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將 第6章 如鯁在喉

作者 ︰ 風荷游月

子春季夏慌張叫了聲「將軍」,弓身退至一旁。

傅容身旁站著個家僕,抬眸小心翼翼地覷了屋里一眼,朝薛紛紛做了個揖功成身退。

矮榻一旁設了個竹雕架子嵌青白玉的插屏,正好將薛紛紛小身板遮擋得嚴嚴實實。傅容轉到插屏後面,見她已經換了副規矩坐姿,正在朝子春季夏吐舌頭。

他理了理袍角,坐在紫檀鏤雕蓮紋五開光繡墩上,「我才值五兩銀子?」

薛紛紛因他忽然出現險些閃了舌頭,捂著嘴巴一雙濕漉漉地杏眼將人看著,口齒含糊︰「那將軍覺得自己多少錢適合?」

想必他應該才來不久,沒有將薛紛紛那通抱怨听入耳中。

「你就這麼亟欲將我出手?」傅容偏不上她的當,反將一軍。

薛紛紛連忙搖頭,「當然不是,將軍行情如此好,應當說我撿了個大便宜才是。」

她話里有話,綿里藏針,听得傅容眉心微蹙,「此話怎講?」

他那麼大個人往小小繡墩上一坐,顯得極其不協調,偏偏當事人絲毫不覺有異,端的一派坦然。

薛紛紛也不是喜歡拐彎抹角的人,肚里沒那麼多彎彎腸子,何必為難自己?她懷里抱著季夏拾起來的引枕,斜倚在坐塌靠背上,神情懨懨,「方才我去前堂見著謝氏了,如果不是傅老爺告訴,我還不知道有這麼個人呢。」

她跟旁人不一樣,無論將軍府的還是軍營中的,多少都懼怕傅容身上的威嚴冷峻,唯有她,能以這樣平靜溫和地同他說話,儼然將他當成知心大姐的模樣。

傅容一時分不清是喜是憂,「你喊老爺子什麼?」

薛紛紛不明所以,「你的關心點在哪里?」

「日後還是稱呼爹吧。」傅容不為所動,起身看了看臥房新床,雖沒新婚夜那樣喜慶了,但四角挑紅羅帳幔還是平添幾分曖昧。他回頭見薛紛紛臉頰鼓鼓,愣了愣解釋道︰「並不是你想的那樣。」

輸人不輸陣,她站在矮榻上努力跟傅容平視,「你怎麼知道我想的哪樣?」

傅容扯起笑意,小丫頭心里想什麼分明都寫在臉上了,還非要狡辯。「謝氏是早年雪霏留下的陪嫁丫鬟,她臨終前托付給我的,讓我好好照顧她。」

薛紛紛平時看著精明,關鍵時刻轉不過彎來,「雪霏是誰?」

便見傅容眼神復雜,「是我……」

季夏在下面輕扯了扯她的裙,薛紛紛如醍醐灌頂,倏忽醒悟過來。

能是誰?還不是他過世的原配?

她頓時沒了興致,從塌上下來穿上白綾高底鞋兒,識趣地轉了話題,「這都酉時末了,飯飯怎麼還沒準備好晚飯?」

季夏讓外間伺候的丫鬟去詢問,「小姐餓了?」

「嗯,生氣太消耗體力了。」她沒事人一樣轉頭問傅容,「將軍也要留下來用飯嗎?」

御雪庭本就是他倆居住的庭院,非但要一同吃喝,更是要一同睡覺。是以她這個問題問的著實多余,傅容挑起眉端,「夫人這是要趕我去別處的意思?」

「……」猛地沒法適應這個稱謂,薛紛紛如鯁在喉,無法反駁。

傅容看似心情不錯,見她接過丫鬟遞來的胰子默不作聲地洗手,嘴邊笑意又擴大幾分。來到薛紛紛身後,十分自然地拍了拍她的頭頂,「方才同你開玩笑的,你還太小。」

好在他知道控制力道,否則薛紛紛一定能給他拍到地底下去。

薛紛紛擦了擦手,避開他的手掌,抬眸不甘示弱,「是的,將軍你這麼老,多糟蹋我呢。」

這回換做傅容語塞,他才將過而立,怎麼也跟老不搭邊吧?將軍活了三十年,事業正開展的如火如荼,頭一回被人明目張膽地嫌棄。心情很微妙。

*

小廚房離正室近,飯飯身後隨幾個丫鬟捧著托盤上菜,先是一道松子鴨羹擺在中間,相繼是薛紛紛最喜歡的八寶肉圓,肉圓里加了切碎的香蕈,筍尖,荸薺等一同入鍋蒸煮,吃時內外透香,松脆可口。素炒蟹粉紅黃相映,底下配幾顆清炒蔬菜,賣相極佳。北方不易買到新鮮的蟹,不知飯飯用了什麼手段,那賣生鮮的老板每日都會給她留些新鮮食材,或蟹或蝦或魚,不過唯一可惜的是薛紛紛不吃魚肉。

剩下幾道燒素鵝,糖炒鮮菱,醬萵苣,三筍拌馬蘭,經過飯飯的巧手都是不得了的小菜。

南北方米飯蒸煮方法不同,傅容吃了一口只覺得米香濃郁,火候軟硬都掌握得恰到好處。「這米飯做法與平常有何區別?」

薛紛紛習慣了先喝一碗湯,喝完已經有三分飽,聞言揉了揉肚子解釋道︰「沒什麼不同,就是摻水放在鍋里煮而已,先前的廚子是把米煮到七八成熟再撈到甑子里蒸的,那樣米的香味都流失了,不如我家飯飯做的。」末了還不忘夸一下自家丫鬟,真給她長臉。

薛紛紛說的方法固然留住了米的香味,不過水量和火候都不好掌握,做的不好可能太黏或者太硬,不若蒸飯適中。不過飯飯學了六年廚藝,憑借的是經驗和手感,一般不會出錯。

相比之其他,薛紛紛更喜歡吃肉,一碟八寶肉圓幾乎都入了她的肚子,旁的蔬菜幾乎沒怎麼動過。然而出乎她的意料,糖炒鮮菱卻是最先露出盤底的。

她以詭異的自認為掩飾很好的眼神偷偷覷了傅容一眼,原來大將軍竟然喜歡吃甜食。

夜幕降下,回廊懸燈亮起,一頓飯的工夫四周已歸于寂寥。丫鬟將餐盤撤下,薛紛紛漱罷口後見傅容已經走到門邊,「我尚有些事未料理,今晚就在書房過了,你收拾好了就歇下吧,不必等我。」

說是書房,其實里面沒多少跟書有關的東西,僅有的幾本也是兵法軍事一類,再不濟就是江湖話本子,是傅容小時候收集的,如今還不舍得扔罷了。大部分是戰場繳獲的兵器,他挑幾件看得過眼掛在牆上或擺在架子上,當作裝飾。

傅容的書房平日不讓人進去,連打掃也是親力親為,由此可見他對那些冷兵器的熱愛程度。

眼下他這句話正合了薛紛紛心意,就差沒有揮手絹迎送,面上卻裝出一副惋惜模樣︰「既然這樣,將軍要好好注意身體,別太操勞。」

傅容焉能沒看出她的小心思,只不戳破而已。

「小姐,您怎麼不把將軍留下呢?」季夏不解,將軍那番話一听就是在找借口啊。

薛紛紛卻不以為然,自得其樂,「他留下了我們得睡一張床,又不是很熟那得多尷尬。半夜我要是把他踢床下了怎麼辦?」

季夏給她拆發髻的手頓了頓,沒忍住說了句實話︰「小姐您想多了……」

依照將軍的體型,估計兩個她也踢不動。倒是將軍一翻身就能把她壓住了,兩人睡一起擔心誰還不一定呢。

薛紛紛從銅鏡里瞪她,「閉嘴。」

*

上回謝寶嬋說要來拜見她的話,薛紛紛權當她是在客氣,根本沒放在心上,沒想到第二天一大早人就來了。

薛紛紛睡覺都是自然醒的,在平南王府是這樣,在檀度庵更是如此。合著現在又不用每日去給老夫人請安,底下丫鬟也縱容她,一般到了辰時末才喊她起來用早飯。

今兒個卯中就被鶯時從床上喊了起來,薛紛紛眯著眼楮很不耐煩,「天都沒亮呢!」倒頭又要繼續睡。

「哎呀小姐!」鶯時拿她沒轍,只好在床上給她換起衣服來,「謝氏都在外面等了你小半個時辰了,您再不起來,小心落人話柄!」

薛紛紛半睜著眼楮迷迷瞪瞪,好不容易回味完她的話,「謝氏?她來干什麼?」

「能干什麼?」鶯時給她穿上鴨黃緞短襖,外罩海棠捻金織花緞比甲,下穿蔥白百褶裙,大清早便忙得額頭沁汗,「還不是給您請安來了。」

薛紛紛被人擾了好眠心情很不佳,「叫她回去,等我睡好了再來。」

鶯時因她孩子氣的話哭笑不得,總算連鞋子一並穿好了,給她綰了個簡單的髻,頭上插碧玉釵,不施粉黛也顏色清麗。

如此一番又耽擱了一刻鐘,待薛紛紛走到正室時,謝寶嬋已經喝了好幾杯洞庭君山茶。

這茶是薛紛紛從家里帶來的,統共就那麼兩小罐,平日里自己喝都很仔細,如今被人飲水般喝下,自然極不高興。

偏偏謝氏還要往火藥口子上撞,她正在端詳八仙桌上放置的一方錦帕,上面繡工細致,紋路精湛,黃鸝餃花栩栩如生。見薛紛紛到來,行了禮後問道︰「夫人這手帕好精致,不知是不是無意間落下的?我見著喜愛,就拿起來研究了兩眼,還請夫人別介意。」

薛紛紛被扶著坐在八仙椅上,抿了一口茶水潤喉,聲音悠悠︰「當然不介意,你要是喜歡拿去便是,這模樣的錦帕是當初家里準備嫁妝時布置的,備了整整一抬,我正愁用不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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