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風陣陣,吹動畫舫垂掛紗幔,偶有懸掛在檐角的風鈴出叮咚聲響。
面色冰冷的墨卿歌盯著頭戴白紗帷帽的古緋,她眼底第一次帶出了厲色,古緋漫不經心地把玩著手里的鶴頂紅,對墨卿歌的怒視毫無所覺。
墨卿歌深呼吸一口氣,她轉頭對左聖司道,「左公子,您當真要護著一個無恥竊賊麼?」
左聖司看了看古緋,他自然不不願相信古緋所知的配方都是竊取來的,好像除了這說法,其他的都又說不通,他做不出過河拆橋的事來,又不能當沒看見這事。
古緋沒給左聖司為難的時間,她微微抬頭,從白紗曳動的弧度能瞧出她是在看著墨卿歌,「竊賊?墨大姑娘,到底誰才是竊賊,想必大姑娘心底比誰都明白。」
這話中意味深的很,旁人听不懂,墨卿歌懂,她揪著衣袖滾邊,一字一句的道,「你到底是誰?」
古緋輕笑了聲,毫不掩飾的嘲弄,她將鶴頂紅放置回案幾上,「大姑娘,這第三局如何?」
墨卿歌不說話,古緋繼續道,「左公子的事歸左公子的事,小女子的事是小女子的事,左公子的事一了,大姑娘想知道什麼,小女子自當無一不從。」
聞言,墨卿歌驚疑不定,一雙秋水剪瞳色澤沉郁的像是汪藍碧波,她心頭快速思量,目光在左聖司身上看了看,後冷笑道,「你連制墨配方都是竊的我墨家所有,這第三局如何就這麼算了?」
先不說,這第三局本就是她必輸的局面,故而墨卿歌哪里會輕易就放棄。
古緋半點都不意外的又笑了,她屈指在扶手一長一短地扣了兩聲,一直推輪椅的苦媽松弛耷拉的眼皮底下精光一竄而過,她將古緋緩緩推至畫舫中央。自己卻退回了案幾墨丸邊。
「如此,大姑娘是準本出爾反爾了?」明明只是坐在輪椅上,矮人一等,古緋下頜一揚。硬是從她身上顯出睥睨的氣勢來。
墨卿歌同樣走出來,她衣袖晃動,曳地長裙逶迤又妖嬈。
居高臨下地到古緋面前,她看著古緋,驀地唇線上揚,又帶起那慣常的柔笑,只有古緋看到她眼底是冰冷一片,「這位姑娘,事關墨家配方大事,卿歌覺得你還是和盤托出的好。以免這事鬧到卿歌父親耳朵里,他不會像卿歌這般還溫言細語的對古緋勸說。」
古緋沒說話,有白紗的遮擋,無人知她是何表情。
一直從頭看到尾的清泊也走了出來,「卿歌說的是。這位姑娘,大京墨家的手段不是你能想象……」
「所以,這是打算以威嚴相逼了麼?」古緋淡淡的問道。
清泊搖頭,看著古緋的眼底有惋惜之色,「姑娘技藝不凡,且又深得易州封家真傳,若是有個什麼斷送了前程。總是不劃算的。」
到這,墨卿歌又得體的笑了笑,「姑娘只需將如何得知墨家配方一事說出即,而有關易州封家之事,卿歌絕不會相問半句。」
話下之意,實在玩味的很。仿佛在說古緋既然能偷竊墨家配方,那麼對封家捶法,也很能如此為之,果然,其他的制墨師父看古緋的目光就微微沉了沉。
左聖司在旁听的皺眉。他即便一時半會沒揣測出墨卿歌的用心險惡,還是不想見古緋到四面楚歌的境地,當即開口道,「古姑娘是易州封家之後,這事大京顧大家也是知道的。」
一句封家之後,顧大家也知曉。
瞬間就破去墨卿歌的不良企圖,而同樣听到這話的清泊卻眼瞳驟然一縮,他只覺腦海之中像有道閃電嗤啦劃過,讓他情不自禁上前半步,問道,「姑娘姓古?」
同樣是來從易州來,同樣做輪椅上……
答案明顯呼之欲出,若真是他心念念的那人,知曉墨家配方就是再自然不過的事了。
墨卿歌也心頭一凜,兩年前墨戈弋去了易州後,最開始是有書信回來的,易州當時生了何事,她知曉一些,就是如此不放心,才後差人去易州,哪知在半路就遇上了被賣做小倌的墨戈弋,以此她才敢在眾人之前就在城門口將墨戈弋截了下來,且兩年都軟禁在大京城郊的莊子里,無人知曉。
這兩年,她對易州的注意是半點沒放松,而眼下清泊又是如此態度,很多事已經不需要在說了。
「呵,」她絕美面龐笑的越肆意,帶著一種古怪的得償所願以及恨入骨髓的嫉恨,只一眨眼,在眾人看向她時,墨卿歌又是一派溫柔,「古?莫非你是阿緋妹妹不成?」
清泊身子一顫,他緩緩走近古緋,俊朗如月的臉上面色復雜,「真的是你麼?阿緋?」
古緋不說話,事實上她的目光一直落在墨卿歌身上,眼見她指尖倏地一屈,眸底沉如宿墨的陰沉,她心頭劃過不好的預感,只來得及轉頭對苦媽低吼道,「護好墨丸!」
四字不及,眾人只覺畫舫轟的一聲響動,然後便是天旋地轉,整個畫舫竟眨眼之間就歪了一邊,一向平靜的攏玉河這時呼啦的河水洶涌漫進來,只幾個呼吸,整個畫舫竟沉沒了一半下河。
古緋坐的是輪椅,多有不便,眾人都下意識抓住能穩住身形的物什,只有古緋隨著畫舫傾斜,輪椅飛快的就往下滑,好在,清泊反應快,又離她近,堪堪抓住她的手。
「 」輪椅撞上畫舫憑欄,後無聲無息都落入河中,迅速沉到底。
「阿緋抓緊我。」清泊一手抓著畫舫高處的憑欄,一手抓著古緋,能使的力氣有限,很快他就感覺到雙臂力有不殆,而畫舫還在以肉眼見的速度繼續下沉。
古緋抿唇不說話,她看著頭頂抓著自己的那只手,有青筋從手背冒出來,一時之間,就失去了說話的能力。
左聖司本就在憑欄處。且他周圍都是畫舫上的水性好的船夫,這會倒最先下到備用的小舟中,他一安穩,就差人趕緊下水去將古緋也弄到舟上來。
船夫噗通一個猛扎子入水。半晌過去,眼看畫舫都沉了,也不見人浮上來,左聖司正要在叫人下水之時,有眼尖的船夫這時才看到剛才那入水的船夫,竟緩緩浮了起來,且那周圍的河水被染成了粉紅色,顯然是被人給殺了。
左聖司驚駭莫名,他看著古緋,眼底復雜的光芒閃動。一時片刻也不知要如何辦才好。
「有水鬼殺人啦……」
「河下有水鬼……」
「救命,我不想死啊……」
攏玉河上,驚慌一片,古緋低頭瞧了眼那死了的船夫,她看向一直在試圖看盡清泊的墨卿歌。心下了然,她雖想過沉畫舫的能,卻沒料到墨卿歌當真有這般大的決心,甚至不惜傷敵一千自損八百,更狠的是,在攏玉河中布下水鬼,一旦畫舫真的全部沉沒。如水後,她想要誰的性命還不是她說了算。
「阿緋別怕,有我在。」清泊見古緋一直沒說話,還以為她是怕了,便出聲安慰。
「清泊,」墨卿歌這當在最高處喊道。她身邊有諸多制墨師父護著,一時半會倒不會有事,「將你手遞過來。」
她喊著,讓那幾人解下自個汗巾腰帶,系在一起。垂落到清泊手邊,權當繩索用。
清泊深呼吸一口氣,他瞅著那汗巾系成的救命之繩,對古緋小聲的說,「阿緋,我要換手了,你別慌,我一定不會讓你有事的。」
說著,他憋一口氣,猛地一松手,然後抓住手邊的救命之繩,隨著動作,古緋下滑了一截,她依舊不吭聲,旁人不知她到底是被嚇傻了,還是真連死都不怕。
合幾人之力,終于緩緩地將清泊拉了上來,然後是古緋。
左聖司眼見如此,便遣一名船夫,將最後一葉扁舟搖了過去,好將人盡量接下來。
船夫小心翼翼地撐桿搖舟過去,沒如水,仿佛攏玉河下的水鬼就沒法。
帶了近前,船夫吆喝著讓畫舫尖上的人順著滑下來,整個偌大的畫舫,就只一傾斜小小一邊還露在水面上。
古緋沒先下去,那幾人讓墨卿歌先下去,哪知墨卿歌這時還不讓偽善一把,將這機會,讓給了那幾位制墨師父,換來那幾人的感激之情,甚至有拍胸口保證,日後命都是她墨卿歌的,隨意差遣。
古緋左右四望,她看著苦媽听她的吩咐先將墨丸搶了出來,用防水的油紙布包好了,又到房間去將夜鶯救了出來,苦媽一手拎著夜鶯,瞅著左聖司的舟不算遠,當即一提氣,腳尖一踏,凌波微步般,幾個起躍就將夜鶯扔到了左聖司舟上,爾後她轉身,就要過來接古緋。
這一幕自是被所有的人都瞧見了,墨卿歌伸手斂了下耳鬢碎,笑道,「阿緋妹妹身邊何時多了這麼個身手不錯的老媽子?」
古緋沒回答她的話,因為她看著苦媽腳尖踏入河面之際,一抹凌厲的刀光從水下倒射而出,直直朝苦媽雙腿砍去。
苦媽繡鞋尖一踢,同樣以刀尖相迎,只听得鏗的一聲,苦媽不得不又退回至左聖司的小舟上。
眾人面色都沉了,剛才那麼明顯的攻擊,誰也不是傻子,就是不知這河下的水鬼是何心思,究竟想干什麼。
清泊是最後才到小舟上的,他剛落穩,噗的一聲,整個畫舫就悄無聲息地沒入河中,仿佛那幾日的畫舫日子都是幻覺一般。
船夫驚恐非常地撐著桿,往左聖司那邊靠去。
自從確定古緋的身份,雖她一直沒揭下帷帽,清泊半步都不離她身邊。
古緋隱晦一瞄,便看見墨卿歌嫉恨無比的深藏情緒,還有一旁神色不明的墨靜秀。
她勾了勾嘴角,低頭瞧著攏玉河清澈河面,地下深沉又幽暗,也不知下面到底潛藏了多少水鬼。
不過麼?想要她死,她就偏不會讓墨卿歌如願。
想到此處,她終于開口了,嗓音還是刻意壓低,「墨大姑娘不是一直想知道小女子是誰麼?既然如此,大姑娘為何不來親自一揭這帷帽?」
清泊微微皺眉,不知古緋到底是何意。
墨卿歌以袖掩唇輕笑,那雙水汪眸子比攏玉河還好看,「阿緋妹妹說什麼笑話,這不是都很清楚了,還用確認什麼?」
古緋低笑了聲,「大姑娘真確定了?小女子從未承認過什麼。」
話音一落,清泊與墨卿歌對視一眼,兩人都心有狐疑,莫非還真認錯人了。
墨卿歌當即緩步到古緋面前,她酥手微抬,當真就要去揭古緋的帷帽。
豈料,就在這當,電光火石間,古緋一把抱住墨卿歌,側身一傾——
「噗通」巨大的水花飛濺,兩人齊齊落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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