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若要問墨卿歌對墨長河的印象,即便如今墨長河在她面前,也僅限于是個從沒脾性卻會讓人不自覺害怕的人。本書由
自她記事起,就壓根沒見過墨長河發怒的模樣。
墨卿歌記得很清楚,墨戈弋在十歲之時就下手打殺了自己的貼身婢女,只因那婢女在不該看的時候抬頭多看了他一眼,她的母親樂氏憂心忡忡,生怕墨戈弋小小年紀那般戾氣十足,日後可要如何才好。
可墨長河知曉後,他只輕飄飄瞥了墨戈弋一眼,甚至還笑了下,半句訓誡的話都沒有。
自此,她便知曉自個這個父親不是簡單的,可以說偌大的墨家,壓根就沒一人能模清他的心思,說他對家族並不加以重視,可墨家在他的操持下,如今更是超出其他家族許多,且在墨商會霸道非常,他若說一,自然沒人敢說二,可要說他心有家族,但對子孫,卻放任自流,任你犯下滔天大禍,他連眉都不會皺一下,也不擔心墨家的昌盛就斷送在這樣不爭氣的子孫手里。
她像今日這般能單獨見墨長河的時候並不多,更勿論能來書房。
墨長河雙手一攏,瞅著墨卿歌,也不知在想些什麼,驀地他起身,從墨卿歌手里拿回宿香,上下拋著道,「這種墨丸,你可能制?用我墨家千鈞錘法?」
墨卿歌心頭一凜,她揣不透墨長河的心思,可也知道自己對制墨丸一事是萬萬不能答應的,遂道,「女兒惶恐,看不出這墨丸配方。」
墨長河輕笑了聲,他施施然起身,到擱滿書卷的架子邊,從最高處那下個盒子來,抱著回到書案邊。邊掃著上面的灰塵邊道,「既然看不出,還是早點尋個合適的婆家嫁了的好。」
墨卿歌雙手隱在袖中,她倏地握緊。低著頭不發一言。
墨長河摳開壓根就沒鎖的銅鎖片,不大的箱子里面,竟然安放著十來枚墨丸,每枚墨丸皆能看出是用墨家千鈞錘法所制。
他眼底有亮光微閃,不過睫毛斂著,誰都沒看見。
他將那枚宿香小心翼翼地放到最後,這才又看向第一枚的墨丸。
第一枚的墨丸,能見是個圓形的,粗糙的很,就是那捶法也能瞧出使的並不嫻熟。導致制出的墨丸,質地不均,有疏有密,而第二枚的墨丸就好太多,依次到後面。便是能被譽為極品墨丸的宿香了。
墨長河一一看過之後又關上箱子,掃了眼才沒動靜的墨卿歌,漫不經心的問道,「你兄長還沒消息?」
墨卿歌提起神,「回父親,大約十五日之前有收到兄長的信箋,說是正在外。不知歸期。」
自己的兒子不見了,墨長河連眉都不皺,他親自將那盒子又放回架子上,拍了拍袖子上的灰塵,平靜無波的道,「若是征選貢墨之時。他還不能回來,就不用回來了。」
聞言,墨卿歌胸口多跳了幾下,她一直半垂著頭,不敢看墨長河。此刻也只得低低應下。
墨長河復又在書案後坐下,他拿起一卷書頁,悠悠然地翻了篇道,「听聞,數日前,你同人斗墨,輸了?還是輸在鶴頂紅上?」
來了!墨卿歌心道了一聲,她就知道這事墨長河一定會過問的。
當下,再不猶豫半點,將古緋的事從頭到尾的說了一遍,當然其中有多少真假就難辨了。
墨長河听後,也只淺笑著問道,「所以,這人是在我墨家十年,偷師學了很多東西?後攀上了易州封家?」
墨卿歌捏著裙擺,手心都浸潤出了汗漬,「是。」
哪想,墨長河冷笑一聲,「好個無恥之徒,可你作為墨家嫡長女更是無能,連個偷師的小賊都能贏了你,若是這樣,此人定是天賦了得,如此天賦的墨家子孫,為何整整十年,我就未曾听聞過半分?」
墨卿歌感覺自己哄騙不下去了,她噗通一聲跪在地上,頭伏地,大氣都不敢出一下,更不敢多做解釋。
墨長河屈指扣著桌面,發出清脆聲響,緊接著他幽幽的聲音就傳來,「既本就是我墨家子孫,學了也就學了,且你同她有十年的姊妹情誼,想來由你勸慰她回墨家,也不是難事,如此,我便不予計較你的過失,她也算我墨家一份子。」
墨卿歌如何也想不到,墨長河要她做的事竟然是相邀古緋回墨家,她心頭嫉恨非常,那股子的恨意已深沉若毒,再清除不干淨,可在墨長河面前,她只得應下,「是,女兒這就去相邀阿緋妹妹回家。」
墨長河欣慰地點點頭,他揮手,示意墨卿歌可以出去了。
哪想墨卿歌緩緩起身,低聲道,「爹爹,日前女兒在逍遙王府之時,無意瞧見一幅水墨煮茶圖,見其墨跡隱帶紫光,且芬芳非常,極為難得的是,據逍遙王說,那墨跡的香味,經常嗅之,可使人神清目明,舒緩郁結,通體順暢,是以,女兒便用銀子從逍遙王手里將那畫買了下來,特意送予爹爹。」
墨長河不冷不淡,也沒表現出歡喜,「拿進來。」
墨卿歌回頭朝門口輕喚了聲,她的貼身婢女便雙手捧著卷畫進來。
墨卿歌不假他人手,解開紅繩,將那煮茶圖展開來——
大約丈長的畫卷,以墨潑灑之,濃烈淺淡,層層疊巒,俊山涼亭,山澗流瀑,閑散煮茶的老人,整個畫自有一番的韻味天成。
墨長河傾身看去,指月復緩緩從墨跡上劃過,後又俯身嗅之,果然如同墨卿歌所說,當真有一股特別的墨香,有點像是廟宇的檀香,又有點像是淡雅蘭香。
「好畫,好墨!」他說了兩個好字,能見眼底流露出幾分高興。
墨卿歌稍稍松了口氣,當她在逍遙王府看見這幅畫卷之際,第一反應就是墨長河會喜歡,她記得很多年前,墨長河這書房中是有幅類似的畫卷,只不過那是一幅品茗圖,和這煮茶圖皆是出自前朝有名畫師之手,只是後來不知怎的,那幅品茗圖一夜之間就被盜了,為此墨長河還郁郁了很長段時間。
是以,這次瞧見煮茶圖,即便不想欠逍遙王人情,她還是將只要了下來。
「好,」墨長河哈哈大笑一聲,「來人,裱上,就放我這背後。」
邱老進來,瞧見攤在桌上的煮茶圖,腳步一頓,他意味深長地看了墨卿歌一眼,然後上前行禮道,「大姑娘這般孝順,真是賀喜族長。」
如此,竟有提醒,墨長河才抬眼,贊許道,「你不錯,畫我收下了,你先出去。」
墨卿歌提起裙擺行了禮,緩緩推出書房。
邱老見墨卿歌真走遠了,他反手就將書房的門一關,神色冷凝了幾分,「族長……」
墨長河一揮手,他直起身,雙手背剪身後,大拇指不斷相互摩挲,這是他在思量之時的小習慣,「邱老,是不是很意外?」
邱老點點頭,眉目有凝重,他到那畫前,小心地屏住呼吸,「族長,這畫要如何處理?老奴不建議您掛在書房里,您明知……」
剩下的話邱老說不下去,墨長河目光落在畫上,帶著誰也看不懂的深邃之色,似緬懷又似驚喜,還似意外,「墨色凝而不散,清透非常,如此熟悉的墨質,除了你我,能有幾個人看出是那小家伙的手筆,這才兩年,小家伙就到這地步了,不愧是墨家血脈。」
邱老躊躇半晌,還是一咬牙道,「您倒是對她欣賞了,這會她還等著要您的命。」
說著,他意有所指地橫了那畫一眼,「族長,老奴覺得只怕那孩子對墨家不存好意。」
聞言,墨長河像听了笑話一般,「不存好意才好,誰對這個墨家又有多少好意了,總歸我也管不了幾年了,墨家如何,端看造化。」
邱老沉默,他知曉作為墨家的族長,缺說出這樣的話,這心里該是……
「掛起來,」墨長河悠悠然坐會椅子上,又拿起剛才沒看完的書卷,嘴角一勾,臉上的斯文書卷氣一剎那變得絲絲邪佞起來,「既然小家伙這麼想的,那我便如她願又如何,看她玩什麼花樣。」
邱老嘆息一聲,上前將那煮茶圖卷了起來,對已經埋頭看書的墨長河,知曉他不想在說什麼,就還當真去裱畫去了
古緋自然不知曉墨家有人想她回去,她這幾天身子剛痊愈,就發現玄朱坊的單子已經積壓了好一大堆,便連夜趕制,硬是花了三天兩夜的功夫制完大部分的墨丸單子。
尤湖像是沒事了一樣,整天就在院子里,門也不出,古緋制墨,他就在木窗便,拿了書卷來看,瞅著差不多的當,便不顧古緋反應,讓她出墨室休息。
這等差事,也只有尤湖能勝任,其他幾人,就是連苦媽也不敢在古緋制墨的時候打擾。
當然,也不是說古緋就不惱怒,她同樣惱怒,可尤湖硬是油鹽不進,臉皮厚的很,沒幾句話就能將古緋的氣焰給堵住,壓根發不出來。
如此幾次之後,古緋也懶得听他計較了,總歸這人沒臉沒皮,她若認真了,還只會氣的自己心肝都疼。
而就在古緋計劃著是不是要去收幾個可靠的,有點制墨天賦的弟子,以減玄朱坊的壓力之時,墨卿歌上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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