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墨者嬌 163、卿歌這廂有禮了(三更)

作者 ︰ 阿姽姽

又是幾日過去,古緋這時候倒反常的不出門了,期間,顧大家來過玄朱坊幾次,古緋親自招待,末了,又送了幾枚墨丸出去。

因著顧大家的緣由,來玄朱坊的人一下多了起來,這些人不管是為討顧大家歡心也好,巴結古緋也罷,最後都乖乖地掏銀子出來,從墨丸圖鑒中挑選了枚墨丸,算是照顧玄朱坊的買賣。

古緋特意跟梓鳶打了招呼,讓來者不拒。

不過三五天的時間,梓鳶就玄朱坊帶了十好幾張的制墨單子,古緋粗粗看了下,閑著沒事才制,半點都不慌。

中途,左聖司來過幾次信,人沒親自過來,只讓小廝傳話說,斗墨的日子定了,要古緋做好準備。

古緋無所謂準不準備,臨到那天的頭晚上,古緋將梓鳶喚來,兩人在房里聊了半天,也不知說了些什麼,梓鳶離開之時,臉上帶著意味深長的淺笑。

第二天一早,古緋讓苦媽給她尋了身行頭,素白衣裙,只腰際初初系著五彩絲絛,將縴細腰身映襯的不及盈盈一握,頭上戴著長至臂彎的白紗帷幔,整個人從頭到腳都看不到一絲縫。

打點妥當,她便只帶苦媽和夜鶯兩人往外走,到院門之際,她倏地想起什麼,轉頭對苦媽道,「苦媽,去準備不透水的油紙帶身上。」

苦媽雖不知古緋想要干什麼,只要是古緋說的,她便無一不應。

接近六月的天氣,日頭開始灼熱起來,大京城有條如玉碧波的河,名攏玉河,整條河汪藍靜謐,像一條蜿蜒的翡翠玉帶將整個大京分為東西兩城,每每夜色之下的攏玉河,雕欄玉砌的紅漆畫舫。來回過往,鼓瑟吹笙,妖嬈紅袖,妙曼歌舞。好不熱鬧。

古緋是知曉這條河的,從前她還在大京之時,偶有來過,也只從楊柳依依的岸邊而行,去河中泛舟游玩卻是沒有的,而那時,她最大的期望,便是能同清泊一起逍遙泛舟一場,結果,這願望直到她離京都未能實現。

她在岸邊。任楊柳軟枝挑勾她的衣衫,透過白紗帷幔,就見左聖司從一艘巨大畫舫上下來,他是認出了古緋,不明她為何如此妝扮。

有船夫早搭好了穩健的木板。苦媽推著輪椅順踏板而上,到左聖司面前,古緋隔著白紗道,「這幾日,臉上起了紅疹子,左公子不見怪吧?」

左聖司驀地就想起那晚上古緋對古遠那狠厲的手段來,他半隱在袖中的手一緊。搖頭道,「不礙事。」

古緋點頭,目光一掃畫舫,確實是夠大,外舷能看出是才漆的紅漆,鏤空的雕欄。垂落起舞的櫻色紗幔,畫舫兩頭,還有數個小隔間,想來是供客人小憩的地兒。

「要在畫舫上呆三四天?」她問。

左聖司點頭,未免古緋不適。他又解釋道,「這畫舫左某都讓人重新布置過了,呆個三四天,也不會憋悶。」

古緋輕笑一聲,她一指甲板就問,「下面呢?有漏水沉船之險?」

左聖司面色古怪地瞅了古緋一眼,他記得這種話是古緋第二次提及了,「此前有專門善泅水的船夫檢查過,這畫舫今年才制的,哪里會漏水,且待比斗一開始,我就會讓船夫將畫舫搖到河中央,周圍誰也無法靠近,能使什麼手段。」

古緋雖覺左聖司說的在理,她心頭就是不太放心。

沒听到古緋應聲,左聖司以為她還擔心著什麼,遂保證道,「古姑娘放心,即便左某有事,也端端不會讓姑娘出事的。」

古緋失笑,後察覺這會隔著紗幔,左聖司看不見,就開口道,「曉得……」

她一句話沒說完,就被天外一聲鸝鶯兒脆響的嗓音打斷——

「左公子,好久不見,卿歌這廂有禮了。」人還未至,聲已先到。

朝畫舫遙遙走來的,當先一穿鵝黃色綃繡海棠春睡輕羅紗衣,年約十六七的女子,綰著凌雲髻,髻上斜插飛雀含南海珍珠流蘇,同珍珠色耳鐺,一雙秋水剪瞳,水潤亮澤,凝望之時脈脈不得語,叫人心起三分迷醉,小巧的鼻,不點而朱的唇,加之眉間輕描的梅花烙,天生酥甜的聲線,直叫人見之不忘,傾國傾城。

墨卿歌,大殷第一美人!

她的美,不僅是容貌的上乘,更是從她身上散出來的一股子聖潔意味,一顰一笑,一舉一動,都帶著天韻自成的優雅,說她是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亦不為過。

她款款走來,身側跟著一面目俊朗的華服男子,再後便是數名貼身婢女。

左聖司已經迎了上去,古緋本就在畫舫口子上,她透過白紗,看著墨卿歌一步一步走近,第二眼就看到了她身邊相陪的清泊。

她想笑,以為心頭會有滔天的怨毒恨意,這刻再次見過墨卿歌之時,她只心如止水,無波無瀾,全身都在叫囂地翻滾沸騰,腦子卻無比的冷靜,理智到她近乎再沒人味。

滿心的算計反復延展,像無數的蛛絲,密密麻麻,每一條的蛛絲都意味著不同的結果,這要在畫舫上的三四天,她這刻就已經想過不下百種神不知道鬼不覺弄死墨卿歌的法子。

這些,都被她一一否定掉了。

墨卿歌加諸在她身上的恥辱和仇恨,她怎那般輕易就了結了,她要像鈍刀割肉一般,一點一點從她身上討回來。

殺死一個人簡單,要讓一個人生不如死,卻是難上加難。

她知,墨卿歌對她,亦是同樣的心思。

爾後,她的目光又落到清泊身上,只見正隨著墨卿歌往畫舫走的清泊,微微皺著眉頭,臉上無甚笑容,對墨卿歌偶爾的側頭低語,也會溫柔的淺笑一聲。

她手握緊輪椅扶手,耳邊兩年之前的約定還清晰在耳,自她來京城這麼些日子,她故意未透出半點消息。也沒主動去找清泊,就是想看他,到底會不會千方百計地打听她的消息。

若是有心,又何故到如今都還不知她的下落。

許是察覺到古緋的視線。踏上畫舫的清泊眉頭皺的更深了點,他轉頭看向一身攏在白紗中的古緋,眼中就露出思量的神色來。

古緋只覺自己胸膛鼓動不休,似乎要跳月兌出來。

他,是否還能認出這模樣的她來?

然而事實上——

墨卿歌同時也注意到了古緋,她只看了古緋一眼,又瞥了瞥清泊,朝左聖司問道,「左公子,這位是?」

左聖司不要先古緋同墨卿歌有接觸。便漫不經心地揮手道,「一個想來畫舫一觀墨姑娘制墨的學徒而已,朋友所托,沒辦法。」

說著,他還攤了下手。

苦媽今日也是稍微妝扮了下。連夜鶯,她都在她臉上涂抹了些小玩意來,清泊兩年前去易州,自然是見過苦媽和夜鶯的,不過都是下人,那會他也沒怎麼注意,故這會雖看著兩人覺得有點面善。一時半會也想不起熟在哪。

苦媽幾不察地松了口氣,若是左聖司不這麼說,她也會當先出口,將古緋的身份糊弄過去,雖說兩人終會見面,卻不是這個時候。

墨卿歌收回目光。她輕輕一拉清泊袖子,微側頭,露出好看的脖頸邊沿,低聲問道,「清泊。走吧。」

清泊淡淡應了聲,不再看古緋一眼,只當自己剛才一晃而過的熟悉感是幻覺,隨著墨卿歌往畫舫里頭去。

待兩人走遠,古緋整個人松懈下來,她好似用盡了全身的力氣,連背脊的衣衫都被汗濕了。

他沒認出她,他終究還是沒認出她來。

古緋不知自己是該慶幸還是傷心,她從前兩小無猜的青梅竹馬,許諾給她天長地久生生世世的男子,如今伴在仇人身邊不說,還對她見面不相識。

苦媽多少能感受到古緋的情緒,她朝等在邊上的左聖司道,「左公子,小的家姑娘臉上該用藥了,有房間?」

左聖司愣了下,連忙道,「有的,早準備好了,這邊。」

將人領進小房間後,在門外的左聖司有心想等在外面,畫舫里頭的墨卿歌不得不招呼,所以只得隔著門同古緋支會了聲,就旋身離去。

小房間里,一應俱全,苦媽關死門,夜鶯趕緊將白紗帷幔自古緋的頭上取下來,然才一眼,她就呆住了,「姑娘,您的眼楮怎那般紅?」

古緋不覺,苦媽過來一看,驚呼了聲,趕緊拿來銅鏡讓古緋自己看。

小巧的銅鏡中,素白臉上淡漠一片,唯有那黑白眼瞳浮起殷紅色,宛若鮮血浸染,成為唯一的色澤,像是白紙上的一點朱砂,孤寂而廖遠,又彌漫著無聲的悲傷。

她扔掉銅鏡,吩咐道,「將木窗撐開點,你們先出去。」

夜鶯還想說什麼,被苦媽一拉,便悻悻閉了嘴,听話地將木窗撐開點點,同苦媽一起出去了,兩人也沒走遠,就在外面守著。

古緋轉著輪椅,靠近木窗,透過那點縫隙,眼見汪藍碧波的水流,黑瞳之中荒蕪成片片沙漠,再不存半點念想。

如此,她從日出到日中,靜默成雕。

左聖司來過幾次,都被苦媽以古緋有點暈船的借口打了。

畫舫那邊,已經嬉笑聲鬧騰開了,斗墨之事要下午才開始。

墨卿歌這次也將自己七妹墨靜秀一並帶來了,十分有意讓其與左聖司先處處,左聖司被擾的不甚其煩,終于在他望穿秋水的等待中,古緋晌午用膳之際,出了房間。

哪知,她見左聖司的第一句話就是,「左公子,我助你斗敗墨卿歌,再讓她身敗名裂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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