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下雪了。」助理小圓是南方人，即使已經在B市呆了多年，對于雪，依舊有著難以遮掩的熱情。
趙歆靠在後座閉目休息，听到這話，只輕輕地「嗯」了一聲。來B市十多年了，她早已習慣B市干燥的氣候和冬天綿延數月的雪天。但骨子里，她還是那個江南水鄉出來的姑娘，怕干，也怕寒冬刀割似的風。
「司機，去廣場南路，有一個驚喜喲。」小圓又想起一件事，催促司機換條路。
趙歆這才睜開眼︰「怎麼，有事？」
小圓說︰「boss您忘啦，您的廣告今天上了。」
趙歆這才想起來，她剛接的C牌全球代言廣告今日落戶B市最貴的廣告位。與此同時，她還另有好幾個超一線代言正在洽談中，下個月，也會作為C牌的第一位華人全球代言登陸V刊的美意法澳版。
如今，她才不過28歲。
十年之前，趙歆憑借一部電視劇晉身為國民偶像，十年之後，又再次席卷時尚界，成為眾多品牌的寵兒。
「那就去看看吧。」
依舊是平淡的語氣。小圓偷偷向後看了一眼，趙歆靜靜地看著窗外，眼神一片平和，似乎這個消息並沒有給她帶來任何驚喜。
C牌的全球代言啊！小圓心里都快咆哮了，這是多少明星夢寐以求的夢想！僅僅是這類超一線品牌的贊助合同，都能讓這些明星把通稿發遍各大媒體，而現在，她卻眼睜睜看著一疊通稿的稿件被扔進碎紙機。
趙歆說︰「沒必要，拿下代言時已經發過一次了。」
經紀人說︰「趙歆不需要找這個存在感。」
于是小圓只有心頭滴血地刷著八卦論壇，看其他明星工作室的水軍往論壇狂灌醋。有水軍開始扒拉出金主甲乙丙丁來推理此廣告牌位的來歷，有黑黑順便開始質疑此代言真實性，故意歪曲抹黑。更多的則是粉絲開始甩數據資料打臉，一時紛爭不斷，血流成河。
就在這兵荒馬亂的八卦版里，有個小粉絲悄悄地浮了上來，小聲說了句︰「有沒有覺得，我們boss什麼代言影後封面都不缺，就缺個伴兒？」
小圓頓時被觸動了。這幾年里，趙歆的獎項越來越多，名氣越來越大。但私人生活卻越來越單調。她不愛出門，社交也多數由經紀人安排。她不上網，不多的愛好就是看書，養花，偶爾去騎騎馬。小圓總覺得有點不對勁，但總說不上是哪里不對勁。
那個帖子一出，小圓頓時茅塞頓開。
趙歆，是真的缺個伴兒啊。
作為趙歆的貼身助理，在經紀人明令禁止小圓上八卦論壇的情況下，小圓注冊了個小馬甲，和那個小粉絲聊開了。
聊到最後，兩人熱淚盈眶，頓覺相逢恨晚，一棟兩人樓被蓋了數百層。
眼下趙歆又是這個反應，小圓不禁想起前幾天的帖子來，心里百感交加。
她是趙歆的死忠粉絲，是員工，更是她的朋友，她不希望看到趙歆不開心，一點也不想。
「唉，廣場南路向前走，夜市那塊兒最近有很多民間藝人在表演，今天下雪氣氛會更好，boss要不要去看看？」
小圓盡量地讓自己表現出「我超級想去看」的樣子。趙歆雖然看起來不太好接觸，但只要請求不太過分，她一般不會拒絕。
「麻煩李師傅等會兒再走夜市一趟。」
同意了！小圓心底歡呼起來，她迫不及待地看見趙歆高興的樣子。
「李師傅稍微快一些吧，明早還有個采訪！」
「下雪天還是安全第一。」
司機師傅听從趙歆的意見，所以車行駛得並不算快。小圓向外看去，各大商場、高檔寫字樓的LED屏，都換上了趙歆的代言大片。
趙歆在娛樂圈和時尚圈的地位，再也沒有人會質疑。
車經過廣場南路時，趙歆也沒說停車。她讓司機繞著廣場走了一圈，從各個角度把那塊廣告牌掃了一遍。
「燈光有點暗。」
小圓用本子記下來︰「我回去就給王老師說。」
趙歆說︰「我會給她說，這不是你的工作，你不是要去逛夜市嗎？」
小圓說︰「我也是工作室一員啊，boss的事就是我的事啊。」說完在「相親」兩字上大大的標了一筆，然後合上本子催促司機快些去夜市。
因為下雪，今天夜市出攤的攤位並不算多。留下多是烤地瓜，關東煮這類看起來熱乎乎的攤位，映襯著雪景，倒別有一番風味。
小圓一下車就撒開腿向烤地瓜的攤子跑過去。趙歆跟在她後面下了車，她戴上墨鏡，看見小圓跑得飛快，不由得提醒她︰「小心路滑。」
「明白！boss！」小圓一邊應著，一邊停下腳步開始挑著地瓜。趙歆走了過去，小圓把地瓜剝開遞給她︰「嘗一口吧，雖然熱量……呃熱量有點高，但偶爾一口沒問題的。不想吃的話，暖暖手也可以。」
小圓知道趙歆不會吃。她有著嚴格的作息進食表，過了晚上八點，連水都不會多喝一口。只是這地瓜小小圓圓的，聞起來香噴噴，小圓希望能給趙歆帶來一點好心情。
趙歆接過地瓜，說︰「謝謝。」
「走吧，我們往前走。」
一路走來，為了逗趙歆開心，小圓絞盡腦汁。她幫趙歆吹了個雪寶的糖人兒，又挑了個據說明年就能結果的盆栽金桔。看到路邊有人搭台子要來段《四郎探母》，小圓擠到了人群前，大聲問道︰「boss，要不要听一段兒？」
結果回頭一看，趙歆人不見了。
小圓冷汗「刷」的一下流下來，怎麼一會兒沒留神人就不見了呢？她慌忙地掏出手機給趙歆撥了個電話，听到接通了，這才松了口氣︰「要把我嚇死了，您在哪兒啊。」
「往前走，我在路尾十字路口那里。」
小圓掛了電話就往十字路口跑去。
隔了不過五十米的距離，路尾卻是截然不同的景象。這里也是夜市，有婦女一邊擺攤，一邊教孩子功課，也有小年輕守在貼膜的攤子邊，凍得直跺腳。
他們基本都是外地口音，為了討生活來到B市。高額的房租和生活消費讓他們不得不在夜晚也來尋點小生意做，以此補貼家用。夜市的攤位租不起，就只有把攤擺在這里。來這邊的路人少，也少有人願意花錢買這類小批發市場上隨處可見的劣質商品。
這里的氣氛實在稱不上好，每個人的眼里都有著同樣的迷茫和絕望，小圓捂緊大衣，一心只想快點找到趙歆。這麼美好的夜晚，她不想被這種情緒所感染。
就在此時，一陣歡快的聲音打破了寧靜︰「美女，你是要听原創還是翻唱？原創十五塊送演唱會VIP座一張，翻唱十塊送演唱會一等座一張！可以挑歌，這是歌單！」
十五塊？送演唱會VIP？黃牛票販子？小圓的好奇心被拉了過去，等她走過去一看，頓時一頭黑線。
趙歆接過歌單，借著微弱的光線仔細地翻閱著。她對面站著個高高的女孩，正捧著烤地瓜啃得歡。
「boss。」
「來了？」趙歆回頭招呼小圓過來，然後把歌單遞給小圓，「有想听的歌嗎？」
小圓不高興了︰「您怎麼話都不留一句跑過來听歌？我都擔心死了。」
趙歆說︰「我以為你要听戲。」
小圓說︰「我以為您會想听。」
趙歆拿著歌單的手頓了一下，然後回過頭給那個女孩說︰「你隨便唱吧。」
她拉過小圓坐到一邊的長凳上，拍拍她的肩︰「如果不介意的話，陪我一起听听歌吧。」
女孩啃完了烤地瓜，擦了擦嘴坐下來。吉他弦撥動著，清亮的聲音隨之響起——
「我們村里養了一群小鴨子
我每天早晨趕著它們到池塘去
小鴨子對著我嘎嘎嘎地叫
再見了小鴨子我要上學了
再見了小鴨子我要上學了
……」
小圓︰「……」
歌是好歌，嗓子也是好嗓子，但是搞了半天，弄出這麼多歌單，最後就唱了首小鴨子？
小圓感覺到自己被欺騙了，她跳了起來，果斷地用行為給女孩打了個差評︰「能不能挑首別的歌唱？」
女孩攤攤手，表現地很無辜︰「是這個美女說讓我隨便唱的嘛。」
小圓轉頭一看，趙歆伸展著雙腿，雙手插在外套口袋里，說︰「不錯，繼續唱吧。」
女孩咧開嘴，用一副勝利的表情朝小圓比了個V字。小圓是個軟妹，氣不過又爭不過，只好又坐了下來，朝趙歆抱怨道︰「這完全是糊弄人！」
「是嗎？我覺得挺有趣的。」
「有趣？」小圓轉頭一看，頓時驚呆了。她仿佛看到趙歆的嘴角略略展開一個弧度——她竟然笑了！
天啊，她費盡心思想逗自己老板開心，結果卻敗給了路邊一個唱小鴨子的姑娘？！
小圓傻了。
女孩彈著吉他，從小鴨子唱到機器貓，再從機器貓唱到葫蘆娃，待她帶領趙歆和小圓回憶完童年後，拍拍**站了起來︰「OK，我收攤了！要听明天再來吧。」
小圓看時間挺晚了，也站了起來，說︰「你算算，要給你多少錢？」
女孩從口袋里挑出一個便簽紙，在上面寫寫畫畫，不知道在干什麼︰「就……五十吧。」
小圓說︰「你唱了不少歌，才五十？」
女孩把手里的便條塞給小圓︰「你們兩個是我來B市第一個听眾，當然得給你們打折扣。這個票要保留好，如果我以後有機會登台，希望你們能來捧場。」
小圓接過便簽紙一看，這才理解了剛才的黃牛票從哪里來︰「這個手工門票還真是蠻有創意的……你是來B市參加心之聲的？」
心之聲是B市衛視的一檔王牌節目，打著草根選秀的招牌，目前已經是第四屆。前三屆巨大的造星效應讓全國的歌手都蜂擁而至。對于他們而言，這是一條最便捷的星光大道。
趙歆的工作室和B市衛視有些關系，關于這檔節目的內幕，小圓知道不少。
「boss，您說說看，這事……」
有趙歆在，小圓也不好多說什麼，但她也不願意就這樣以一句加油結束這次邂逅。黑夜里，女孩充滿希冀的眼神實在太美，小圓不忍心戳破她的夢想，更不忍心看她被現實撞得頭破血流。
每年來B市追夢的女孩多得數不清。她們當模特，當SHOWGIRL，參加各種唱歌比賽，大清早起床去競爭一個不能更龍套的角色，有的甚至犧牲色相陪各種飯局，就為了以後能在娛樂圈能有一席之地。
可這幾十年來，那麼多前僕後繼的女孩里，出了幾個趙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