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生知道,」一邊的尤湖開口了,他瓷白的臉上掛著悠然自得,斜飛的眉,狹長的鳳眼,唇尖微翹,不點而朱,帶著勾人的弧度,「小生知道會是誰來參加九月的易州墨商會大典。」
古緋一怔,她放茶盞的動作微緩,轉頭看向說話的尤湖,「你知道?」
尤湖含笑點頭,他余光瞥了封禮之一眼,帶莫名意味,「姑娘莫非忘了,小生說過,只要花銀子,小生能買來任何的消息。」
聞言,封禮之嗤笑一聲,顯然他將尤湖當做只會說大話的狂妄之徒,他不屑的一彈膝蓋上的袍子皺褶,輕蔑地道,「阿緋,你這書生還真能耐了,這等本事真是聞所未聞。」
古緋眉心蹙攏,封禮之語調之中的譏誚讓她頓生少許不悅,再怎麼說,尤湖這會還是她的人,她這人除了小心眼眥睚必報之外,還有一點,那便是特別的護短。
臉上的笑意淡了,她道,「不管真假,且听他一說便知。」
言下頗有維護之意,封禮之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倒是尤湖倏地笑了,他人生的俊,還是那種雌雄莫辨的美,瓷白臉上有瑩潤玉光,狹長的鳳眼飛揚出桃花的粉色,唇尖那一點厚且翹,瞧著如水滴誘人。
他這一笑,猶如一夜梨花綻放,浩大而盛烈。
「本來這事,姑娘不問,小生過幾日也會回稟姑娘的,今個姑娘問起了,小生自然事無俱細,」他說著,半點沒下人的自覺,自顧挑了封禮之對面的位置坐下了,「九月易州墨商會大典,因著易州有個封溥羽大家在,歷來大京都會有貴客前來一觀,而今年,不巧,大京那幾個制墨的家族都會有人來,其中最有名的自然是大京墨家的大公子墨戈弋。」
話落,尤湖望著古緋眼不帶眨,暗沉的眸色暗芒倏躥。
大京墨家大公子墨戈弋!
墨戈弋!
古緋耳邊仿佛有回音,墨戈弋這個名字不斷回響,經久不絕。
封禮之听聞,卻眼色發亮,他神情熠熠生輝,探身問道,「此話當真?」
出奇的,尤湖沒理會封禮之,他斜飛的眉皺起,深深地注視著古緋,企圖看進她點漆黑瞳的深處,「據說還有墨戈弋的好友,雲離國制筆世家的樂清泊公子!」
樂清泊!
古緋臉色發白,她雙眸圓睜,難以置信地盯著尤湖,長袖之下的雙手緊緊抓著輪椅扶手,瘦弱的身軀更是止不住地輕顫起來,一股子的戾氣混合著絕望的情緒從她身上散發出來,這種異狀連封禮之都察覺了。
「阿緋?」封禮之不確定地喊了聲。
尤湖騰的起身,他不看封禮之只凝視著古緋下逐客令,「小生家姑娘身子不適,封公子請回吧。」
封禮之不滿地瞪了尤湖一眼,跟著起身,卻走向古緋,「阿緋……」
尤湖一個箭步上前伸手一攔,字字冰霜地道,「封公子請回!」
「你是什麼東西,滾開!」封禮之一拂袖怒道。
別看尤湖平日病怏怏的模樣,以封禮之一袖之力竟然沒讓他移動半分,「尤二,送客!」
字音方落,鐵塔一般的黝黑大漢踏進來,聲若滾雷,「封公子,請!」
封禮之還想抗爭,哪想尤湖半點機會不給他,接著道,「給我丟出去!」
那點耐性宣布告盡,尤湖怒了,尤二嘿嘿一笑,大掌落下,像抓雞崽一般將封禮之拎了出去。
封禮之哪里掙月兌得了,他臉漲的通紅,憋著口氣喝道,「狗東西,放開本公子……」
直到封禮之不見,尤湖轉身,那一剎那,他臉上幽暗橫生,一步一步走到上首位置,站到古緋面前,瞧著面前的人臉如蒼雪,顫抖不休,一身的冷汗將衣衫都給浸潤濕了,有嘆息從他唇尖流瀉而過,悠久又亙古。
他伸手穿古緋脖頸後披散的青絲而過,微涼的發絲宛若最上等的絲綢,順滑又柔軟,「這模樣,真是小可憐……」
厚重的陰影覆蓋在他身上,壓根就看不清此刻尤湖說這話時的表情。
古緋毫無所覺,她陷入自己的魔障之中不可自拔,雙腿傳來陣陣的撕裂的疼,這一瞬,她似又歷經一遍生生的削肉之痛。
墨戈弋,樂清泊……
墨戈弋,樂清泊……
這兩個名字像是魔咒,不斷交替閃現,她身在深淵,卻無浮木,舉目之間,皆是黑暗,唯有的,手中輪椅的扶手,是她還沒崩潰的救命稻草。
尤湖彎腰伸手,將之輕輕抱起,抬腳就往古緋的房間去,他走的很慢,同樣很穩,唯恐懷中的人如琉璃易碎。
隨後幾天,古緋便病了,一夕病來如山倒,硬是渾身發燙昏迷不醒了兩天,還不斷說著胡話,將苦媽急的不行。
開藥的方子,是尤湖自作主張自己寫的,他甚至都不解釋,徑直丟給苦媽,苦媽也半點不懷疑,拿著藥方就去抓藥了。
期間,大爺古仲來過,帶來象征古家掌事人的印章,還有古家鋪子這幾年來的賬本,以及一大串的鑰匙,尤湖代古緋做主,將東西都接了,漫不經心得讓古仲先行回去等著,香墨的事,古緋會解決。
如此,便算是古仲將古家的權利都交了出來,主動讓賢,只是可惜這等場面,古緋沒看到。
古緋是在第三天醒來的,這當,尤湖已經將古家鋪子的賬本理了遍,撿要緊得跟古緋回稟了遍,末了問古緋日後有何打算。
古緋剛剛有病愈的兆頭,很多事她沒法親自動手,只得叮囑尤湖,讓他先將古家鋪子里所有人的底都模一遍,哪些是古仲留的後手,哪些是可以拉攏的,全過一次。
這種事,其實不用古緋吩咐,尤湖已在做了,他笑著說,這幾日,封禮之來過,後來連墨玉華也來了,不過都被他擋在了門外。
古緋听聞後,沉吟片刻,讓人給封禮之去信兒,就說自己沒事了,而對于墨玉華,她譏誚一笑,居然說相請。
尤湖比苦媽還盡職,對古緋的要求無一不應,只才又一天,墨玉華就到了青墨院。
古緋弱不禁風地坐在輪椅上,夜鶯陪著,在院子中看白鷺耍花槍,冷不丁見墨玉華的身影,她眼波流轉,雪色小臉露出無比的虛弱來,整個人沒半點朝氣,一身暮靄的垂老衰敗氣息。
果然,墨玉華眉目之間掠過絲縷的憐惜,他大步走進來,站古緋一丈外站定,開口就泄了自個的心思,「阿緋,這是如何了,臉色這般難看?」
古緋動了動粉白的唇,她剛想說什麼,便是好一陣止不住的咳嗽。
夜鶯剛要抬手為古緋撫後背,豈料她手還在半空,余光只瞥到暗影閃過,自己已經被擠開了,她定楮,見墨玉華正躬身動作輕柔地為古緋順氣,「看大夫沒?是何疾?」
古緋緩了緩氣,沒血色的臉上帶點薄粉的不正常酡紅,她擺手,不太自在地躲開墨玉華的手,「我沒事,墨公子還是離阿緋遠點的好,免得過了病氣,就不好了。」
墨玉華動作一頓,他收回手,退後幾步,眸色復雜地瞧著她,好半天才道,「古仲是否將古家掌事的位置讓給你了?」
古緋抬頭,抿唇不回答,小臉上有顯而易見的執拗。
「听我的,還給古仲,別淌進來,」墨玉華緊接著道,他見古緋不為所動,頗為煩躁的在原地走了幾步,「是我父親,古仲的妥協,是我父親支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