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將 第10章 嬌蠻任性

作者 ︰ 風荷游月

「怎麼回事?」傅容沉聲。

丫鬟抬起頭來,竟然是先前伺候過杜氏的春華。此刻見著傅容回來,連忙伏地重重一叩,哽咽哭啼︰「回將軍的話,是我犯了錯,夫人罰我在此跪上一天。」

傅容眉心蹙起,「你做錯了何事?」

提起這事春華哭得更厲害了,她是杜氏的陪嫁丫鬟,論年紀也該有二十好幾了,哭哭啼啼的樣子實在難看。「是夫人中午命我布置飯菜,我去廚房說了幾樣菜式,都是按照夫人口味來的。正好今日從外面買的魚新鮮,我便讓人做了道魚湯一並端去,誰想夫人非但不喜歡,還把魚湯潑了我一身……」

魚湯端上桌時還冒著熱氣,薛紛紛登時臉色煞白,下一秒便將斗彩梅花罐里的湯盡數潑在春華身上,怔呆了一屋子伺候的人。春華露在外面的手背通紅腫得老高,可見燙得極為厲害。

傅容面上看不出表情,春華又繼續道︰「想來夫人忌諱我先前是杜夫人的人,才處處不待見我,可這些又豈是我一個下人能做主的……先前我跟人說了幾句杜夫人好話,迎面便撞上了夫人,第二天夫人便撤去了我手頭上的活兒,讓我去照料一棵樹……這,這真真是太折辱人了……」

「今日魚湯也是……我想著杜夫人生前愛吃魚,一時改不過來習慣,便想著夫人定然也愛吃……沒想到夫人听到我的話,臉色大變,不但罵我不識好歹,還,還連帶著杜夫人一起……」

「胡鬧!」傅容低聲道,聲音不大,卻極威嚴。

春華猛地一震,頓時噤聲不敢再說。低頭覷見他將軍步伐平穩,往正室方向去了。

迨至到了門口,薛紛紛行將用過早飯,一旁丫鬟拿著漱盂伺候她漱口。薛紛紛吐了一口水出來,抬眼間乜到傅容,詫怪之下咦了一聲。

桌上飯食尚未來得及撤下,泰半碟子里她只吃了一兩口,唯有一碗小雲吞吃得干干淨淨。見將軍臉色陰郁,原本要收拾桌子的丫鬟踟躕不前,直到傅容揮手示意她們都先下去。

「將軍今天怎麼沒出去?」她偏頭疑惑道。

待到屋里只剩下薛紛紛和季夏鶯時,他往靠門口的位子一坐,「門口的丫鬟怎麼回事?」

薛紛紛從季夏手里接過巾櫛,動作微頓,面容略帶蒼白,「她惹我不高興了。」

傅容反而笑出聲,「如何惹你不高興了?給你備的膳食不滿意?」

分明什麼都問清楚,這會兒還要裝模作樣地問她。

一想到方才的那碗魚湯,薛紛紛斂眸遮住眼里的神色,左手在身側握捏成拳,捏得掌心有幾個殷紅的指甲印兒。「鶯時跟她說過的,我不吃魚……可是她不听話。」

今天飯飯身子不舒服,薛紛紛允了她一天假,午飯是讓府里廚子準備的。命春華點菜之前,鶯時特意跟她說了一遍小姐忌諱,偏偏這丫鬟不听,不知是心高氣傲還是存心不服,依然讓人做了一道魚湯上來。

薛紛紛不吃魚是小時候便有的事,彼時她才七八歲,跟杜氏根本無半點關系。春華方才那番話若是讓鶯時听見了,必然會呸她一聲︰「胡言亂語!」

春華這丫鬟本就仗著曾是杜氏貼身丫鬟,拿誰都不放在眼里,看誰都覺得搶了她位子。先前不把薛紛紛的話放在心上就算了,連日里當值也是十分不用心,做事偷工減料,又愛在人面前碎言碎語,今日薛紛紛罰她算是輕的,擱在旁人府里,直接打幾棍逐出府的都有。

「你既然不吃擱在那里不動便是,何至于潑人一身?」傅容面容一肅,顯然信她不過,「況且杜氏已經過世五年,你牽扯她進來做什麼?」

春華說薛紛紛對杜氏出言不敬,其實在春華說了那句「杜夫人也喜歡吃魚」後,薛紛紛不過回了句︰「你當所有人都跟你家夫人一樣呢!」

何況是情緒到了極點,才無法控制的月兌口而出,並無惡意,沒想到卻因此被春華告了一狀。

薛紛紛自然莫名,「我不過就事論事,何時又牽扯杜氏了?」

「你難道不是因她伺候過杜氏,才處處挑她的刺?」傅容反問。

薛紛紛只覺好笑,好端端的也被他激出怒意來,「我若是存心挑她刺,她如今便不會好端端地在那跪著了。」

這話似是觸了他的逆鱗,便見他沉下臉冷聲道︰「荒唐!若是有一點不順心便要罰人,恐怕整個將軍府的人都要跪在這御雪庭前!」

薛紛紛抿唇,小臉倔強,「如果真這樣,即便荒唐也要跪著。」

「我原先還覺得你懂事識大體,如今看來,卻是驕縱蠻橫!」傅容憤然起身,目光掠過她倨傲小臉,拂袖憤然出了正室。

目送大將軍憤然離去的身影,鶯時一臉擔憂,「小姐,您方才怎麼不把實情跟將軍說呢?」

薛紛紛睨她,賭氣道︰「為什麼要說?他有問我嗎?」

鶯時嘆息,小姐這樣好強,真不知是好是壞。

*

傅容出來時身旁沒有帶家僕,才從抄手游廊下來就已分不清東南西北,只得重新往回走,然而轉了一刻鐘仍舊還在御雪庭里。他抬手捏了捏眉心,多大的人了,竟然還能被一個小丫頭氣糊涂。

好在御雪庭里布置簡單,沒有太多蜿蜒高深的格局,他又花了一刻鐘終于出來。迎面便遇上一個青衣家僕,疾步走上前來,「將軍,夫人請您去蕊心小築走一遭。」

府里人都知道老夫人一心禮佛,蕊心小築位置偏僻清幽,是個修身養性的好地方。當初薛紛紛便是走錯了地方,誤打誤撞來了此處。

傅容到跟前時,沈景儀正在敲打木魚,篤篤聲不絕于耳,沉靜平緩地撞入心底,使人心境趨于平和。這場景並不是第一次見,然而此刻腦海里卻閃過薛紛紛的身影,然而一思及她方才倔強的模樣,便讓人又恨又氣。

听見後面的腳步聲,沈夫人放下犍槌,睜開眼露出和藹笑意,招呼他在身邊坐下,「听下人說你今天沒去軍衛。」

桌上擺著著青花描金花鳥茶壺,傅容給兩人各倒了杯茶,龍井濃郁茶香四溢。他將一杯送到沈景儀身前,語氣平淡道︰「母親忘了,今日是雪霏忌日。」

沈景儀端茶的手頓了頓,「人老了,總是不記事……你方才去祠堂了?」

傅容頷首,「逗留了片刻,您找我何事?」

「倒不是什麼大事。」沈景儀飲了一口茶,常年吃齋念佛的習性使她做什麼都平靜沉著,「你這幾日都睡在何處?」

許是哪個下人又去她哪里嚼舌頭了,傅容實話道︰「睡的書房。」

只听沈景儀極淺地嘆息一聲,放下茶杯端詳了他片刻,眉目之間盡是愁緒。想想也是,平時關系走動密切的幾家夫人,哪個不是膝下兒孫滿堂?唯她只一個兒子三十了,半點給她添孫子的趨勢都沒有……

活生生打了五年光棍,在邊關成日跟群男人混在一堆,若不是皇上提起,恐怕自個兒永遠不會意識到再娶一門親……如今好不容易添了個嬌嬌悄悄的媳婦兒,排除她家里背景不說,沈景儀還是頗滿意的。

沒有辦法,誰叫他從來不去謝氏房間,納了妾室跟沒納一個樣子。

唯有薛紛紛……沈景儀看得出來,傅容並不排斥與她相處,甚至稱得上好感。雖然這門親事結的不痛快,但兩家既然已成親家,是改變不了的事實。與其耿耿于懷,倒不如接受,何況薛紛紛這丫頭,見多了委實討人喜歡。

上回謝氏一事,她回去之後非但沒有鬧騰,還如往常一樣逢五就去請安,從不提謝寶嬋一事。不得不說這丫頭教養極好,嬌氣歸嬌氣,卻又不失禮數,舉手投足間都是端莊貴氣,相比之下謝氏的小家子氣便落了下風。

沈景儀怎麼看,都覺得她跟兒子極配,生下來的孩子定然也差不到哪去。

如此一想,就更加心急起來……

然而她左盼右盼,就等著薛紛紛肚子里的好消息,誰想今日听了下人匯報,傅容竟然一次也沒跟薛紛紛同床共寢過!

沈景儀滿腔愁苦無處發泄,只好將他找來了,「你放著這麼嬌滴滴的媳婦不管,去睡那冰冷僵硬的書房,究竟怎麼想的?」

不得不說,這半個月來的書房之夜,委實讓傅容渾身酸疼,最糟糕的一次脖子竟然落枕了。那次去軍衛看著底下想笑又憋著不敢笑的下屬,傅容僵著脖子,面無表情地說道︰「滾出去笑夠了再回來。」

是以楊書勤果斷捂著肚子出去了,震天笑聲連綿不絕,畢竟能看到威武不凡的大將軍如此窘迫的一幕,實屬不易。

抽回思緒,傅容平淡陳述︰「她太小。」

經過方才一事,傅容對這小丫頭的印象恐怕還要再加一個,嬌蠻任性。

然而太小確實是事實,她跟楊書勤家的丫頭一般大,每次面對她,總會有種看待楊家女兒的錯覺。生怕她下一句話就是「叔叔」,想必上回留下的陰影不小。

沈景儀對這個答案非常不滿,為了反駁傅容的話,睜眼說瞎話︰「哪里小了?女孩兒家到了這個年齡正是談婚論嫁的時候,武英殿李大學士的小孫女兒去年不是也才及笄,嫁人不到一年就生了個大胖小子,前天滿月請還邀請我去了,我看人家夫妻倆不是相處的好好的?」

近來這類話听的著實多了,楊書勤每天一問「將軍您今日和夫人睡了嗎」也就算了,如今竟然連長輩也要說教……若是前者,傅容還能將人一腳踢出屋外。然而面前是生母長輩,他只得耐著性子將談話繼續進行︰「若是我沒記錯,李大學士家的那對是在月復中便定下的親事?」

沈景儀不吃這套,「是又如何,結局有何不同?」

她微微一頓,忽地思及兩人方才對話,放緩聲音道︰「你莫不是還對杜氏……」

但見傅容臉上表情不變,眸色似一泓深不見底的潭水,「母親是知道我對雪霏情感的,這會兒反倒糊涂了。」

「看來是我操之過急了。」沈景儀輕聲喟嘆,倒像被他一語點醒的模樣。然而話鋒一轉不容拒絕道︰「不過書房是斷不能再睡了,今晚你必須睡回新房去。若是讓下人傳出閑話,不只是將軍府,連皇上的顏面都過不去。」

說的也是,這婚事是皇上指的,長此以往此舉委實不妥。

沈景儀揮了揮手,「回去吧,省得待會兒說多了你又嫌煩。今日軍衛若是無事就別出去了,好好留在家里,到處走動走動。多大的人竟然在家里也能迷失路,說出去讓人笑話。」

提起這個,傅容面露哂色,「母親也多注意身子。」

待人走遠,沈夫人又重新執起犍槌,卻只敲了一聲便停下,喟嘆著搖了搖頭。

然而沈景儀想不到的是,薛紛紛才在傅容那受了委屈,這會兒自然極不待見他,別說讓他睡臥房了,連人都沒讓他見著。

傅容回到御雪庭,影壁後面恢復寂靜,甚至安靜得過了頭。

春華不知被人安置到了何處,院里空無一人,與方才況味全然不同。平常只要她在,正室里便一派熱鬧景象,她跟四個丫鬟有說有笑,嬌聲軟語在庭院里都能听到。而今卻無半個人說話聲音,傅容心懷疑惑,走到正室查看,便見里面一人也無,兩張太師椅孤零零地置在松竹梅歲寒三友掛屏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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