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面都擺滿架子的書房,上擱琳瑯滿目的墨盒,或大或小,或方或圓,讓人目不暇接。
古仲略顯狼狽地站在書房中央,寶藍色的袍子有皺,臉色很難看,他對面,是蠶眉長眼,美須飄然的墨宴。
此刻,墨宴單手撐頭,目光深沉地盯著古仲,好半天才口吻不明的開口,「古兄是說,你那半道歸家的佷女將你綁了起來?」
提起這事,古仲就面露不忿,黑須抖動,他就惡狠狠的道,「是,那個賤丫頭就是個白眼狼,我好吃好喝的將她養著,連腿上的傷也是用的上好藥材,可她倒好,轉眼就對我下手,哎,家門不幸。」
墨宴嘴角勾了勾,深邃暗影的唇邊潛藏譏誚,「可是我怎麼听說,老弟那佷女,壓根就是個雙腿不|良于行的廢人,她怎綁的你?」
說著,他視線還上下將古仲打量了遍。
古仲尷尬,他轉身隨便尋了張椅子,在下首坐下,「她身邊有個老婆子,不知來歷,身手了得。」
墨宴似乎有了點興趣,他坐直點身,食指點在扶手上,沉吟片刻才道,「那麼,古老弟來我這,是要打算如何?」
本來這種家丑之事,不宜宣揚出來,即便古仲想如何古緋,那也是古家關上門自家事,可這會,古仲是根本不敢回古家,既然古緋連綁他的事都當真做的出來,他便擔心,還有什麼是古緋不敢做的。
是以,他逃出來後,徑直就往小墨家來了,且就還等著墨宴那麼問,「自然是要將那賤丫頭趕出家門。」
他國字臉不復平日的威嚴,眉目間有惱怒和憤懣。
「趕出家門?」有清朗如月的聲音驀地響起,大開的書房門邊,青衫煙雨的墨玉華施施然走進來,他眉梢斜挑,嘴角含笑,斯文又俊朗的問,「古世伯是要趕誰出家門?」
古仲更覺難為情,他能在墨宴面前說那番話,可有小輩在場之時,他便覺面上無光。
墨宴將古仲的神色看在眼里,他輕笑一聲,揚起下頜就對墨玉華道,「那個叫古緋的,玉華可有了解?」
猛然听到「古緋」二字,墨玉華心頭不自覺一跳,可他面上半點不顯,自顧自地坐下,示意下人倒盞茶,這才回道,「見過幾次,怎的了?」
隨後,墨宴便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了遍,末了,他問,「玉華,可有法子,為你世伯解圍?」
墨玉華搖著手中折扇,皺眉想了想,「世伯可知古緋非要開拍賣會的目的何在?」
這話像是閃電,嗤啦一聲撕裂古仲腦海之中的黑暗,他竟從未想過古緋做這一切的背後隱藏了怎樣的企圖。
見古仲那模樣,便知他多半是沒多想了,墨玉華遂道,「我觀古緋,是個聰慧不若一般的女子,若只是單純的深閨姑娘家,又怎會有那般不俗的制墨技藝,且之前就向世伯要求在鋪子里有管事位置,這些樁樁件件的事,都說明……」
說道這,墨玉華頓了頓,手頭折扇啪的展開,潔白扇面一樹墨梅鋪天蓋地的瞬間綻放,「她早就在謀劃什麼!」
古仲想起很多的事,從古緋被古將帶回古家的那晚上開始,假道人的突然瘋癲,致使她絕處逢生,後來和妻女的不和,慢慢在他面前顯露出來的刻模價值,讓他在權衡利弊之後,選擇使手段將之同古家綁到一起,就為她手上的那點技藝,一直到現在,他看到她身上的越來越無法舍棄的可利用的東西,才有了今日的局面。
「古老弟,」墨宴開口,「我看玉華對你那佷女頗有一番了解,不若將這事交由玉華去處理如何?」
古仲回神,他哪里有拒絕的余地,只得表情沉重地點頭應下。
墨玉華一點一點的將折扇又收攏,下垂眼瞼遮掩的氤氳沉光,從眼瞳之中漂浮不定地落到底,像冰塊入水,很快就不見底。
待他抬眼之時,那張俊朗如月的臉上又已經是儒雅淺笑,「世伯不必擔心,我會好生勸勸阿緋的,畢竟她只是個姑娘家,年紀也不小了,縱使身有不便,以後也是要嫁人的,所以這鋪子里的事,哪里是她能操持下來的。」
古仲還能說什麼,他重重嘆了口氣,只道家門不幸。
而墨玉華,他端起茶盞,漫不經心地旋開茶蓋,霧氣升騰之中,他臉上的表情就看不真切。
且不說墨玉華要如何規勸古緋,只言古緋那一晚上都沒睡安穩。
睡的不好,古緋索性一早就起來了,眉心抽疼,她便拿了方香墨,在鼻端嗅了嗅,心頭安定點,才有心思考慮怎麼應對古仲接下來的反撲。
幾乎是古緋一起床,苦媽也跟著就醒了,她不放心,就一直睡在外間,這會,先是為古緋倒了杯溫開水,後才去膳房隨便做點早膳。
兩人草草用了點,苦媽提著今日用來拍賣的物什,還有一些是封禮之借給她壓場子的珍品,趕到古家鋪子里。
尚掌櫃還沒過來,古緋讓苦媽再去打听古仲的消息,她本以為昨晚古仲就會回古家,哪想,一整晚過去,古仲還就不回來了。
以往,古仲與其他買賣人在外喝多了,宿在花樓的時候都有,故崔氏是半點都不奇怪,也沒派人去尋,如若不然,古緋還得另行一套說詞。
卯時,天色大亮,晨間帶點清涼。
尚掌櫃一進門,就見古緋還在昨個那二樓的憑欄處靠著,他上去,行了一禮,就听她道,「尚掌櫃辛苦了,今日要拍的東西我已經讓伙計擺下去了,掌櫃可以先去看看,若有不明之處,直接來問我便是。」
尚掌櫃稱是,他往平日古仲查看賬目的房間看了看,欲言又止。
古緋當沒看到,她唇邊帶笑,「尚掌櫃,可還有事?」
「沒,沒有,小的這就去準備。」尚掌櫃只得退下,將心頭的疑惑壓在心底,專心為今日的拍賣會做準備。
哪知,臨到開場,一直到巳時末,整個堂子里以及二樓雅間中,昨天那些客人卻沒來幾個,就是古緋著重邀請了的家族,今個也沒來。
古緋心一沉,昨天整個拍賣會氣氛熱烈,那些人對香墨的勢在必得,她瞧得分明,沒道理第二天,這些人便不來了,況且,當時很多客人是直接在鋪子里下了預制香墨的單子。
她正想著,苦媽從外面回來,徑直沖上二樓,「姑娘,大事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