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母一臉擔憂的望著折影幻鏡中的影像,堪堪道︰「這兩世可苦了這對痴兒了。相愛本就不是什麼十惡不赦的事,何苦呢?月老,我命你下界助他們二人,莫讓他們就此錯過了。」
「臣遵命!」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是最荒涼的句子。
可是娘卻為了這句承諾等了整整一輩子。看著歲月在她臉上刻畫出一道道深深淺淺的細紋,橫亙過滿布瘡痍的心口,觸目驚心。
梨夕慕問娘︰「值嗎?」
娘只是淡淡的呢喃︰「慕兒,當你心中埋下那麼一個人後,你就不再這麼問了。」
于是,寂寞就在時間的蹉跎下緩慢碾過。
娘叫梨卿衣,來自吳儂軟語的江南水鄉錦州。是個戲子。
當年的梨卿衣風華絕代,如同那抹最艷麗的蔻丹,美的驚心。
這樣的女子自然是驕傲的。
可是再怎麼驕傲,畢竟也只是個二八少女,也祈望著可以遇到命中的真命天子。
三月的錦州是美麗的,燕語旎旖,春色盎然。
春日游,杏花吹滿頭,誰家年少足風流。梨卿衣也在這春意彌漫的宛曲湖遇見了這樣一個倜儻的男子,于是少女的心就如同春筍一般破土而出。
那樣的男子是梨卿衣從未見過的。清俊秀致,謙恭溫和,渾身縈繞著絲絲淡泊名利的儒雅氣息。少女的心就這樣系在了男子身上。
當時的梨卿衣是讓所有男人都為之瘋狂的。這並不只是因為她的容貌,還有她的唱功。當時的她已是名角。戲台上的梨卿衣是動人的。咿呀呀呀唱著戲中女子的哀怨情愁,美的仿若仙子,不食人間煙火。
這樣的女子自然是高傲的。
可是再怎麼高傲,畢竟也只是個芳華女子,也盼望著可以與人真心相愛。
男子當然心動了。
于是,相識,相知,相愛。
春撲蝶。夏賞荷,秋望月,冬听雪。琴瑟和鳴,情意纏綿。最終填滿了心與心之間的罅隙。
男子就這樣悄然埋在梨卿衣的心里。生根發芽,肆意蔓延,緊緊纏繞住少女柔軟的心,成為心壁上美好的紋絡,隨著心跳一漾一漾。梨卿衣知道這種感覺叫幸福。
梨卿衣的眼楮很大很亮透著點點柔情,滌蕩著人心中最堅韌的那絲弦。算命先生說這樣的女子命運是多舛的。
時光如梭。
轉眼三年就過去了。梨卿衣帶著年幼的她站在橋頭目送爹進京趕考。三年的幸福生活讓梨卿衣忘了,即便當年的男子真的淡泊名利,也沒有人可以一輩子如此,就連諸葛孔明也做不到何況爹?
娘就這樣佇立在橋頭看著爹漸行漸遠,最後消失不見。她看著娘。神色哀怨,清明的眼眸中有著深深的不舍。風揚起她的衣衫,衣袂紛飛,顯得單薄蕭條。
這樣的女子自然是堅強的。
可是再怎麼堅強,畢竟也只是個如水的女人。也希望可以守著丈夫孩子過著平淡的生活。了此一生。
這世上有句話叫做「月有陰晴圓缺」。
多年寒窗苦讀,爹終究是做了官,也棄了娘。像是贖罪一般,他在城東買下了一處院落,將年幼的她和娘安置在里面,留下一筆豐厚的錢財和一紙休書。從此梨夕慕再也沒見過那個男人,娘亦是。
日子就這樣一點一點隱忍下來。娘哭過、痛過、怨過、恨過。最後將那滿腔的怨恨沉靜在心底不再過問。梨夕慕知道娘的心是傷透了,如今的娘會睡覺,會吃飯,會教她吟詩作畫,看見自己高興的向她訴說近日在街上所見到的趣事時也會開心地笑。只是,那笑不答眼底已經很多年了。曾經美麗的水卿衣沉寂了。消失了,只余下眼前這幅傀儡一樣的軀殼,像是為她活著一般,毫無生氣。
看著娘這樣梨夕慕突然痛恨起那個薄情負義的男人。
她痛恨那個男人。
她恨他。
又是一年春。
女敕枝吐綠,草長鶯飛。滿城的梨花一片片盛開,雪白如斯,煞是好看。梨夕慕一身男子裝扮,手執折扇不徐不疾的獨行在錦州城內。
今日的錦州城注定是熱鬧的,隨著由遠及近的鑼鼓聲,街道上的行人紛紛讓出一條道路,互相議論著。
「听說今天知府大人迎親?」
「是啊,你說咱們這位知府大人才娶了五姨太多久啊就又娶親!」
「噓!小點聲!別給別人听見了。人家有權有勢,想娶多少都沒關系。」
「唉只見新人笑,不聞舊人哭啊」
梨夕慕微微皺起眉,駐足,側目。看著街道中央那個身著大紅喜服的知府大人一臉意氣風發的望著周圍的百姓,身後的衙役不停的向兩邊群眾撒著喜錢,一時間眾人紛紛爭奪,熱鬧非凡。
眼前的景象和記憶中的重合在一起,當年那個男人也如如今這個知府大人一樣鑼鼓開道,八人抬轎的娶了另一個女人,那時她和娘听著街上的喧鬧哭的傷心欲絕,梨夕慕一直都不願相信那個曾經那麼愛她和娘的爹就這麼拋下了她們母女。
現在,看著眼前喜慶的迎親隊伍自嘲的笑了笑︰「是啊,只見新人笑,哪聞舊人哭。」
轉身離去。
傍晚城郊。
晚霞映出漫天的灩紅,夕陽的余暉自天際清清淡淡的傾灑下來,將一切籠罩在一片靜謐之中。梨夕慕坐在湖邊,漫不經心的向湖水中丟著石子。看著波光粼粼的湖面,心里漾起層層難過,原本明媚的眸子黯失光彩,垂下眼眸心中的浪瘋狂的翻涌。
這麼多年過去了,那個男人就真的再也沒有回來看過她們母女一眼。娘在她面前假裝快樂,梨夕慕又何嘗不是?
從小每當她問娘爹什麼時候回來時,娘的眼中總會流露出濃濃的悲傷,然後怔怔的發呆,最後還是微笑的對她說︰「你爹只是出去闖蕩,會回來的。」
直到某日,她從街上飛奔回來,高興的撲進娘的懷里,昂起艷若春花的笑臉開心的問︰「娘,女兒今天在街上看見爹了,是不是我爹已經回來啦?」
然後她就感覺娘的身體募地一僵,到最後只是抱著她拼命拼命的哭,天地失色。梨夕慕不知所措的摟著娘單薄的身子,那晚她們娘倆就這麼相互摟著坐在院子里哭了一整晚。
第二天,梨夕慕平靜的扶著娘進房休息,從那時起她就知道爹永遠不會回來了。于是,也是從那時起她和娘都假裝著很幸福很快樂很堅強的生活到現在,其實她們心里都清楚彼此的傷,只是不忍揭破。
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塵土,然後回家,在走到家門前時時,梨夕慕收起滿心的傷感,隨即笑著推門而入,「娘,我今天」
在錦州城內沒有人不知道蕭夙祁,這不僅僅因為他是錦州知府的獨子,更是因為他絕美的容顏。
一直以來梨夕慕都不相信蕭夙祁真的如別人所傳說的那樣漂亮,畢竟一個男子容顏再美不過如此。
可是此刻,那人就站在湖邊的那棵柳樹下,一身白衣縴塵不染,有風拂過,衣袂翩翩。柔和的陽光透過樹葉細細碎碎的投射出零星的剪影,在白衣男子的身上灑下一身璀璨。霎時間周圍的一切都黯然失色。
那個男子有股出塵的雅致。
有人說過,蕭夙祁的美無關外貌,氣質使然而。而此刻的他就好像為了驗證這句話而存在。
梨夕慕就這樣站在橋怔怔的看著蕭夙祁。
不知過了多久,那人像是察覺到她的注視,微微側轉過頭。兩人的視線在空中交匯,他的眼神清澈而慵懶,帶著絲絲魅惑人心的意味。異樣的情緒在體內滋生,隨著血液蔓延到心髒,心跳驟然不受控制得快了起來。
蕭夙祁看著佇立在不遠處的女子,眼神在她身著的男裝上快速掃過,眼底布上深沉,卻飛快斂起,仿佛那似深沉是個錯覺。
蕭夙祁微微彎起唇,朝著梨夕慕溫和的笑。
梨夕慕一愣,心被那笑攪亂一池春水,她趕忙移開視線,臉瞬間紅了個透徹。再看他時。卻發現他早已離開,原本的羞澀被失落代替。梨夕慕想,自己對他應該算是一見鐘情吧。
只是,這一眼沉淪的代價她是怎麼也未想到的。
是夜。
月光如洗。梨夕慕坐在娘身邊,枕著娘的膝蓋靜靜的盯著月亮,娘溫柔的順著她的秀發。許久,梨夕慕喃喃的開口︰「娘,和我說說你和爹的事吧。」
娘的手在她發絲間頓了頓,隨即如常。
她听見娘輕聲嘆了口氣,接著用她听過的最柔和的嗓音輕輕訴說︰「那個時候,娘和你爹剛剛認識。你爹是個很有才華的人,娘啊就這麼死心塌地的愛上了你爹,你爹亦是很喜歡很喜歡娘。然後娘和你爹在城郊蓋了一間草房,那個地方很美,門前有個湖,我們兩人就在那快樂的生活了兩年。你爹總是說遇見我是他這輩子最大的幸福。娘喜歡蝴蝶,你爹就抓來許多蝴蝶逗娘開心。和娘一起吟詩作畫。有時候他彈琴娘就給他伴舞,他說那個時候我最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