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暗沉。
喝得醉醺醺的男人搖搖晃晃地走在鄉間小路上,路過村口那棵標志性的大榕樹的時候,耳邊模模糊糊听見了小孩清脆的笑聲。
這棵大榕樹在村里有些年頭了,孩子們總愛在樹下玩耍,特別是夏天的時候,連空氣里都仿佛充斥著悶熱煩躁的氣息,扇扇子或是喝涼水都沒啥大用,唯獨在這樹蔭之下涼爽得很,于是每逢下午和傍晚,老人們都喜歡在樹下閑聊,孩子們則是聚在一起玩兒捉迷藏。
村里幾乎每個孩子的童年都離不開這棵大榕樹的身影,男人自己小時候也曾這麼玩過。
他那時候特調皮,也听不進大人們的囑咐,還曾偷偷爬上了樹躲著,別的孩子都找不著他,這還曾讓他得意了很久。
只不過,難道這個時候都還有孩子在樹下玩兒麼?
男人有些茫然的停下腳步,抬頭看看天色,夜已深了,陰森森的連月亮都仿佛暗淡無光,不可能還有人沒回去吧!
他搖搖頭,嗤笑自己果然喝多了,繼續晃晃悠悠地朝前走。
可他剛走了幾步,笑聲再次傳來,這一次比之前听得更清晰了許多,嘻嘻哈哈的听上去霎時歡快。
——男人終于後知後覺的意識到這原來並不是他的幻覺,而是真的有人在那棵樹下!
「誰在那里?!」
他大喝一聲,一邊四處查看,可是……他沒有看到任何人影。
偌大的榕樹下空蕩蕩的一片,只听到葉片在夜風中輕輕搖曳,發出「沙沙」的聲響,夾雜著不知從何處傳來的孩童的笑聲,平添了幾分詭異。
……
難道是遇到什麼髒東西了?!
夜風吹過,男人不自禁地打了個寒戰,心底有些發毛。
從小就沒少听祖輩們講述走夜路時遇到的怪事,在加上前不久兒子的事情,男人對待鬼神之說愈發多了幾分敬畏。再不敢多逗留,他埋著腦袋頭也不回地往前走,同時不斷在心中催眠自己︰沒什麼好怕的,可能只是風聲,對!就是風聲!
想是這麼想,但他腳下的步伐卻越來越快,步子越邁越大,繼而漸漸跑起來。
「呵呵,呵呵呵呵……」
然而那笑聲卻像是如影隨形,時時刻刻追在他身後,緊緊纏繞在耳側,分不清是幻覺還是真實。
媽的!
難道真的躲不過了嗎?!
男人終于忍無可忍,他突然想起從前听父親說罵髒話可以驅趕鬼怪,他轉過身就準備破口大罵,遠遠的,卻見大榕樹下隱約有個小小的身影,一個小孩正背對著他蹲在樹下喃喃低語。
他听不清小孩到底在低喃些什麼,可他的心卻漸漸安定下來,原來是人啊……
只要是活人,就沒什麼好怕的。
大概是哪個小孩跑出來惡作劇吧。
驚懼慢慢平復,想到之前被這小孩嚇得倉皇而逃的狼狽,男人心中羞惱,頓時怒火中燒。
「哼!裝神弄鬼!」
仗著酒勁,他罵罵咧咧走過去,準備好好教訓教訓這個惡劣的膽大包天的小子。
因為他剛才的一陣奔跑,醉意愈發上頭,他踉蹌著走過去,一路搖搖晃晃,好半晌才終于走回到榕樹下。
小孩還蹲在那里沒有動。
那陣滲人的笑聲早就消失了,風聲和樹葉搖動的聲音不知何時也消失了,四下一片寂靜。
男人沒有發現異樣,乘著酒意,他欺身靠近小孩,拍了拍小孩的肩膀,故意做出一副凶神惡煞的模樣罵道︰「死小子,大半夜還敢跑出來嚇人,你爸媽怎麼教……」
聲音戛然而止。
只見小孩慢慢轉過頭來,一雙黑漆漆的眸子牢牢鎖定在他身上,一咧嘴,兩側唇角不正常地上揚裂開,幾乎咧到耳根。
——一個極度陰森又充滿惡意的笑容。
這根本不是人類可以做出來的表情!
那小孩不是人!
「啊——!!!鬼!……有鬼啊!」
男人心中大駭,酒一瞬間醒了大半,驚叫著轉身就跑。
不知是被驚嚇到了還是酒喝多了四肢不協調,亦或是路不太平坦,他跑得很不順利,跌跌撞撞的好不容易才跑進村子。
一路上都沒有看到哪家有燈光透出,男人也沒工夫多想,只顧著徑直往家里跑。
人對于家有一種毫無道理的安全感,就像是野獸圈定地盤一般,男人也不例外。
只要回家就安全了,他這麼想著。
還好沒有再發生什麼怪異的事情,他很快跑回了家,一進家門就下意識地松了口氣,腿軟地靠在門背後低頭喘著粗氣,心里一陣後怕。
「爸,你怎麼了?」兒子從里屋走出來,疑惑地望著大汗淋灕看上去很是驚慌狼狽的父親。
「沒,沒什麼,沒事了。」
男人不願嚇唬兒子,也不太好意說自己被鬼嚇著了,沒有說出事實,讓兒子去給自己倒杯熱水來。
兒子听話地端著水杯過來,男人伸手去接,手觸到兒子的小手,一陣刺骨的涼意傳過來,那只手……竟冷的似冰!
他凍得一哆嗦,終于抬起頭來。
在他面前,兒子正保持著把水杯遞給他的姿勢,見他僵住,困惑地望著他。
男人只覺一陣寒意爬上脊背。
一切都很正常,除了兒子臉上那個幾乎咧到耳根的笑容,蒼白的臉,映著仿佛喝過血一般殷紅的唇,唇角夸張地提起,透著一股滲人的詭異可怖。
「呵呵……」
熟悉的如同噩夢般的笑聲突兀地響起來,男人驚恐地望著面前的人。
清脆的、稚女敕的笑聲,一聲聲正從自家兒子的喉嚨里冒出來……
事關唯一的兒子,男人拋卻了恐懼,沖著對面大喊︰「你是誰!快從我兒子身上滾出去!!」
沒有人回答。
兒子的嘴越咧越大,慢慢的,有鮮血順著嘴角流下,仿佛有兩把無形的刀子正提著他的嘴角往上拉,他卻絲毫感覺不到疼痛,一直維持著遞杯子的姿勢,一動不動。
男人又是害怕又是心疼,卻全然沒有辦法,只能虛張聲勢地胡亂大喊大罵。
兒子卻像是什麼也沒听到一樣,一邊笑著,一邊用那雙黑白分明的眼楮委屈地望著男人,似在控訴他為何一直不接杯子。
那眼神……似曾相識!
那是兒子的眼楮,但他卻不是在兒子身上看過,而是更早的時候……
是的,更早些的時候,很多年前……
「是你!」男人驚駭地失聲大喊。
這一聲恍然大悟的驚喊似是按下了某個開關,周圍熟悉的房屋驟然消失。冷風吹拂,就那麼一眨眼的瞬間,他又回到了村口那棵大榕樹下。
一直站在面前不動的兒子也終于收回手。
男人清晰的看到,兒子臉上的五官慢慢變化,最後化成了一張似曾相識的臉。
小孩張嘴,沒有發出聲音,但是男人知道他在說什麼。
他說︰你為什麼不來找我?
——是他!真的是他!他回來找他了!!!
男人的臉霎時褪去了血色,蒼白如紙,心如死灰。
***
八月中旬,正是一年中最悶熱的一段時節。
夏季的天氣最是反復無常,前幾日才下了暴雨,今日便烈日炎炎,直曬得人汗流浹背,**出來的手臂更是隱隱有月兌皮的跡象。
莫錚岩第N次在心中月復議自己的職業太苦逼,這艱苦程度都快趕上搞地質的了!
他現在輪到了急診科,半個小時前接到了急救電話,說是發現有人倒在小路上,那位置可巧就在莫錚岩住的那附近,帶他的醫生得知他熟悉地形,一聲令下干脆就帶著他一塊兒來了。
偏偏那小路救護車還過不去,他們這才不得不頂著烈日徒步過去,路上還不敢稍作歇息,生怕耽擱了救人。
哪怕就這麼緊趕慢趕,他們終究還是來晚了。
他們趕到的時候,只見一個中年男人倒在榕樹下,呼吸早就停了,尸體都僵了,顯然死了絕不止一兩個小時,看那情況大概是昨天半夜或是今天凌晨時候的事。
莫錚岩挺納悶的,沒有明顯的外傷,這是心髒病突發還是喝多了走夜路摔死的?
忍不住多看了兩眼,莫名覺得有點熟悉,莫錚岩細細一回想……呃,這不是老趙麼!就是那位姑媽的鄰居,前不久還曾找他去給兒子看病那個大漢。
認出了他的身份,莫錚岩下意識地皺眉,前幾天還是精神奕奕的一個人,說沒了沒了……雖然早知道干醫生這一行免不了見多生離死別,可他還是覺得心里不太舒服。
他始終太年輕,還不曾真正見過這世界的殘酷。
帶他的醫生明顯比他淡定得多,很自然地跟趕過來的警察說明了情況,警方勘察完現場,在周邊拉上黃線阻止好奇的村民們靠近,很快就運走了尸體回去檢查。
沒他們什麼事,白跑了一趟,醫生抱怨了一句,轉身招呼莫錚岩回去,就見他臉色難看地站在邊上。
「小莫,你認識那人?」
「嗯。」莫錚岩不欲多說,簡單地點點頭。
醫生心下了然,莫錚岩還年輕,甚至還沒有畢業,會有這個反應很正常。
「別多想,今天你就先回去休息吧,明後天調整好了再來。」他拍拍莫錚岩的肩膀,很是善解人意地為莫錚岩放了一天假。
莫錚岩也沒拒絕,道了聲謝,目送著醫療隊走後,他正準備回家,就見對面的黃線邊上,他那位神棍同居人正面無表情地站在那里,蹙眉看向線內的那棵大榕樹。
呃……
莫錚岩心下頓時一咯 ︰不是吧,這是又鬧鬼的節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