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皇上竟會到這兒來,薛紛紛跟著周圍人跪拜,便見面前一道赭黃衣擺從眼前行過,「凌妃在里面?」
有一宮女答道︰「回皇上,娘娘正在里面跟各位夫人說話呢。」
「嗯,」他頷首,雲肩通袖攏圓領袍襯得氣度不凡,掃了眼眾人,「都起來吧。」
轉身正欲進屋,視線忽然落在邊上白色身影上,她身量嬌小玲瓏,蜜合色的裙子嬌俏可愛,頭微微垂著,盯著面前地面出神,長而翹的睫毛微顫,撲閃撲閃似兩把扇子掃在人心。紀修猛地頓住腳步,朝薛紛紛道︰「你抬起頭。」
薛紛紛沒料到他是在跟自己說話,直到身旁宮女扯了扯她袖子,不明所以地抬頭迎上幾步開外那雙凌厲深邃的眸子。她杏眸疑惑不解,輕道了聲︰「見過皇上。」
紀修仿若沒听到她的話,定定地將她覷著,眼里有一閃而過的驚喜訝異,然而落在她發髻上時又眸色轉深。
他不說話,薛紛紛自然不肯開口,少頃還是那個廚子解的圍,「回皇上,這位夫人是凌妃今日邀請來的,方才那道烤小豬也是出自她手,手藝竟比御膳房的廚子還要精湛嫻熟。小人不敢邀功,這才向您說明實話。」
不待薛紛紛解釋,紀修已經走到她跟前,「你是哪家的夫人?」
他表現的急切了些,薛紛紛強忍住往後退的念頭,腦力飛快轉動,「民女姓李,祖父在武英殿擔任大學士。」
「李?」紀修略一思忖,「李乾的孫女?」
薛紛紛頷首︰「正是。」
他似乎還有話要問,奈何屋內凌妃听聞動靜走了出來,身後跟著的夫人嘩啦啦跪倒一片。紀修臨走之前對她低聲道了句︰「待宴席散後你先留下。」
薛紛紛一陣莫名奇妙,她似乎從未跟皇上打過照面,更沒有認識的機會,為何這人卻擺出一副認識她很久的模樣?許是因為方才她跟皇上多說了兩句話恰好被凌妃看見,使得本就不待見她的凌妃,接下來看她愈發不順眼起來。
薛紛紛從不自討沒趣,讓鶯時去跟凌妃身旁的人通傳了聲,就說她身體不適,這才找了個借口月兌身。
*
宮門外傅容早已等候多時,見她出來走上前道︰「怎麼出來這麼早?」
薛紛紛實話實說︰「沒意思,凌妃就是故意膈應我的,虧我還給她烤了好吃的小乳豬。」
說著攀著傅容的手登上馬車,打簾入了車廂,抱起引枕縮在一角,心中仍舊有氣。
听得傅容好笑,禁不住抬手捏了捏她鼻尖,「那兒不是有廚子,怎麼輪到你做飯生火了?」
薛紛紛拍開他手掌瞪了一眼,「是我多管閑事,看見人家做就忍不住摻和一手,可是我還沒來得急嘗一口呢,就被人攪局了。」
提起這個她忍不住小心翼翼地問道︰「當朝皇上是不是……」手指輕點了點腦袋,「不太正常?」
「胡言亂語!」傅容正色,訓斥道︰「此話日後萬不可再說。」
薛紛紛低哦一聲,繼續坐回角落,苦惱不已。
若不是不正常,怎麼會說那番莫名其妙的話?況且就在皇宮里,當著他後妃的面,就要勾搭起臣妻了嗎?
她想了一路也沒想出結果,回到將軍府時未時已過,傅容知道薛紛紛也沒吃午飯,便吩咐人準備了一桌菜式。期間謝氏身邊的丫鬟來了一趟,手捧粉彩龍鳳紋湯盅,說是謝氏新手做的羹湯,已經熱了許多遍,就等著他回來享用。
傅容讓她放在一旁便退下,與此同時飯飯做的菜也跟著上桌,薛紛紛往那邊瞟了瞟,往嘴里送了塊糖醋咕嚕肉,眯起眸子看熱鬧似的,「此等情深意重,將軍當真不喝嗎?」
真是個唯恐天下不亂的性子,傅容將湯盅拿在手中掀開蓋子,雪菜魚湯清淡香味撲鼻而來。他沒注意到薛紛紛登時轉變的臉色,端起正欲喝一口,余光瞥見薛紛紛霍地站起,掀翻了身後椅凳,三兩步走到他跟前把魚湯奪去,抬手已經砸在了屋外。
魚湯濺了一地,她臉色煞白,拳頭不由自主地握起,覷了他一眼道︰「不吃了。」
說罷不等傅容斥責,她已經進入屋中,鶯時也因忽然轉變的情況驚駭,一面道「將軍息怒」,一面進到內室查看薛紛紛情況。
傅容看著門口碎了一地的瓷片和冒著熱氣的魚湯,靜望片刻,若有所思,旋即站起身往里走去。
屋內薛紛紛坐在榻上微垂著頭,手緊緊握著雲紋扶手,指尖泛白微微顫抖,任憑鶯時如何勸說端的一聲不吭。傅容上前讓身旁的人都退下,在她跟前的紫檀鏤雕五開光繡墩上坐下,「薛紛紛。」
薛紛紛睫毛輕顫,不看他反而伏在短榻上面朝里,「我要睡下了,將軍請出去。」
「你一而再再而三地胡鬧,總該告訴我原因。」傅容一動不動,盯著她後腦勺,「否則教我如何容忍你?」
榻上薛紛紛沒听見似的,既不回答也不反應。
傅容氣得發笑,「我知道你七歲那年發生了事,但具體卻不知為何,紛紛,你起來好好跟我說說。」
薛紛紛這才動了動,緩緩側過頭來,杏眸含著水光,眼眶泛紅,「我跟你說了又如何?又不能改變那天的事。」
他發現這小丫頭總喜歡挑刺,過于注重結果,反而沒了一般姑娘家的嬌羞怯意,正因為如此,才更加讓人心生憐意。他坐在榻上,順了順她一頭烏發,「起碼日後我不會再讓你經歷那種事。」
這話仿佛給了薛紛紛一顆定心丸,她拿過引枕墊在手臂下,頭埋在臂彎里,將那天的事徐徐道來。