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嘉沒有再做翻譯。他說他在英國時,前5年一直在打工,兩年前開了一家進出口外貿公司。當他告訴我,他要留在中國3個月,要在國內設一個分公司,缺一個可信得過的負責人時,我想都沒想就做了自薦。
分公司除了我,還有兩個員工。開張的那天,貝嘉的妻子安娜用流利的中國話說,婭婭,謝謝你。我說別客氣。而也就是這天,我才知道貝嘉曾經是安娜的中文老師,是安娜主動求婚的,一個月前貝嘉才剛結婚。夜里,下起了綿綿的春雨,雨水把城市浸得精濕,我像一只魚在潮濕中游弋,濕灕灕的心在想︰廣交會為什麼不提前一個月舉行呢?
表哥的咖啡館仍然營業,貝嘉又成了咖啡館的常客,他還把客戶帶來,在咖啡館里談生意,我身為分公司的負責人,當然作陪。我對表哥說,貝嘉來時,你就放joyenriquez的《losingthelove》吧。表哥點頭說好,沒有問原因。
其實,《losingthelove》是我第一次見到貝嘉時,咖啡館里放的一首藍**歌。我以為貝嘉不記得,但,有一天,他再來時,突然對我說,記得第一次見到你,館里就放著這首歌。
我不由地笑了,想,貝嘉一定像我一樣,在記憶中留著一些不願意剪掉的枝枝蔓蔓。那一天,我一直欣喜著,貝嘉偶爾與我對視,然後淡淡地笑。
3
南方的春天總是很短暫,夏天的陽光和炎熱洶涌而來。
貝嘉總是行程匆匆,每個月都要飛英國一趟。安娜在英國,懷孕了。消息是貝嘉在表哥的咖啡館里告訴我的,當時,一個客戶剛剛離開我們的視線。
我說恭喜。貝嘉說謝謝。突然,我們都沒說話,默然對坐著。後來,貝嘉先開了口,說分公司要擴充,要換一個更大的辦公地點,以後的工作會很忙,讓我要注意身體健康。
我說是,你也要注意。
可是,天氣熾熱,人心煩躁,加上分公司擴充的事情,我和貝嘉忙得團團轉,哪還有時間注意到身體的健康?那天,一個新來的報關員填錯一單出口業務的報關單證,貝嘉大發了一通脾氣後,第二天早上再見到他,他的嘴角邊竟長了一個瘡。見我注視,貝嘉自嘲地笑說是心火太旺盛、身體功能失調的原因。
我突然想起半邊蓮。這麼多年來,我從未想起過它,是因為我想遺忘它,但命運總是在某個時刻讓它出現在我的記憶中。于是,我就笑,指著他的嘴角說,還記得半邊蓮嗎?
貝嘉呆了一會兒,也笑,眼楮一閃一閃,說,當然!走,我們一起去找找半邊蓮吧,正好輕松輕松!
我沒有拒絕貝嘉的提議。
在路邊一個陰溝邊,我們找到了半邊蓮。軟而細的蔓,開淡紫色的小花,花朵是一種殘缺的半圓形,猶如開了一半的蓮,它們隱藏在一叢植物中,需要專注才能發現。
貝嘉指給我看時,眼含笑意,告訴我,他母親在他中學時病逝,但每次看見這種花,他總會想起童年和母親,想起母親用半邊蓮搗成的藥膏,他的心里會安靜起來,「這幾年來,我的脾氣變得愈發暴躁,我真害怕我的第一個分公司會失敗,我想做成連鎖企業,這個夢想,我從未對安娜提起過。」
望著貝嘉認真的神情,我突然覺得歡喜。安娜不曾知道他的夢想和恐懼,我知道。安娜不曾見過他從前的溫和,我見過。或許,安娜也不曾知道半邊蓮的意義,但我知道。
我以為,我觸模到了貝嘉的心,即使我們從未牽過手、從未主動開口探究過對方心靈的最深處。
4
一轉眼,夏天過去了。
分公司終于上了軌道,貝嘉說他可以放心交給我打理了。後來,貝嘉每隔一個月才回中國一次。每次回來,總是把行程安排得很緊密,分公司的事情處理完畢,他就匆忙返回英國。貝嘉說安娜患上孕期憂郁癥,他得多抽些時間陪她。
于是,在貝嘉又一次踏上飛往英國的航班後,我在網上找了孕期憂郁癥的資料,發到貝嘉的郵箱。貝嘉回復說,謝謝,婭婭,你真好,安娜讓我代她向你問好。
我望著電腦屏幕上的那幾個字,想起我們一起尋找半邊蓮的情景,不禁恍惚地想,如果我主動去探究他的內心深處,會有我想要的答案嗎?可是,我知道,這是不可能的吧。他一直在我面前提起安娜,言語中全是愛憐,而安娜給了他很多,包括事業。他和安娜才是般配的一對,是道德上允許的一對。而我,只能在他身後望著他。
也許,我總會有機會得到我想要的答案,而答案是完滿的,不會像半邊蓮的花朵一般有殘缺吧。
卻是一念成讖。
貝嘉再從英國來的時候,帶來了杰克。
杰克是貝嘉在英國的一個朋友,來中國旅游,為期一個星期。
貝嘉說,婭婭,你做杰克的導游罷。他話音未落,杰克便主動說謝謝婭婭。我便笑了,為他的有趣和斯文有禮,不由地對杰克有了好感。
一連一個星期,我陪杰克逛遍了廣州的每一個角落。杰克親切隨和,我們很談得來,後來,我帶他到表哥的咖啡館,貝嘉也在,正和表哥坐在一起聊天。
一見我們進來,貝嘉便笑著低頭沖表哥說了句什麼,表哥立即打量杰克起來,然後沖我說,婭婭,你該交男朋友了,我看杰克就挺不錯。貝嘉隨聲附和,還沖杰克直眨眼,杰克則一臉興奮地看著我。
我愣了愣,突然明白了什麼。原來,貝嘉是在不動聲色地給我介紹男朋友;原來,貝嘉從未對我有過曖昧的情意?一瞬間,我心里灰暗至極,我沖著貝嘉嚷︰「我討厭你這種做媒人的把戲!」然後,我轉身出了咖啡館。
我在繽紛的霓虹燈下奔走,心里百轉千回,想起多年前第一次見到貝嘉,想起我們重遇時的情景,想起我們一起尋找半邊蓮……終于,我停下來,蹲在路邊伏膝痛哭。
好一會兒,貝嘉的聲音在我身邊響起,他說,婭婭,安娜生了一個女兒,我應該做一個有責任感的父親,而杰克,真的是一個不錯的男子。
我抬起頭來。我面前的貝嘉,神情復雜而憂傷。原來,他什麼都明白。我的眼淚再次洶涌而出。
是的,有的愛,我們不能要,不能索求,只能通過某一條途徑,比如尋找另一份愛來代替它,把它淡忘。
一個星期後,我離開了貝嘉的公司。兩年後,我遇上了一個有一副燦爛笑容的男人,然後,漸漸地愛上了他。但偶爾,仍會想起貝嘉,想起半邊蓮,想,是不是,每一個人的初戀,就是一朵半邊蓮,雖殘缺,但卻如半邊蓮一般,有著清涼潤澤的美好?
愛在心中
(一)
女孩大學畢業後,在這個城市第一次有了一份不錯的工作,因為學的美術,周末時,去朋友開的補習班,教孩子們學習畫畫。
幾年的努力,女孩在銀行的戶頭有了一些存款,她一直希望在這座城市有一個屬于自己的房子,自從男朋友走了以後,頃刻燃燒的愛情有過幾次,每一次真心去愛,都被敷衍潦草告終。女孩就像一只離群索居的孤雁,生活單調、平淡,在租住的房子里,守著自己的寂寞,深夜上網,听著傷感的歌,獨自在文字中穿梭,然後,在一天最寂靜的時刻昏然睡去。每天下班回家多半如此。
那年冬天,雪特別的大。某天,她在網上邂逅了他,聊過之後,互通了一段時間的郵件,她知道他大她很多,同在一座城市,她知道他的工作基本沒有時間概念。每次在網上遇見,她就會安靜的听他的故事,人有的時候是需要傾訴的,而她要做的就是傾听,她是個很好的听眾。
(二)
他是一個有著婚姻卻依然寂寞的男人,秋天的時候,妻子要去國外進修二年,走前一夜,能說的基本都說了,剩下的是誰都不願說的,因為彼此都明白,任何語言都代替不了二年的空白,于是妻子對于這二年的時間不要求他有承諾,只是說回來之後,我們要個孩子,給他一個完整的家。
第二天,他開車送妻子去機場,在通過安檢最後時刻,雙方居然連對望的勇氣都沒有,在擁抱妻子之後,他覺得手里留下只是無所適從的汗水。
他覺得自己是忠于家庭的,在最初的幾個月,他讓自己在忙碌中變得麻木,每晚回到冷清的家,好像只有上網可以打發寂寞。但更多的時候喝了酒的他,回家就睡。
(三)
自從他在網上認識了女孩,聊天中,女孩的氣質風情和才華,還有善解人意,那種感性吸引了他,在女孩面前他沒有秘密,他的悲喜,他的過去,他的寂寞。隨著聊的深入,彼此的感覺都很好。一天,他提出我們見個面吧!
第一次和網絡中的男人見面,女孩不施粉黛素面朝天,有花邊的黑色毛衣,休閑的牛仔褲,背著紅色的包。
他約她喝茶,他從容,成熟,帥氣中有著成熟男人的穩健,得體的著裝似乎看不出年齡,兩人坐在那里,沒有了網絡中的隨意,女孩很拘謹,彼此都不知道說些什麼,有時只是對望一眼,只是笑笑。
「你很美,但好像很憂郁,生活中也是這樣嗎」
女孩不說話,眼楮水水的臉上有了繽紛的顏色。
「你相信緣分嗎」
女孩想一想,點點頭。
「緣分是一根線,線的兩邊是一念之間的事」
女孩看著他,眼楮里似乎有了千金重量。
日子慢慢的過去,沒有什麼特別的,只是在彼此都休息的時候,相約去旋轉的咖啡廳小坐,去吃飯,有時也去看一場電影。聖誕節的時候,又下雪了,他們去了寺廟,小小的院子里有一顆菩提樹,她繞著那顆被宗教光環縈繞的樹轉了一圈,把一張寫著心願的字符掛上,他站在一邊看著笑著,走過去把自己的圍巾圍在女孩脖子上,打了個好看的節,然後雙手握著女孩的手說︰你的願望會實現的。女孩看著他自信的笑容,竟也有地老天荒的感覺。
那晚,他送女孩回家,第一次走進女孩租住的房子,簡單而溫馨,窗台的花給這個寒冷的冬天一絲溫暖。幽蘭的床單,寧靜中透著淡雅,讓人有一種情不自禁想旋進去的感覺。他很想抱抱這個遺世孤立、乖巧純真、溫柔可人的女孩,但他只是笑著說︰很晚了,早點休息。」
「再見,回去時開車慢點」
(四)
當春天吹開城市的上空時,女孩主動提出搬到他的住處。
第一次,女孩站在他家客廳,看著梵高的《星空》,畫布上深深的藍和滿天的星斗,女孩指著最亮的星對他說︰那是什麼?
「是鑽石」他說著從後面環著她的腰。
「不,是眼淚。」
「是嗎?如果是你的眼淚,會在我的手中跌碎成鑽石。」
女孩不在說話,轉過身依偎在他的懷里,她知道自己在這里只有一年半的時間。她可以拒絕,但她很快做了決定,用一年半的時間給自己一個完整的愛情。
他沒有想到女孩的皮膚是那麼的好,周身象牙一樣的細膩有光澤。
躺在大大的床上,他感到一種久違的舒適,看著在自己身邊的女孩,蜷縮著埋在他身旁,他不禁伸出手臂把已經熟睡的女孩摟緊了。看著臂彎里女孩甜甜的樣子,想著自己的妻子前戲還沒開始,就已經睡著,每次之後也只把一個後背對著自己。而這個女孩將自己的東西養在體內,在細節之處,萃取想要的成分而深化在內心。
早晨,女孩醒來看到床頭一杯加了女乃的咖啡,他站在那里看著她,輕柔的笑著說︰
「中埋伏了吧……」
女孩不失溫柔的笑容里有一些成熟女人的媚態。
或許我真的愛上她了,男人幽幽的想著。
(五)
女孩知道自己和他不過是一個沒有結局的故事,當寂寞對寂寞時收獲的是愛,有時女孩會枕著他說︰不準愛我,不準吃醋,我可不喜歡兩個女人爭奪一個男人。
他會笑笑︰那里敢呀!
但很多時候他會想著有一天女孩依偎在別的男孩身邊,胸口就有淡淡的酸泛上來。想著歡與愛的界限,他不知道自己游離在那里。
子夜,他的妻打來電話,女孩睜著清澈的眼楮,看著他們說話,有一些恍惚……
「你在想我嗎?」妻說。
「當然,我很想你。」他沉默了三十秒後,艱難的開口。
悄悄地女孩下了床,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光著腳,無聲無息的像只逃離現場的貓,躲進衛生間。
不知什麼時候,看見他站在身後,女孩對著鏡子眼淚泛濫。
他過去擁她入懷,只說聲︰對不起。
女孩想說︰我真的不愛你,可是我心真的很疼。
但是她什麼也沒說,只把眼淚蹭在他脖子里。
以後,女孩換了工作,他帶她進出他的生活圈子,那些想追女孩的人看見他們在一起,便知難而退,漸漸的他有些放不開手。
夏天的時候,他過生日,女孩送他一枚很特別的翡翠玉佩,給他戴時,告訴他︰一定好好珍惜,他把女孩一把摟過來長久的不吱聲,摟著她生疼。
(六)
可是事情沒有他們預計的那樣,秋天的時候,他的妻子回來了,三天之後給女孩打電話說;我們見個面吧!
中午,女孩推開咖啡廳的門時,走的很慢,她想慢慢的走進這個女人,想象著最後的結局和和過程。
他的妻子沒有想過女孩這麼漂亮,淡淡的妝透著獨特的韻味,想著自己的男人到底有品味,內心的僵硬有一些放松,或許應該原諒,畢竟世間沒有幾個男人耐得住寂寞。
女孩看著他無聲的坐在那里,眼神里的無奈和疼惜一覽無余。
「你回來了?」
「回來幾天了,我很理解,也不會怪你」
片刻,女孩明白了眼前這個女人的暗示,原來,驕傲的女人在愛情上也端不住架子的。
「要麼你帶她走,要麼你跟我走」妻子站起身,此時再說什麼已沒了意義。
他看著女孩,那聲對不起艱難的說出了口。
女孩呆呆的坐著,看著他們的背影消失在視野,淚水終于不听話流了下來,她的身體已經有了他的孩子,她很想告訴他,告訴他之後他也許會留下來,但是女孩不想讓他為難,畢竟是自己錯了,她知道愛有多深邃,就有多無奈,有多無奈,就有多渺小。現在的自己已經低到塵埃里。
(七)
二年後,女孩帶著女兒在一個陌生的城市,美麗依舊,更添了豐腴與成熟,女孩教很多孩子畫畫。生活平靜、安寧。
某天,男人去給朋友的孩子買禮物,在本市最大的珠寶店。
「你要好好珍惜」
看著眼前的情侶,他眼有些生疼,記憶中也有個女孩對他說過同樣的話。
第二天,接過女鑒定師手里的玉佩。
「是玉中極品,應該還有另一半,和在一起是個‘心’型,價值在十萬左右。」
他呆住了。
幾個月之後,當妻子提出出國而他不願意時,他們以的速度辦理了離婚,他什麼都沒要,家里所有的存款,能帶走的都讓妻子帶走,妻子定定的看了他一分鐘。
「我知道你還愛著那個女孩,我不打算說的,永遠。但是我今天告訴你,你有個女兒,應該有一歲了吧!如果能找到她們母女,接她們回家吧!」
後來他很認真的找過女孩,但茫茫人海談何容易,他只把這份愛深藏在心中,努力工作,再無雜念,默默守候著,因為他相信有一天老天會把她們還給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