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將 第20章 裙裾少年

作者 ︰ 風荷游月

唇上觸感輕盈溫柔,一如那個寧靜祥和的午後,檀度庵里光影斑駁,芭蕉葉婆娑。

薛紛紛從睡夢中悠悠轉醒,臉上好似被羽毛逗弄般酥麻,不等她睜眼看個究竟,已經被人偷偷吻上了唇瓣。

像是久旱莊稼逢甘露一般,他動作輕柔,視如珍寶,生怕把身下的小姑娘驚醒,聲音似感慨又似在宣泄︰「我的紛紛……」

*

薛紛紛被嚇得不輕,手忙腳亂地把人推開從他懷里掙開,不可思議地看去︰「你瘋了嗎!」

薛錦意本就沒用多大力氣,她掙月兌得毫不費力。

懷中陡然落空,薛錦意頓了頓,旋即垂眸一笑,「我瘋不瘋,紛紛不是最清楚嗎?」

薛紛紛啞口無言,半響了憋出一句︰「我可以假裝不清楚。」

正因為如此,全家人都不同意薛紛紛嫁給大將軍做續弦時,她卻忽然站出來說願意。彼時平南王已經做好了跟皇帝死磕到底的準備,橫豎不能委屈了女兒,然而她一句話說出來,家中幾十口人無一不震驚。

薛紛紛想的很簡單,一定是因為她以前跟六哥走的太近了才會如此,若是離得遠了,說不定便會改變這種局面。

只沒想到,情況非但沒改變,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趨勢。

「還記得我臉上這疤痕怎麼來的嗎?」見她又要走,薛錦意低嘆一聲,「彼時為了救你出來,我這只眼楮險些毀了,事後想來,若真瞎了倒也值當,起碼你會因此記我一輩子。」

聞言,薛紛紛踏出的腳步再也邁不動,「六哥不要這樣說,即便是現在,我也沒有忘記那天的事。」

她七歲那年被人劫持過,被歹人擄去了山後面的一間破舊房屋里,那幾天對于薛紛紛來說是噩夢一般的經歷,在她瀕臨崩潰邊緣時是薛錦意將她救了出來。天光驟亮,十幾歲的少年灑然裙裾,逆著曦光出現在她眼前,從此便在她心扉開了一扇牖窗。

「一開始確實是為了我娘恕罪。」提起此事,薛錦意聲音微澀,唇角笑意略帶諷刺,「我待你好,陪你說話,皆是因為心中愧疚。」

薛紛紛不吭聲,牙關咬得緊緊的,仿若又一次回到那個時候。

她雖然被救了回來,卻對那幾天發生的事絕口不提,任憑誰問都不說話。薛夫人甚至特意查看了她身子,沒有一處傷痕,然而小姑娘卻跟變了個人似的。不笑不鬧,甚至每回見到魚肉便渾身顫抖,大發雷霆,從此府里不敢再做一道關于水族有鱗的菜式。

只有薛錦意在一旁時,薛紛紛才會說上一兩句。此事被薛夫人知道後,雖然痛恨他生母所作所為,但為了女兒日後康健,唯有讓他日日陪伴,希冀能早日讓薛紛紛恢復如常。

後來去檀度庵也是因為此事,平南王听信了過路高僧的話,說是那處清靜閑適,能安人心神。加上日日吃齋念佛,與青燈古佛為伴,何愁不能康復?

薛錦意直視她的眼楮,忽而想到一事眸光泛柔,「直到一回我要跟人出趟遠門,你拽著我的袖子叫了聲六哥哥,聲音軟軟糯糯,一臉依賴。」他停頓片刻,「紛紛猜我當時怎麼想的?」

薛紛紛別開目光,看向他身後的玉蘭樹,不接話。

「除我之外,你還有大哥二哥,我明知可笑,卻也只想當你唯一的六哥哥。」他抬手想要踫一踫面前小姑娘的頭發,手頓在半空終是收了回來,「然而現在……不,該說很早之前,我便後悔了。」

薛紛紛眸中閃爍,不待他把話說話,「我要走了。」

應該說是不敢再往下听。

她行動果決,說走便走,情急之下薛錦意攥緊了她的手腕,「紛紛!」

與此同時,另有一道不疾不徐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

「紛紛。」

*

與平南王談話進行到一半時,對門徐總督忽然到訪,免不了又是一番寒暄應付,是以比平常耽擱了不少時間。難得傅容沒有走彎路直接回了游思居,不想卻看到這樣一番光景。

一襲黯色寶相紋直身襯得他更加昂藏英偉,硬朗五官頗具威儀,行到二人跟前,「不是吵著要去花朝節,怎麼許久不見出來?」

薛紛紛一愣,雖不解其意但樂得有人為她解圍,「我遇見六哥,正好跟他說了兩句話。」

傅容向薛錦意抱了抱拳,看一眼薛紛紛解釋道︰「這小丫頭昨日便說逛花朝節,大清早便開始準備,我在前面不見她出來,還以為出了什麼狀況。」

早在他出現時薛錦意便松了薛紛紛的手臂,此時不著痕跡地退了半步回以一禮,掛上一貫平和淺笑,「既是如此,那我便不多打擾,小妹就交予將軍照顧了。」

傅容隨之一笑,「六公子放心。」

待薛紛紛從平南王府出來後,夜幕已完全落了下來。家門口的街道距離主街還有一段距離,沒有燈火輝煌的明亮,唯有幾抹燭火搖曳映照,天邊幾顆星子微光攢動,與前街的熱鬧形成明顯對比。

鶯時幾人總算等到薛紛紛出來,一個勁兒地問「小姐你怎麼臉色這麼差」,被薛紛紛嫌煩,一個個全轟走了。

幾人訕訕,看向大將軍,傅容擺了擺手示意她們玩兒自己的去,她們憂心忡忡地看了薛紛紛一眼,轉念一想有將軍在,這才免去後顧之憂趕去熱鬧的地方。

薛紛紛一路無言走在傅容身後,懷疑目光時不時掃向他寬闊後背,末了忍無可忍地上前截住他去路,「你方才是不是都看見了?」

天色暗昧,看不大清他的表情,只听他略低沙啞的聲音從容道︰「你怕我看見嗎?」

如此說來便是……

薛紛紛臉色陡變,「你快忘了!」

傅容低聲笑了笑,「夫人倒是說說,我看見了什麼?」

「……」

薛紛紛噤聲,杏眸熠熠盯著他。

俄而不見她有老實交代的趨勢,傅容抬眸覷了覷她,從她身側繞過。前方便是主街道,萬家燈火,亮如白晝,隔老遠便能听見熙攘繁雜聲音,竟比白天還要熱鬧幾分。

薛紛紛疾走兩步跟上他的腳步,奈何兩人身量差距巨大,加上傅容走的不慢,她必須得小跑著才能攆上,沒一會兒便氣喘吁吁。她攀著傅容的袖子,死活不肯撒手,「你想知道什麼我說給你听就是了,何必要把我一個人撂下!」

因著他方才幫忙解圍,薛紛紛心中多少有些感謝,是以才格外好說話。

傅容這才停下腳步,抖了抖袖子笑睇她,「你倒老實得很。」

薛紛紛被狠噎了一下,抿唇不語。

街上有不少賣花燈的,花鳥魚獸各樣都有,薛紛紛挑了一盞兔兒燈走在傅容身旁,一高一低走在路上奇妙地協調。

河道兩旁盡是放花燈的,岸上種了一排梧桐樹,上面掛滿了紅繩。仍舊有不少姑娘立在樹下,踮起腳尖往樹梢上夠,腳步踉蹌險些栽倒,被身後翩翩公子扶穩,從此一見定終生,偶成佳話。

薛紛紛尋了個岸邊清淨人少的地方,兔兒燈放在一旁,腳下是茵茵草地,身前是潺潺流動漫上岸邊的河水,微波粼粼。

她醞釀許久終是緩緩開口︰「六哥的生母是我爹爹納的第三房妾……不過自從慧姨娘犯了錯,爹爹懲罰她後,她一直郁郁寡歡不久便過世了。因為慧姨娘的緣故,爹爹連六哥也不多待見,我小時候纏他纏得緊,沒大沒小的鬧他,大抵是有時候逾規也不知道。」

她將兩人之間的事娓娓道來,從幼時到如今,眼瞼半臉,語氣低落。

足足說了小半個時辰。

語畢,頓了半響,她朝後看去,見傅容正靠在梧桐樹下,雙臂環抱,一動不動地盯著她。

薛紛紛轉過頭去,「我也不知道,怎麼會變成這樣。」

她踢了踢腳下青草,雙手背在身後,小腦袋垂得低低的。

傅容不知何時來到她身後,「就這麼多了?」

薛紛紛不明所以地仰頭看他,「就這麼多了。」

傅容抬手撫上她紅女敕唇瓣,烏瞳深沉,「那這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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