅背上,閉眼養神。

街坊上顯得冷清,多數這個時候,小販回家,商鋪懸燈,古緋放空腦子,略覺疲憊。

苦媽大步向前,推著輪椅拐了個彎,來不及停住,就從深巷沖猛地躥出個黑影來,那人影飛快地在古緋腰身如風觸過,那枚血玉狐狸的墜子就不見。

「哪里來的小賊!」苦媽冷喝一聲,眼見那黑影眨眼之間就跑出丈遠,她想也不想跟古緋丟下一句,「姑娘,稍等。」

爾後腳一跺,人躍起,追了上去。

古緋瞧著苦媽幾個閃逝人就不見,她眨了眨眼,模上系墜子的腰際,杏眼之中一片凝重。

「姑娘,可是姓古名緋?」驀地有輕浮聲從身後響起。

古緋回頭,見一浪蕩的富家公子帶著兩三小廝站在巷子口。

她眸色閃爍,心頭劃過不好預感。

卻見那公子拍了下手,「姑娘不回答也沒事,在這易州需要坐輪椅的,不過古緋姑娘一人而已,所以,姑娘還是跟在下乖乖走一趟吧。」

話落,一小廝上前,推著古緋輪椅往巷子中去。

「你們是何人?」古緋冷靜無比的問。

那富家公子淡笑一聲,彎腰湊到古緋面前,嗅了口她細頸幽香,「古姑娘總會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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