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將 第15章 斜陽暮靄

作者 ︰ 風荷游月

捫心自問,千里迢迢嫁到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誰能不想家?

薛紛紛很矛盾,一方面是想回,一方面卻又在掙扎。

彼時她同意嫁來將軍府,便是有一部分原因為了逃避,前陣子亦刻意不提回粵東省親的事情,抱著能躲一時便是一時的心態。現下眼看是躲不過了,她原地怔忡良久,緩緩地頷首應了聲︰「我知道了。」

傅容雖覺得她反應奇怪,只疑惑了一下並未往心里去。

臨行那日,沈景儀為兩人置備的東西裝了整整一輛馬車,可見其重視程度。

丫鬟只帶了鶯時等四人,隨身奴役兩人,從將軍府到渡口需要一段路程,傅容與薛紛紛共乘一車,即便如此仍讓人覺得擁擠。這是薛紛紛嫁到將軍府來頭一回出門,稀奇得不得了,沿途不住眼地看路邊街道建築,一面看一面說「這跟我家那邊的不同」,直到了碼頭還在依依不舍地往回看。

傅容瞧她小模樣于心不忍,「等從粵東回來,那時快到端午,我領你出來好好逛一逛永安城。」

薛紛紛當即應下,轉念一想回家後要面臨的事,卻又高興不起來。

大福船停靠在碼頭,人在跟前顯得無比渺小,船身高大如樓,共有四層。船舷飾以龍紋浮雕,盤旋臥于兩側,栩栩如生。沿著樓梯登船,便見船上更加開闊,朝運河遠處望去,天地餃接一處,好一幅輝宏景象。

薛紛紛住在二層東邊數第三間,傅容在她隔壁,起初上船時她還覺得新鮮,四處張望走動,大抵從未做過這般氣派的船只。客船上還有其他不少人,大都是商賈人家,有幾家家眷和書生模樣的人,各色人物,十分熱鬧。

然而船才行了半個時辰,薛紛紛便覺得不對勁了,爬在床上一動不願意動,精氣神兒都蔫蔫的,只覺頭暈目眩,胸口積郁。

季夏給她遞了杯水來,「小姐該不是暈船了吧?」

薛紛紛接來喝了一口,仍舊不見好,說話有氣無力,「我渾身都不對勁……這是暈船嗎?」

以前她雖做過船,但都是那些湖面上的小船只,靜靜地停靠在湖泊中央,況且船上還有人對飲玩樂,根本不覺任何不妥。嚴格算來確實是頭一回乘船,沒想到還有這麼個毛病。

再加上穿上房間逼仄,雖然相對是較為寬敞的一間,對于薛紛紛來說仍舊狹隘,她環顧一周愈發覺得難捱不適,便讓季夏扶著去了艙外甲板上。迎面涼風襲來,兩側綠水青山徐徐後退,入目一片廣闊天際——

薛紛紛禁不住趴在船舷上干嘔。

早上出門有些急,她幾乎沒吃什麼,這會兒除了苦水什麼也吐不出。季夏只能在一旁干著急,少頃才想起來讓飯飯準備點吃的來,有東西吐總比沒東西吐好。轉念一想又替薛紛紛擔憂,「這可怎麼辦,小姐吃不消這滋味……可船還得坐四五天呢,不若我去問將軍,請他拿主意吧!」

薛紛紛喝了一口茶漱口,臉蛋兒蒼白虛弱,「跟他說了又能怎麼樣,他還能治暈船不成?」

季夏沒法,「那怎麼辦?也不知道船上有大夫沒有……」

薛紛紛胃里翻江倒海,沒工夫搭理她,轉身又趴過去吐了。

「小姐在這坐會兒,我去問問別的人,若是船上懂醫的便再好不過,說不定還能給您看看。」季夏把一旁的杌子拿來讓她坐下,又交代了一些事宜,這才不放心地離去。

此時子春正在房間給她打點行李妝奩,鶯時去向船上管事人一些事宜,飯飯又去向人借用廚房了,只剩下季夏一人照料。她臨走時回頭看了一眼,薛紛紛正靠著船幫閉目養神,正午烈陽將她裹在一層光暈之中,頭頂發絲染了一層金色光圈,除卻她眉心皺起的疙瘩,倒是個平靜安詳的光景。

季夏正欲去尋找鶯時,卻在船艏遇見了負手而立的傅容,上前打了聲招呼︰「將軍。」

傅容回頭瞧見她,「怎麼沒待在夫人身邊,跑來這兒做什麼?」

這會兒心急,竟然忘了怕他︰「小姐剛上船便覺得頭暈,這會兒身子難受得不得了,正在甲板上歇著呢。」

傅容眉頭一蹙,「暈船了?」

季夏頷首,「也不知道船上有沒有懂醫術的,好歹能幫小姐診斷診斷……」

「人呢?」傅容率先走在前頭,一路走到甲板,卻見上面空無一人,哪有薛紛紛的影子。

季夏從後面趕上來,見得此景心頭一慌,快步走到船舷邊上,「小姐小姐」喚了幾聲,甚至還往河水下面瞧了瞧,仍舊找不著人。不過片刻的工夫,已經急紅了眼圈兒,「這,這……方才分明還在這兒的,杌子都在這兒擱著呢……」

傅容四下看了看,不似季夏那般緊張失措,腳下一轉去了薛紛紛的房間,果見里面船上懨懨地趴了個人,腦袋歪在一旁雙目闔起,模樣痛苦看著可憐兮兮的。

薛紛紛在甲板上等得無趣了便自個兒回了房,想找個端茶遞水的人也沒有,一時間又惱又氣,听見聲音眼楮睜都不睜,「我看你們越來越不把我放眼里了,合著我方才跳進水里也沒人管,活著真沒意思,倒不如死了算了。」

季夏跟在傅容身後進屋,恰好將這番話听進耳中,撲通一聲跪坐在薛紛紛床邊,「小姐日後可千萬別說這些晦氣話了,您身子好的很,是要長命百歲的人!」

「什麼長命百歲……」她這會兒心情差,看什麼都不順眼,連口氣也跟著消沉。一睜眼正好瞧見床邊站著的人,高大身軀擋住了全部視線,她沿著玄青柿蒂紋道服往上看,目光停在他的胸口處,脖子酸了懶得再抬,「將軍來了。」

傅容坐在床沿將她扶起來,仔細看了看臉色,紅潤臉頰早已褪了血色,連那櫻紅唇瓣也變得蒼白,手腳虛浮無力,平日里絕不可能如此乖巧地倒在他懷里,如今卻是連掙扎的力氣也沒有。「既然暈船,怎麼沒早點告訴我?」

薛紛紛縮成一團,方才將肚里酸水吐得干干淨淨,這會兒難受得緊,悔不當初,「我若是知道會這樣,便是無論如何也不會上船的……」

門外一陣吵鬧,鶯時躋身進屋,還領了個年約弱冠的少年人,立在門外踟躕不前,從脖子到耳後根暈了一層淺淡紅霞。

不知鶯時從哪找來的人,說對方家里曾開過醫館,耳濡目染有幾分經驗。

房間本來就小,人一多便擁擠不堪,然而薛紛紛畢竟已為人婦,不好與異性單獨相處,是以房里除了鶯時外,又留了傅容兩人。

這一番折騰使得薛紛紛原本梳的單螺髻松散,金蓮貓楮簪斜斜歪在一旁,被她順手拔了扔在一旁,單看妝容更像個深居閨閣的嬌小姐。

難怪那少年說什麼不肯進屋,形容拘謹地給薛紛紛查看了情況,立在一旁對傅容道︰「令嬡頭暈目眩乃是氣虛所至,體內陰氣積郁,又有暈船癥狀,這兩日好好調養並無大礙,只飲食不可吃大油大葷,應以清淡為主,如此兩三天便能好了。」

語畢,房間寂靜無聲,唯剩下書生的尾音回蕩,空氣好似凝固了一般,氣氛尷尬詭異。

書生咳嗽一聲,臉色更加紅了,「可是在下哪里說得不對?」

薛紛紛情不自禁地撲哧笑出聲來,一時間竟也不覺頭暈了,「沒有,謝謝你給我看診。若是沒事,不如留下一同用個午飯吧?」

書生沒來得及答話,便听傅容聲音冷硬道︰「你身子不舒服,下次吧。」

待對方不明就里地出了房間,薛紛紛才趴在絳紫繡雲紋的絲絨毯子上,清脆笑聲不斷,連帶著肩膀也不由自主地輕微聳動。

若不是念在她是病人份上,傅容定要將她從床上揪起來好好收拾一番。

*

如書生說的那般,第三天薛紛紛暈船癥狀委實好了許多,不似頭兩日抱著銅盂吐個不休,好端端的一張明媚水女敕小臉,硬生生折騰成了菜色,讓人看了都心疼。

後兩天總算恢復了點活力,吃飯飲食如常,這才算補回來一些氣色。

幾日下來飯飯跟廚房里的人關系相處融洽,小灶開的不遺余力,恨不得能一天將薛紛紛養得瑩潤白胖……眼看著沒幾天就到粵東了,若是讓平南王瞧見小姐這病怏怏的模樣,她鐵定沒有好果子吃!

福船在徐州停靠補給,正是夕陽落山的時刻,橘紅色渲染了半個河道,丹霞似錦。飯飯與薛紛紛支會一聲,領了一名僕役下船去置備食材了,薛紛紛也想跟著下去走動,偏她暈船癥狀才好,腳下虛浮,力不從心,只得在房里歇著。

傅容跟船上大副關系處得不錯,此時兩人正在碼頭交談,不知對方提了什麼意見,便見兩道身影逐漸淡去在雲霞暮色之間。

薛紛紛百無聊賴地收回視線,甲板上船員正將漁網拖著帶往船艙,里面的魚鮮活蹦跳,有幾條甚至掙出漁網撲騰到薛紛紛腳邊。她嚇一大跳,手腳僵硬後退數步,猝不及防撞到身後一人,連連道歉。

對方似乎比她更懊惱歉疚,一連串的「無礙」月兌口而出。

薛紛紛抬頭看去,面前翩翩少年正是前日為她看診的那位,許是斜陽暮靄的緣故,便見他面色發紅,手足無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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